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辜英忠  一 我曾经养过三只狗，两只宠物犬，一只德国狼犬。三只狗中我最喜欢的是那只狼犬，我给它起名叫卡尔。为什么叫卡尔？我曾经看过一部德国电视剧《警犬卡尔》，所以我也把我养的这只狼犬叫卡尔。 卡尔是我在宠物市场花了五十马克买回来的，是一只纯种的德国狼犬，它浑身黑黝黝的，我们俗称叫“黑背”。当时它刚满月，我对养狗一点经验也没有，纯属喜欢而已。 当时，它闭着双眼老打瞌睡，卖给我这只犬的主人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地善待她这只狗，并且要走了我的电话号码，随手递给我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大约有一斤左右的鸡肉，那是狼犬的狗粮。我说：“放心吧老奶奶，我一定会好好地把它养大。” 我把它抱在怀里，小狼犬一动不动，只是睡觉。到办事处后，我把小狼犬放在沙发上，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倒进一个不锈钢小锅里，在电炉上给牛奶加温，然后把塑料袋里的鸡肉拿出一点剁成肉酱，搅拌进牛奶里，我用手试了试温度，然后，倒进一个小铁盆中。 我把小狼犬抱到地上，小狼犬迅速抬起小脑袋来，盲目而焦急地寻找着，在小铁盆跟前它先用鼻子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把头埋进铁盆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没几分钟，小铁盆中食物被它吃了个干干净净，由于小狼犬才刚满月，所以不敢喂它太多，然后我给它擦洗干净嘴边的奶渍后，这时我才认真地仔细端详起这只小狼犬。 它是一只小公狗，翘着黝黑的鼻子东闻西嗅。没睁眼的时候，它的眼睑就像刀片划出的两条细缝，缝中隐约透出些水盈盈的光来，小狼犬的眼睛已经完全张开，只是眼睛里还有一层明显的蓝膜，就像一个刚恢复视力的人正在逐渐适应光明。 小狼犬整个背脊的绒毛黝黑瓦亮，从脊背往下逐渐有黑变浅黄，浑身肉嘟嘟的，它的尾巴上的绒毛还没长齐，身上特干净，有一股淡淡的膻味和奶味。 办事处还有其他人养的宠物狗，一只雄性京巴狗，一身金色的长绒拖沓到地，长得结结实实，整张狗脸被额头上的毛发遮了大半个，由于长得丑，所以给它起名叫丑丑。丑丑是京巴和其它狗串的种，比纯种的京巴狗大不少。 丑丑不是很聪明，整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丑丑学东西很慢，只能听懂几句简单的语言。办事处来了陌生人干叫两声也就没动静了。 丑丑大概有三岁，按照狗的年龄而言，算是青年了。丑丑嫉妒心很强，虽然它是我另一位同事的狗，但同在一个屋檐下，卡尔不得不和它照面，我把卡尔轻轻地放到地上，卡尔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一屁股就坐在地上，然后又站了起来抖抖浑身的毛，然后东嗅西瞧地巡查这个新环境，丑丑马上像跟屁虫似的嗅着卡尔的屁股跟前跟后地跑着。卡尔和丑丑一前一后从办事处的走廊东头走到西头，相安无事。 办事处的几个人也都嬉笑着看着它们俩，卡尔蹒跚着走到我跟前，我忍不住又把它抱了起来，用鼻子蹭着它的嘴，它伸出粉嘟嘟的舌头一个劲地舔我的鼻子，弄得我鼻子特痒痒，我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卡尔，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我把卡而放下的那一刻，突然看到丑丑的眼神有异样，不再冲我摇头晃脑，而是一种充满妒意的眼光死死盯着卡尔，喉咙里发出“咕咕咕”一连串不满的声音，还时不时地呲牙咧嘴，我心里清楚丑丑吃醋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打开一瓶牛肉罐头，用刀子剜了一块肉放进小盆里，用勺子把肉碾碎，再倒上牛奶，卡尔伸过头用舌头边舔边吃，丑丑看我把食盆送到卡尔嘴边，也忍不住兴奋，一使劲屁股一扭，就把卡尔挤了个屁股墩，伸出贪婪的舌头对着食盆幸福滴吧唧吧唧吃着，我立即喊道“丑丑。” 