分享

母亲

 家在黄岛 2020-07-10


 母亲,是我心底的沉重与心酸 。已近九十高龄的母亲,常常喃喃念叨的一句话是:我但有容身之处,我谁家也不去。

母亲一生好强,70年前,19岁的母亲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匆匆嫁给父亲。奶奶早逝,爷爷领着三个年幼的儿女,在生存线上挣扎,这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家。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勤劳而寡言。母亲一夜之间从一个懵懂的少女,变为主宰这个家的家庭主妇。没过两年母亲就东挪西借,为叔叔娶亲成家。用自己的嫁妆,陪送了与她同龄的姑姑,把姑姑风风光光嫁了出去。爷爷视母亲胜过亲生女儿,逢人便夸,翁媳感情如同父女,后来爷爷重病,母亲倾其所有把爷爷妥妥贴贴、舒舒服服地送入了另一个世界。母亲用心经营着这个家,用她的善良与顽强赢得了街坊与整个家族的尊重。

母亲好美,爱干净。虽是普通的庄户人家,鸡鸭鹅猪样样饲养。推开大门却鲜有那股令人作呕的粪味,这一方面得益于父亲打扫得勤,另一方面是母亲喜欢栽植花卉,畜栏周边,院子的边边角角,都被母亲栽上各种各样有名无名的花卉,基本上是花开四季,花香不断。院里院外拾掇得井井有条,就连草垛周边母亲都收拾得利利索索。老人,大人,孩子更是被母亲拾掇得齐齐整整,那个年代没有时尚的服饰卖,甚至缝纫机都没有,当然即使有,母亲也没钱买。母亲却有一双巧手,做的一手好针线活,一家老小的衣服都是她针针线线缝制,即使一块小小的粗布布头,在她手里也能翻出花样。但是再巧的手也不会有那么多新衣服由着母亲来做,换季或过年时缝上一身新衣服就很不错了,大多是缝缝补补又一年,可即使是打一个补丁,母亲也会变个花样来补缝的,让你感觉那不是一个破陋之处,倒好像故意为之。母亲喜欢打扮孩子,我小时候永远梳着漂亮的小辫子,扎着各色鲜艳的绸带。母亲从不允许我们蓬头垢面走在大街上,袜子再破也要缝好,不能漏出脚趾,(直至今日她无论到了谁家,还是到处找旧袜子缝),鞋子再旧也不能趿拉着。母亲常说,模样是天赐的,改不了,但是咱可以让自己清清爽爽。至今九十高龄依靠拐棍行走的母亲,仍是每天把自己拾掇得利利索索。

与父亲截然不同的是母亲爱说爱笑,开朗豁达,特别地热情好客。大姑娘,小媳妇,甚至小孩子都爱找母亲玩。或者来跟母亲讨鞋垫花样、鞋样,或者要求帮忙裁剪衣服,母亲兴之所至,闲暇之时也常爱缝制一些譬如小健子、小荷包之类的小玩意送给我们小伙伴一起玩。朦胧的记忆里,那时我家东屋里好像一直住着公家的人,有时是工作组的,有时是外地的教师,只因为村里当时没有供他们食宿的地方,就安排到我家了。用我邻家大爷的话说就是"不安排到你家,安排到谁家?不仅仅是你家干净,主要是你娘,哎,这么说吧,你娘呀,就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她脸上还是喜洒洒的,不会让人看出来,哪怕背后去讨换,从不会想着去占谁一点便宜''。那时没什么电视电脑,一到晚上邻居就聚到我家,我记得曾有一段时间,生产队里开会,记公分都在我家。最难忘的莫过于农村漫漫冬夜了,记得那时烧得热热的炕头上,坐的是年长的,年轻的则坐在炕下长条凳上,父亲冲上一壶茶,各人便据需自斟自饮,父亲就在一边,或搓麻绳或接蓑衣,母亲呢,手里永远都是做不完的针线活。当然,有时大伙也一起帮着剥苞米或花生,手里不闲着,嘴也不闲着,什么奇闻轶事,鬼怪故事,一聊就是小半夜。那份闲适、自然与亲情是如今电视与电脑前的现代人,永远体会不到的。母亲就是用她的这股热情,善良与随和,赋予了这个家庭新的生命活力。

时光荏苒,就在母亲精心地呵护下,我们兄妹五个无忧地长大。母亲对儿女绝对是溺爱,她情愿跟父亲累死,也不舍得吩咐我们做什么活,因而虽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我却是不辩五谷,什么春种秋收一概不懂,也许母亲自己饱尝农村生活的艰辛,她最大的愿望恐怕就是让我们跳出农门。那时农村并不重视上学,两个哥哥也不喜欢读书,于是他们一成年,母亲就把他们送到部队了,希望他们能在部队有出息。而我们姐三却迷上了文字,那时的女孩子,上学真是奢望,往往只是上完小学,甚至刚刚认识自己的名字,就要回家帮忙干活了,母亲不识字,却对知识有着莫名的崇拜,我到如今都没能弄明白,母亲在那个年代怎么就能知道文化的重要性呢?母亲那时常常念叨的几句话就是:"老辈人说得好呀,三辈不识字,就牲畜不如呀。你姐三能学,我跟你爹打锅卖铁也供。”我永远也忘不了母亲为了几十元的学费,东家凑西家借。可我真的很不懂事,辜负了母亲殷殷的期待。这是我心底永远的痛,其实我多怀念母亲那开心的,满足的笑。可我长大后,好像就很少见母亲那样笑了。也许就是这溺爱宠坏了我们,使我们不懂得生活的艰难,不懂得感恩,不懂得报答。即使至今,母亲在九十高龄,仍让她居无定所。

