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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母亲

 家在黄岛 2020-07-10

每年到“母亲节”前后的几天,是我最难过的几天。看着别人欢欢喜喜准备回家和母亲团聚,或者在朋友圈里发几张和母亲一起庆贺节日的照片,我只有羡慕和嫉妒的份。每到这时心里总觉空荡荡的。因为母亲已经离开我十五年了。

——曹立兵

母亲生长在一个小山村,姊妹六人。十几岁时她的父母先后撒手人寰,由她的姥爷将她们抚养长大。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正是最艰苦的岁月,她们是在这种极苦条件下成长起来的,吃尽了苦,流尽了泪,熬到长大成人。也因此,造就了她们极为坚韧的性格和勇敢面对苦难生活的勇气。

听母亲讲过,当初她嫁给我父亲时,我父亲家境也非常不好,在最初的几年里,他们没有自己的房子。母亲是跟我奶奶一大家子人挤在三间旧房子里。父亲弟兄又多,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这还罢了,偏巧我的奶奶是个比较守旧的老人,信奉“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哲学,对待我的母亲比较严苛,稍不如意非打即骂。

母亲和父亲婚后在大家庭里过了一段时间,实在熬不下去了。于是便打点行装去了远在外地的父亲单位了。那年月,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还是严格区别的,母亲是农村户口,无法享受商品粮,只能吃父亲那点粮票。时间短尚可,长此以往终不是办法,父母亲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回父亲老家,只是这次回去,是要自己盖房子讨生活。

我家的房子一波三折,终于盖起来了。这时我已四岁,我的大妹也出生了。父亲还在外地工作,家里只剩下我们娘仨。母亲白天要去挣工分,晚上要看护我们,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但记忆里的母亲总是对我们笑呵呵的,从她脸上看不到愁容,乐观面对生活是她的毕生信条。

再后来,我的小妹出生,母亲一面要下地辛勤劳作,一面又要照看我们三个,辛苦倍增。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少了,更多的是沉默。开始吩咐不大的我干一些类似照看两个妹妹这样的小事,以分解她的压力。

那年我刚上小学,可能是刚接触功课的原因,对数字不敏感,类似加减法这样不值一提的作业题都不会。那时农村没有电,晚上母亲点着煤油灯熬夜耐心教我,看我还不懂,她拿出一盒火柴,倒出火柴杆用做教材,一根一根地数,我那时小又贪玩,开始还有点兴趣,时间稍长便不耐烦了,耳朵里听着却早走神了,对她教的也就一知半解,等她教了数次后,便让我试着自己做,没想到我还是一塌糊涂。

无奈之下,她只得重新教一遍又一遍,眼见着半夜我还是不会,母亲盯着我,知道我是走神了很生气,严厉地说:“你自己在这里坐着吧,好好想想!”一口气吹灭油灯,把我晾在黑漆漆的夜里,我一下傻在暗夜里。过了好长一会才悄悄点上油灯,按刚才母亲教的方法认真数了几遍,慢慢领会写出答案。

第二天早上醒来,母亲瞅了我两眼,余怒未消地说:“下次再这样写作业就别睡了!都上学了还整天想着玩,不知深浅!”我伸了伸舌头,没敢多说话。那是母亲第一次对我严厉管教。

第二次是八十年代初,村里开始大包干,在生产队分割财产抓阄时我家和别人联手抓到一匹骡子,那时,家里有牲口可以减轻劳动强度,别人都羡慕地看我们。但只有母亲知道,养牲畜也不是简单的事,先不说吃东西,只是喝水都很惊人!我们家的地有好几亩,靠母亲一个人劳作,根本没时间伺候牲畜。为了减轻家里人的劳作压力,她还是咬着牙要了下来。

我们村的饮水都是到村西一个老井去挑,我家到西井有个五六百米的样子,这距离对大人不算什么,对我一个孩子却很遥远,放学之后,我的任务也就每天挑一担水,不算个大事。但从抓到骡子后,母亲让我加大挑水的数量,从每天一担水变为每天五担水才行。这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太难了,再加上看到跟我一般大的都比我轻松,心里开始有了怨恨,怨母亲心狠,是她剥夺我的快乐生活。于是总想办法少干一点,桶里的水故意不挑满,偷偷懒,耍耍滑头也就混过去了。

以为母亲不知道,便开始变本加厉起来,水从满桶减到一半,如此下来,挑五担水也刚有两担多点,肯定不够用,一段时间后,母亲终于爆发了。那天被责罚中午不准吃饭,不准上学,我在屋外整整站了一中午,直到痛哭流涕认错后才被允许上课。少年饭量大,中午到家就得赶紧吃,不然会饿得头昏眼花,可是,那天因为被罚没吃午饭,到了学校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好不容易挨到第一节下课,虚得都要站不起来了。

这时老师喊我,看着老师严肃的神情,我的神经一下绷紧了,以为自己犯错了,忐忑不安地跟着老师进了办公室。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我,打开一看是一个饭盒,是一盒炒菜,竟然有几个窝头,我愣住了!

老师意味深长看着我:“这是你母亲送来的。孩子,以后别犯这种错误,撒谎不是好品质。知道吗?你挑水耍懒的事你母亲早就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揭穿你罢了。要知道,一个人最可恶的就是不敢承担责任遇事逃避,撒赖耍奸,撒谎成性。你家里那么多地,就你母亲一个人干,还要拉扯着你们几个,你想过多不容易吗?你在家是老大,要多体谅体谅她,多帮她干点活,这叫有担当!”