丑丑根本不听我的，因为我不是丑丑的主人，只不过卡尔没来之前，大家都喜欢逗逗它而已。我立即喊着：“丑丑，上一边去，让卡尔喝！” “什么？”丑丑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我：“虽然你不是我的主人，但这栋房子里，谁见到我不都是宠着我，喊着我的名字，谁有好吃的都给我，凭什么你不让我喝就不喝了？” 它拿眼神盯着我，在询问着我，但我的眼睛立马瞪了起来，脸上出现了愤怒的表情，丑丑毕竟害怕我，因为它的主人没在身边。丑丑半截舌头定在小钢盆的上方，美食当前的幸福表情顿时僵住——这次丑丑终于明白它是后娘养的了，心有不甘地用怨恨的眼神瞅着卡尔。我用手指头往旁边一指，它乖乖地在墙根下坐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卡尔从旁边走到小食盆旁，一头扎了进去狼吞虎咽起来。 听着卡尔“吧唧吧唧”大口喝奶的声音，丑丑有点不心甘，他的醋意和那种失宠的尴尬全写在了脸上，胸中的愤怒逐渐在鼻梁上聚集，獠牙从皱起的鼻翼下伸了出来，“哼，虽然你不是我的主人，但每次到你房间里来，不都是给我好吃的，不是还抱抱我，这次有了这小的，就不理我了。”它匍匐在地上，嘴里“咕咕咕”的发出愤怒声，两只眼睛开始变得狰狞起来，做出噬咬动作来。 我用严厉的口气说道：“丑丑你敢。”说这话我扬起了巴掌，丑丑看我真生气了，吓得一夹尾巴跑到一边去坐着，敢怒不敢言。而卡尔才不在乎丑丑想啥，也没看见丑丑的表现，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大喝特喝，喝到最后，一只脚还把不锈钢盆给掀翻了，牛奶倒了一地，它伸出舌头满地舔着牛奶，小尾巴摇得就像那拨浪鼓似的，好像有意在气丑丑，它那胖胖的身体笨拙地挪动着，一不留神就是一大跟头，浑身全是牛奶和肉末。 不一会儿，一小盆牛奶和午餐肉，就被吃得干干净净，卡尔卷着舌头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我看看可怜巴巴的丑丑，嘴里说道“丑丑，我马上给你吃的，等着我，”我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根火腿肠，我还没走出厨房，就听见卡尔一声惨叫，我立马冲了出来，看到丑丑正用嘴咬住卡尔的脖子，两只爪子死死摁着躺在地上的卡尔。我吓得魂飞魄散，大喊着：“丑丑松口。”这时丑丑的主人也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我喊着：“快把你家丑丑弄走。” 丑丑一见自己的主人来了，更加长脸了，我的话根本不听。它的主人命令道：“松口丑丑。”让我放开是吧，好呀，那我就放开它，只见丑丑狗头一甩，卡尔就横飞了出去。“噗”的一声闷响，砸在了走廊的墙上，继而落在了木地板上，侧着身子，小腿蹬了两下就不动了。 暴怒的丑丑还要扑上去再咬，它的主人立马把它摁住，抱起它。我慌忙去照看卡尔，卡尔紧闭双眼，浑身瘫软，只有小肚子在微微起伏。我焦急地呼唤它“卡尔，卡尔。”卡尔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但再也没有翻身爬起来，我心里一紧，是不是内脏受伤了？ 丑丑虽然是京巴串子，但要比京巴大得多，也敦实，大概有十多斤重，而卡尔才刚满月走路都不稳。卡尔的大脑还在发育中，无论智力还是体力和丑丑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卡尔骨头都还没有长硬，脖子细细的，如此孱弱的小狗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先是脖子被咬，后又重重地摔到墙上落地，会不会一命呜呼了，我焦急的一边呼唤“卡尔”，一边用手在它身上轻轻滴抚摸着。我顺着它的身子一根根摸着他的肋骨，还好没有断，再看四只爪子也无大碍。 我没想到丑丑妒忌心这么强，我把卡尔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过了十几分钟卡尔才缓过劲来，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绒毛，小尾巴又左右摇晃了起来，他依偎在我的身边，用舌头舔了舔我的手，这下我放了心。 