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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的那场雨

 家在黄岛 2020-07-10

     文/赵文芹

2012年九月二十二日,星期五。

早上天就开始下雨,是直而密的细雨。看天是那种亮灰色,不像会有大雨的样子。犹豫着要不要把开着的半扇窗关上,最后还是把窗开着一巴掌宽就走了。才七点多,路上车就很多,大部分是家长送孩子。越是下雨天,路上越拥堵。到学校,停好车,就快步奔向教室。学生还没来。很快,校园里就涌进了五颜六色的伞。七点半了,学生开始入校了。

早读结束,第一节正课是我的。八点钟的时候,雨很急了,有风,风抓着雨往一切缝隙里灌。窗子关闭了,雨水照样钻进来,仿佛精灵样寻找一切缝隙。靠窗的学生惊叫连连,他们的书桌不得已搬离靠窗的位置。我想完了,家里的窗没关严,雨一定灌进房间里了。看看表弟家有没有人在家,他家有我家的钥匙。打他家固话,没接,看来家里没人。我边上着课,边担心家里。母亲家住得也不远,可父亲病弱,行动不便,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脾气急躁,毛手毛脚。这样的天我可不敢用她。

下课了,雨更大了。对了,得嘱咐一下母亲,这样的天别再出去了。到走廊里打了个电话,嘱咐母亲中午让弟妹自己接孩子,别抢着去了。她不很乐意地说弟妹已经打电话了,说不用她接孩子了。又嘱咐母亲雨不停的话也不要去超市,家里有什么先对付着吃着。母亲答应了,说不出去就是了。

课间 要上室外厕所的孩子纷纷找伞。看窗外,雨是瓢泼的,天地一片迷蒙。更厉害的是风,根本是乱风,没有一定方向。风助雨势,仿佛空中有一只大手,把雨扎成扫帚,扫向四面八方。根本没法打伞,伞就跟纸片一样被翻卷,吹折。眼睛也不敢睁,只能觑着眼走路。雨是砂子样击打在人的身上。谁说柔情似水,这雨水分明成了子弹。水太急,校园的雨水来不及排走,水位已经没了脚踝。后勤上几个工作人员,穿着帆布雨衣,拿着大钩子在捅排水口。师生上厕所都被淋得精湿。即使这样,那些全身滴水的孩子还是嘻嘻哈哈,兴奋得两眼放光。

到 课间操时间了。尽量把孩子收拢在教室里,不让他们往外跑。九月份了,气温还高,但湿衣服穿在身上是会得病的。教室外的走廊上站满了看雨的学生,走廊的北窗钻进雨水,顺墙面小溪样往下流,地面水汪汪的。一面叮嘱他们在走廊走路要注意打滑,一面把几个纸盒拆了把纸壳垫在教室门口。

到了中午,雨不但没小,反而更大更急。学生放学了。中午回家吃饭的学生聚在一楼大厅,只有少数勇敢的冲到了雨里赶回家。大部分又退回了教室。到食堂打饭的学生也都淋湿了。打伞不行,穿雨披没用。走读的学生回不去,我就把自己的零钱分给他们,让他们到学校门口的卖店买吃的。雨太大了,他们拿着钱又退回了教室。孩子们早饭也不知吃饱没有,一上午过去了,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不吃饭怎么行?我拿着自己的饭票在教学楼门口逡巡,我想到食堂的教师窗口打出几份饭给孩子们吃。我穿着套装裙,皮鞋长筒袜,正要涉水前行。在学校办公室工作的小丁正好端着一盒饭从雨帘中冲到门口,看我这样,就把自己打的饭给我,接过我的饭票说:“反正我都淋湿了,你别去了。”她又冒雨端来两份饭,说食堂里也没饭了。我把饭端到教室,没吃饭的孩子分着吃了。但饭太少了,还有七八个孩子没吃。

在我无计可施时,一位学生家长来了,是班长于茂朔的爸爸。他来给孩子送饭,是一份排骨米饭。于茂朔是放学后冒雨回家的少数几个,他家就在学校旁边。那家长转身要走,我对那家长说:“请把饭给我吧,我们有孩子没吃东西。”那家长痛快地给了我。一份排骨米饭被几个孩子分吃了。可他们哪能吃饱?雨继续下着,轰轰烈烈,惊心动魄。期间还有一位学生家长全副武装来给孩子送面包,是广城村的张晓丽的妈妈,她买了一大包,羞赧地说:“老师,叫没回家吃饭的孩子分着吃吧”没吃饭的学生聚拢来,几口就把分到手的面包吃了。

下午一点,回家的学生陆续冒雨返校。班长回来了,把一包东西递给我:“老师,我爸爸说这个给你。”我接过来,惊喜万分,原来是一包熟鸡蛋,还热乎乎的。班长又说:“爸爸说家里就这些了。”二十多个鸡蛋足够没吃饱的孩子分着吃了,他们还给我留了两个,我的肚子也早饿了。班长的爸爸是胶南五中的于彦伦老师。

下午三、四点钟时,雨还下着,但风小了些。校园积水已经汪洋一片。听说县城内涝厉害,好多地方水深得阻断了交通。由于担心学生安全,学校让班主任通知家长亲自到教室接孩子。飞信发了,不多一会,家长陆续来接孩子。有的家长还没到,就打电话给家长。我的两部手机让学生打,走廊一片喊妈叫爸声。有家长给我打电话说水太大,过不来,让孩子在学校呆着,他们再想办法。家长过不来,孩子又不能随便放走。我们就坐等水消。一班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小媳妇,孩子刚上小学,她老公不在家,孩子放学在托管那儿。托管老师一遍遍催她接孩子。她都跟托管老师吼起来了:“我守着我的学生,你也好好守着你的学生!”