老师的几句话像一记重拳直击我的心坎!眼前浮现出母亲清瘦的身躯和疲惫的眼神,我幼小的心被扎了一样疼!那顿饭我是抹着眼泪吃的。之后,我再未撒过谎,再没偷过懒,也成了家里的主劳力,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帮母亲干农活,地里的耕种犁耙收的活计样样精通,直到离开家去外地工作。

一年夏天,雨水特别多。我家的一块地处低洼,地头被雨水冲垮了好大一块,持续下雨,被冲垮的豁口越来越大。土地被冲垮可不是小事。于是,母亲带着我,冒着小雨从村西河废弃的石窝子里找到大一点的石块,用小推车一车一车推到地头去堵。我已经五大三粗,干起活来很顺手。一天奋战,终于将豁口堵住,最后一块石头将要垒完时,由于用力过猛,大石块一下将我的手指砸裂了,我一声“哎哟”,鲜血撒了一地,疼得差点晕过去。在一旁刨土的母亲扔下手里的工具,几步跨到我面前,拿起我的手,吓呆了,满是鲜血混着泥土,分不清伤了哪里,无名指白花花的指骨都露出来了。

母亲大哭喊人,邻地里的人帮着把我送到村卫生室。医生给我做了清洗和包扎,告诉母亲没有大碍,不要担心。这时浑身战栗的母亲才将我揽到怀里,一边咒骂自己不该让孩子去干活,一边跟我道歉。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母亲有空就会守着我,一边拿起我的手反复看,一边按着我手上不同的地方,问疼不疼,神情比砸着她自己还难受。直到多次确认我没事才放心。直到我成年,她还跟我两个妹妹念叨,话里都是对我的疼爱和她的自责。

还有一个秋天,我高烧四十度,可把母亲急坏了,跑了N趟村卫生室,把村医生都找烦了,回她“就你儿子娇气,不就个感冒嘛,挺过去就没事了。”她不听,瘦弱的她背我五里路,硬是把我背到公社的医院。住院后,已经两天没合眼的母亲顾不得自己,掏出兜里仅剩的几元钱给我买了几个稀罕的大馒头,高烧退了,我三口两口把一个大馒头塞进嘴里,母亲才有了笑意。我让她吃,她笑笑说:“我吃了,你吃吧。”我哪知道,她没舍得吃一口,只是喝了几口水充饥。

2001年冬天,母亲觉得身体不舒服,拖到过年之后,才陪她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是癌症晚期。我的眼前一黑,天都塌了。母亲在医院外也焦急地等结果。医生建议,不放心可以去市里的大医院拿片子看看,以他的经验,希望渺茫。我除了伤心还是伤心,出门看着充满期待的母亲,勉强笑了笑,低声安慰她没事只是普通的病,过段时间就好了,母亲对我自然是信任的。

回家不久病情加重,她大概猜出了自己的病。为了不给我们增添麻烦,一声不吭,无论谁回家,脸上永远都是满满的笑容。直到她再次入院,那时已经非常严重了,从她的表情里,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疼痛,她却从未吐过任何一个痛字,直到最后去世。当我们把她从医院接回家时,她也意识到自己不行了。即便如此,也从未在我们姊妹几个面前掉过一滴泪。

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每次回家看她,她无力的眼神里总是笑一下接着便暗淡下来,我知道那是对尘世的眷恋和对儿女的依恋。忘不了母亲掀起自己衣服让我看她腹部的时候,我竟然浑身战栗。母亲的腹部鼓起来许多一个挨着一个的小包是癌细胞扩散了。母亲眼神里透露着衰弱,看我的眼神分明是求助,她明白,她的儿也无能无力!她的眼神再次暗淡下去,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

母亲去世后,我家的老屋没有了生气,多少次我回家,推开门习惯性喊一声“娘”的时候,话到嘴边才猛醒,我已经没有娘了!每每此时,我的泪已充满眼眶,多么希望熟悉的声音再次应答。可是,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如果没有母爱,我不会长大成人;如果没有母爱,我不会拥有美好的今天;如果没有母爱,我一定生活在黑暗里挣扎漂流。如果母亲健在,我一定好好孝顺她,让她过上安逸幸福的生活;如果母亲健在,我一定会跟能喊一声“娘”的儿子们一样幸福。人生没有如果,人世间最温暖的母爱在我31岁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十五年了,多少次梦见母亲,音容笑貌依旧;多少次梦见母亲,泪湿衣襟。我多想能再像儿时一样缠着母亲,求她给我讲个故事;我多想能击破屈膝跪倒在她面前,痛痛快快喊一声“娘啊”。但这,对我已经是奢望了。

而今,我只能仰望苍天默默祈祷:娘啊,您在天堂安否?儿子叩首,愿您保重保重多保重!愿您在遥远的天堂康宁快乐,永远没有病痛折磨!

如果有来生,我的娘啊,儿还愿意做您的儿子!

作者简介:曹立兵,青岛黄岛人。笔名:边城明月,本人供职于企业。工作闲暇时喜舞文弄墨,品茗静思。曾先后在枣庄晚报、北京晚报发表过几篇散文;目前在“看书网”连载长篇小说《草根奋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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