二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三个月就过去了，卡尔长高了，比丑丑高出半截，每次两只狗在一起玩耍，卡尔的大爪子一巴掌拍下去，就能把丑丑拍一个跟头，丑丑再想欺负它已经没门了，而且卡尔对它也毫不留情，几个回合下来丑丑只好俯首称臣。 卡尔也更调皮了，好奇心越来越重，精力旺盛，见什么咬什么，它就像一个淘气鬼。后来才知道这正是小狗牙床痒痒磨牙的时期，因此它的破坏力也大，我们房间里的拖鞋、扫把、皮鞋、桌椅腿、沙发、拖把等无一幸免，都被他咬得一片狼藉。 我们住在一楼，外面有一个大院子，花草树木很茂盛，卡尔六个月大的时候就已经很聪明了，我发的指令，像握手，趴下，玩具，简单的句子都能听懂。院子里老鼠也多，卡尔和丑丑一起抓老鼠，俗话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卡尔管的闲事让我们大家都喜欢，不过老鼠有时也会跑到房间里来。 一天晚上我们都睡觉了，丑丑跟着它的主人回了房间，而卡尔只能在大厅里睡觉，那里我给它建了个窝。半夜里就听走廊里有动静，声音还不小，是“咚咚”的跑步声，我还纳闷今天卡尔这是咋了，大半夜的还这么兴奋，我迷迷糊糊地开门看看到底是啥情况，开门一看，天哦！我的头立马大了起来，大半截走廊的木地板都被掀了起来，中间还有一个大坑，是老鼠钻到地板下，卡尔急得连咬带刨。 我那个气呀，摁住它用手打它的屁股，它一声不吭，任我打，越不吭声我越来气，打得我手疼。然后我拿起拖把，一边训斥着它，一边用拖把打它，它夹着尾巴哆嗦着趴在那儿，用两只无辜的眼睛看着我。 我还担心六个月大的狼犬虽然不大，但它要是真的咬我，我也吃不消，当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狗绝对的忠诚，它只是一个劲地哼哼。卡尔这是第一次挨打，过后它虽然不生我的气了，但却恨透了拖把，只要把拖把放进卫生间，没有人的情况下，它会把拖把拱倒在地，然后把拖把头咬得稀烂。 由于我喂食及时，营养跟得上，卡尔成长的速度很快，它逐渐长成了一岁多的大小伙子。在这期间它又学会了很多，我教它叼东西，然后放进我的手里，每放进我的手里一次，我就喂它一块牛肉干，日子久了，卡尔也就记住了这一程序，就是没有牛肉干，它也不会把东西扔掉。 每次到院子里遛它，它都兴奋不已，每次开门它都会拼命地往外挤，撒着欢地首先跑出楼道大门，撒尿大便一起解决。卡尔从不随地大小便，它会跑到一个隐蔽的草丛中去解决，走到路上会在墙角和树旁，用尿画出自己的领地和回家的路线。 卡尔胆子也越来越大，表现出狼犬的勇敢和机警。同时也表现出了一个男子汉的威严，它开始护家了，只要是陌生人来我们办事处，它就会歪着脑袋观察一番，用它深陷的眼睛琢磨这人是不是好人，有时它会狂叫和龇牙做出一种扑咬的动作，我都会大声喝唬它“卡尔不许乱来。” 一岁半的时候，我把卡尔送去了警犬学校，在德国好多家庭都会把狗送到警犬学校进行系统化、综合化学习，掌握一定技能，以及对主人的忠诚和对主人口令的执行度。 一个星期学习三次，每次一个小时，半年后，卡尔结业了。最大的收获是教官教会了卡尔怎么上厕所，蹲马桶大小便，还学会了冲马桶。卡尔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能听得懂。 卡尔学得很乖，对任何人都不会主动攻击，特别是对孩子从来不叫，周围的孩子也都很喜欢它。它对待小狗也是一样，一些小狗冲它呲牙咧嘴大声嚎叫，它连理都不理。 可是对待大狗就不同了，若是有大狗对它嚎叫，它会做出一种战斗姿态，随时准备上去扑咬。再一个，就是我至今都没弄明白卡尔为什么最看不惯穿制服的人，只要是警察它都会扑咬。只要见到警察，我都会及时地牵好绳子，拼命地摁住它。 有一次下大雨，忘记了拴住它，它自己跑上了大街。有一名警察路过楼下，和卡尔正好碰了个对面，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卡尔扑了上去，一下子就把那个警察扑倒在水里面，并把他的皮衣撕扯了个大洞。 我赶紧上前怒声吼着，卡尔见我来了，立即停止了撕咬，警察这时也拔出了手枪高声喊着：“赶快把你的狗拴好，它要是再咬，我就开枪打死它。”我用狗绳把卡尔的脖子拴住，然后向警察赔礼道歉，并回办事处按照市场价赔偿了警察的皮衣。 有一次我为了考验卡尔的反应能力，在院子里，我把办事处几个人的东西藏了起来，大概有七件吧。