李老师是三班班主任,当我们都站在走廊上时,他踱过来,声音干涩地对我说:“我把前面小区的一个男生放回家了。他说他出了校门五十米就到他家小区了,我也觉着没问题,就答应他了。我通知家长说孩子回家了,结果家长打家里电话没人接。家长很不高兴!让我给他找孩子,怎么办?”我让他快跟学校汇报。他跟级部主任说了。过一会儿级部主任回来说刚刚查监控了,那孩子跟着一个同学和同学的家长出的校门,打电话查询那同学家,果然他在同学家。李老师马上告诉了家长,家长电话里仍旧气咻咻:“没出事就好!出了事咱谁也过不好!”李老师中午把饭给没回家的学生吃了,自己没吃饭,一下午又忙又累,加上着急生气,胃疼起来。

天全黑了,我们学校所有的班主任都在校陪着没走的学生,哪怕就一个孩子没走。其实不少班主任的孩子上小学,也滞留在学校。小张老师的媳妇打来电话,说车在路上熄火了,她趟着水去接孩子,水都没到了她的腰。小张老师嘱咐媳妇走路沿石上边的人行道,别走河边。实在走不过去就先不接孩子,反正有老师守着。她媳妇说孩子的班主任说教室里的孩子都饿了,让接孩子的捎点吃的给他们。小张老师的媳妇从一个卖店里把人家的钙奶饼干都买了,共六包。她要过去,给儿子的同学送饼干。小张老师愤愤地说“傻子”,把电话递给我,让我劝她。我理解那母亲的心,嘱咐她避开路边的漩涡,那可能是古力下泻造成的,吸力很大的。

七点过了,雨停了,水小一点了, 教学楼灯火通明。大部分学生被接走了,但每个班还是有几个走不了的。我又累又饿。不断接着家长打来的电话。小姐妹燕子打来电话,原来她也没走。她说车没法开了,路上水太深,不少车已经趴窝了,就是步行也要小心。她要从南教学楼过来给我送点心,让我垫补垫补。她过来了,给我一小包小点心,我分给滞留的学生。到我嘴里只有一点碎末了。燕子嘟着嘴,无可奈何地搂搂我的肩膀。几十年的姐妹,她理解我。

到晚上八点多,班里最后一个孩子终于被接走了。我和燕子一起下楼往教学楼外走。走到一楼大厅,看见一个穿着奇怪的年轻女子,上身穿绒毛上衣,下身是一条帆布短裤。还水漉漉的,仔细一看,竟然是级部主任的媳妇。她告诉我们,开车走不了,有的路段水太深了。她开玩笑说:“老人民路得带着游泳圈过。”正说着,年轻的级部主任领着他上托儿所的儿子下楼了,他把孩子托到媳妇的脊背上,嘱咐一句:“小心走!”就忙去了。那泼实的女子背着儿子就走入夜幕中。回看教学楼,有近一半的教室熄了灯。

燕子她老公早来了,他开车载我们几个女老师一起走,但转来转去走不通,水大车多,一不小心就走进水塘一样的路段。最后只好把车放在比较高一点的路边,步行蹚水回家。路灯断电了,大马路成了湍急的河流,在暗夜中闪闪地流着。我们摸摸索索,鱼贯前行。

九点多燕子两口陪我摸到家门口,楼上没有电。进门就踩到水,我心里真要急哭了。他们夫妻摸黑帮我收拾了一阵。地板泡了,开着窗的房间全是水,床都湿漉漉的。正扫着水,学校负责安全的一个老师打来电话,问我到家了没有。我说到了,只是家里进水了。他说只要人安全就好。最后我们就不收拾了,我干脆到燕子家住一晚上。

天亮了,雨歇风住,一切晴好。我穿着燕子家拖鞋,悄悄出了她家。街上到处是淤泥,有些地方还有积水,已不耽误走路。趴窝的车横七竖八,车身上都是淤泥。有的车主和拖车公司已经开始忙着拖车了,有的车主自己在打开车盖检车。

到学校,校园里没有积水,只有淤泥。总务人员和校工在清淤。我的车清清爽地停在车位上。碰见在校园巡查的校长,问他:“学生没出什么事吧?”他说:“一切正常!”

开车回家途中,接到母亲的电话,絮絮叨叨说今天早市没几个卖菜的,菜都死贵,昨天两顿菜都是炒土豆丝。

下午,我在家收拾房间,接到了在外地上大学的儿子的电话。他从网上看见胶南下大暴雨了,问我雨多大。我说连你的床都淹了,你说大不大?

作者简介:赵文芹,黄岛区第六中学教师。故乡,大场大营。喜欢读书,喜欢一切美的事物。崇尚自然和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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