父母的辛苦,似乎被时光冲淡了,总觉得父母不会累,不会生病,不会老去。98年11月,最小的我,也结婚成家了。转过年冬天,父亲得了肺癌,当时父亲说腿拖不动,还痛。我们竟然谁也没当回事,只是说多泡泡脚,可能是扭筋了什么的,最可气的是我,因为怀孕快生了,怕好长时间不能回娘家,在家住了几个晚上,都没去留意父亲的异样与痛楚,想想父亲那时癌细胞肯定是已经转移扩散到了腿上,才会腿痛的。从不在儿女面前喊苦喊痛的父亲,忽然说腿痛,他的内心该是多么盼望我们带他去医院看看,记得那时母亲抢着父亲的话头说,“年纪大了,扭了下子,好得慢,开春就好了。孩子们都忙,家里也都紧巴巴的,你就别添乱了。”本就沉默的父亲也就沉默了。现在常常想起母亲当时说的话,真是句句戳心呀!我的母亲,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为别人想,而自己选择委屈,承受与忍耐。过后邻居告诉我,父亲病重时,痛得大叫。这一切母亲又如何不知道?!她背着儿女为父亲请医问药,为了筹钱,把姑爷爷送我们的一对也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圈椅(也是母亲最珍爱的古物,)给卖掉了。父亲那蚀骨的疼痛该是如何咬噬着母亲的心,而对儿女的失望,又该是让他们怎样地无奈又绝望。

父亲去了,却一直等我抱着三个月大的女儿跨进门,才咽下最后一口气,一双眼无论如何也不肯阖上。是呀,面对这群不肖的儿女,他怎能放心得下与他患难与共几十载的老伴。

我曾在父亲坟前暗下决心,一定会照顾好母亲。让他放心,走好。可父亲走了十几年了,我对母亲又做了什么呢?除了,给一点钱,还是宽余的时候,别的什么也做不了。而母亲呢?把钱攒到整数,又还回来,说她用不着。

每次过年过节,母亲过生日,简直就是受难日。我不知道母亲哪来那么大的动力,拄着拐棍,拖着一双小脚,提前几天就会包下各种包子、米包、菜包、豆包、还有糕之类的,然后分成一份一份,儿子的,女儿的,甚至还有孙子、孙女、外孙女的。结果是把自己累得人仰马翻,大病一场。而她做的东西谁也不愿拿,一是谁家也不缺,再是确实是既不好看也不好吃。可谁不拿,她又会生气发火,她说,“别的,我什么也做不了了。”我们告诉她,没人想拿你的东西,你就歇歇,说说话吧。可她置若罔闻,次次,年年如此。为此,我们甚至责备她,呵斥她,可她每次都念叨,“这些孩子,大老远来了,空着手走了,我不落忍,我就能做这个了。”就是这些谁都不愿拿的东西,却是母亲如今的全部。为了她的儿女,子孙,她一生都在给与,她的全部甚至生命。哪怕谁都不稀罕。

每年冬天,我们都会把母亲接出来小住一段时间,可去年因丈夫出了点事故,怕母亲担心,就没敢让她来,事情也一直瞒着她。可她实在太聪明了,偏偏要到我家看看,说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我对象了。到我家后,晚上一直不睡,一到十点就开始喊我对象的名字说,怎么还不回来?还不回来?我背过身抹掉泪,骗她说,孩子爸爸去北京进修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她竟信以为真,接二连三又问了好多问题,才欣欣然安心睡觉去了。而我却辗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赶紧把她送走了。

可是,又能送她去哪里呢?她有五个儿女,五个家,可哪个家也不真正属于她,谁也嫌她唠叨,谁也嫌她多管闲事,谁也嫌她操心太多。她年纪大了,耳朵聋了,没人愿意跟她说话········在哪里,她也总是惴惴的,总是喃喃道,“我但有容身之处,谁家也不去。”也许此时她怀念的是那个真正属于她的,盛着我们欢声笑语的那个温暖的家。

说起母亲,点点滴滴诉之不尽,可说到这里,忽然不想写了,无语凝噎。总想,也许等我老了时,根本不如她,或许我根本就活不到九十岁。也许她也从未想过,她一生无悔地付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就是我的母亲。写下这些文字,算是我的忏悔,也算是我的怀念吧。

作者简介:徐秀爱,土生土长胶南人,爱无病呻吟,喜自娱自乐。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