有鞋子，袜子，毛巾，帽子，手套，衣服，围巾。我领着卡尔在每个人身边嗅了一遍，然后让它把这些东西给找出来，卡尔开始在院子里的花草丛中、灌木丛中和墙角旮旯里搜寻，不一会儿就把找出来的东西一一放在了每个人的脚下。 我当时特高兴，并用一根火腿肠奖励了它。可是转眼我又变了脸告诉卡尔，还有东西没找全，继续找！卡尔纳闷地看着我，眼睛里闪出迷惑的表情，又根据我的口令和手势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回来时表情很沮丧。 我说：“卡尔，还有东西继续找。”卡尔对我充满了绝对的信赖。或许卡尔当时想：“这是咋回事呀？就这几个人的破东西，我都找回来了，不会有了。”可我还是大声呵斥着它：“卡尔，还有，继续找！”卡尔根据我的指令又回去找，经过几次搜寻，卡尔确定是真没有我要的东西了。我摇了摇头让卡尔继续再找。 卡尔有点吃不消了，也更加迷惑了：“今天主人这是咋了？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一次卡尔找得特别仔细，更加认真。搜寻的范围也扩大了，还是无功而返。它坐在那里歪着头看着我，它的表情告诉我真的再也找不出什么了。而我还是一个劲地催促它，表情更加严肃起来。 三 卡尔的自信心被我彻底击垮了，它相信我要超过相信它自己。我说：“还有，肯定有。”卡尔看着我的眼睛，试图从中能得到某种暗示，看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它只好又向院子的更远处跑去，最后不知在什么地方叼了一只破皮鞋回来。当然这是错误的。其实早就没有东西了，是我逼着卡尔这么做的。 当所有人看到卡尔叼着一只破皮鞋回来的时候，都哄堂大笑了起来，我也笑得合不拢嘴，我们一伙人把卡尔笑糊涂了。之后我把那只破皮鞋拿起来告诉卡尔：“你做得很不错，早就完成任务了。这一只破皮鞋不是他们的。”我把这只破皮鞋丢进了垃圾箱。 而就在这一刻，让我和同事们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感到特别的惊恐和悔恨的是，我们看到卡尔明白了我是在耍它，是在骗它之后，它极度痛苦和悲伤地呜咽了一声，眼睛里流出了几大滴热泪，然后低下头任何人都不理，一步一步走开了，我轻声地呼唤它，它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直接向院子深处走去。我声声喊着：“卡尔，卡尔回来。” 卡尔再也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走着。“卡尔！卡尔！真对不起！”我一边说着，一边也哭了。 卡尔还是无动于衷，我跑上去一下子搂住卡尔的大脑袋：“卡尔，真对不起！我是给你开玩笑，卡尔原谅我好吗？”我哽咽着说。 卡尔挣脱了我的搂抱，脸上毫无表情地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我看着它的背影，心想卡尔可能一时难过，过一阵就会回来的。整整一天它都没有回来，我出去找也没找到它。 第二天，当我开门的时候，看到卡尔趴在大门口，我唤它进来，进屋后，它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对我摇着尾巴用舌头亲吻我的脸，而是走回自己的窝，趴在里面，不吃不喝，我怎么叫它，它都不理，而且神情委顿，自始至终也没有原谅我。我这才发现哪怕是只狗也有尊严。 后来卡尔不再信赖我了，甚至对任何人都不信赖了，它的性情也起了很大的变化，不再目光如电，不再精神抖擞，甚至都不狂吠了。卡尔的表现让我后悔莫及。最后没办法只好送了人。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养狗了。 作者简介：辜英忠，喜欢与水打交道，江河湖海都曾留下自己的身影，喜欢码文字，在刊物、报纸上也发表过一些豆腐块小文，没啥耀眼的光环菜鸟一枚。回眸间，总会忆起曾经那彼岸的花开花落，面对渐远的时光，岁月从不绕道，怀念落幕已物是人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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