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孙莉霞  正是花开季节，公司院里的草坪上冒出了很多的苦菜，小黄花开得耀眼，三五成堆，迎风摇曳。它们虽匍匐于泥土之上藏匿于草丛之间，却丝毫不输给其它姹紫嫣红的花草树木，像一张张笑脸点缀在春光之中。 “苦菜，药食兼具，多年生草本植物。药名叫败酱草，民间俗称苦菜。味感甘中略带苦，可炒食或凉拌。有抗菌、解热、消炎、明目等作用。”这是百度上对苦菜的介绍，客观而生硬。 而于我来讲，苦菜却是生动而形象的，它承载着我一部分的童年时光，那时光里，有我的老奶奶，一个裹着小脚、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那时我大约有5、6岁的样子，一大家子人还没有分家，十几口人聚在一起吃饭，奶奶和老奶奶负责在家做饭。十多个人的饭在那个年代并不能要求每顿色香味的搭配，能让每个人吃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那时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地瓜面的饼子，甜甜的，带有一点发粘的口感，是我的最爱。而苦菜，包括洗得白白的苦菜根，沾着自家酿的豆瓣酱，则是老奶奶的最爱。 在春日的某个午后，一个小脚老太太领着一个小姑娘沿着村子南边的地里沟间寻找着这种苦菜，从早春的苦菜根开始，一直到秋天叶黄老去不能食用为止。这是我记忆里常有的一个画面。有时爷爷他们出工干活的间隙里，也会沿着田边沟壑挖一些回来，苦菜便成了家里餐桌上的常客。 不知是年轻的一辈吃不了这种苦菜的苦，还是觉得它是老奶奶的最爱便由着她先吃，苦菜几乎成了老奶奶的专利。我有时看到她吃得很香的样子，忍不住夹一棵尝尝，刚入嘴嚼几口就迫不及待地吐出来，像是吃了苦莲一样，直吐舌头，老奶奶则略有同情地望着我说道：小孩子多吃点苦是好的，苦能败火。 老奶奶应该是生于19世纪的最后一年，逝于1994年的正月，享年95岁。她一生育有一女两男，老姑随夫一家去了贵州，若干年才回家探亲一次，且早于老奶奶去世；二爷爷年轻时闯关东去了黑龙江，便长留在了那里，也是数年才回乡小住一段时间；只有爷爷留身边照顾她。 老爷爷在70多岁时就去世了，那时我刚记事，记得我和两个弟弟趴在炕沿上，瞅着盘腿而坐的老奶奶问老爷爷去哪里了。老奶奶看着我们沉默了一会说：老爷爷出远门去了。我接着问：什么时间回来？老奶奶神色黯然：不知道。 我很奇怪，老奶奶怎么会不知道他什么时间回来？不是说过出门的时候要告诉家里人什么时间回来的吗？这不是大人常说的一个规矩吗？老爷爷怎么可以不遵守这个规矩！再问，老奶奶便不再答，只是低头沉默不语。这成了我小时的一个心结。一度的，我曾在村子的大街小巷里到处寻找老爷爷，想替老奶奶找回他来。有一次竟在北街的巷口迷路，天即将黑了，却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急得哇哇大哭。 后来渐渐长大了，懂事了，也习惯了老爷爷的不在。一到奶奶家，看到老奶奶盘腿坐在炕上，心里便觉得踏实。包括我在内，大家一有时间便会逗她开心，哄她高兴。 而她也越来越像一个小孩子，有一次指着电视问我：你说这里面的人是怎么进去的？他们怎么吃饭和睡觉？那时我刚上初中，现在已经记不清我是怎么回答她的了，估计是我没说清楚，或者说了她也无法理解，因为她那困惑的表情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如同我当时问他老爷爷去了哪里的困惑一样，都成了一种心结。 老奶奶是一个很讲究的女人，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乱，自己方便梳的时候是绾成了一个髻，用发网罩在脑后，典型的民国时期的妇女形象。后来自己不能梳头了，就剪了短发，由爷爷帮忙，仍然梳得一丝不乱。穿衣也是如此，即使早年穿打补丁的衣服，也是板板正正，没有一丝褶皱，裹脚布总是用白色的布条，洗得干干净净，裤腿再用黑色的布条缠得周周正正，非常利索清爽。 记得小时候每年的大年初一早晨，当我睡眼惺松地过去给老奶奶拜年的时候，她就会故意慢吞吞地从斜襟衣服缝在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来，左一层右一层地打开，用手指捻出一张2元的纸币来，笑嘻嘻地递到我手里。我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大声地向她道谢。然后再去找奶奶，等着收第二份红包，这几乎成了定例。一直到我近20岁，那时她已经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了，她依然会委托奶奶将她的那一份压岁钱给我和弟弟们，印象中照例是2元钱。 过了90岁以后，她的记忆就渐渐地不清楚起来。有时去看她，她就盘腿坐在那里。见有人来，她也会主动地让你往炕里坐，但是不怎么说话，问她认识是谁吗？最初她会从我姑姑们的名字开始叫起，一个一个地说出来，当终于说出我的名字来时，我就好开心地称赞她，她也会开心地笑一笑，便又低下头去。后来她能叫出来的名字越来越少，再后来直接就会说：不知道。我的心里就会好疼好疼，不是为她不记得我，而是为她渐渐地老去，渐渐地离我们越来越远。 终有一天，她处于了弥留之际，而那时我正赶上开学季，家里人就劝我先去上学。我走后第五天，她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一直懊恼自己没有陪她到最后，可是已经无法弥补，唯有衷心祈祷她能在天国顺利找到先她而去的丈夫和女儿。现在我的爷爷和奶奶也已经不在了，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的茫茫人海里能够互相找到彼此，永不分离，愿他们在一起开心、如愿。 苦菜，甘中带苦，苦中带甘。我彼时尝到的只是苦，而老奶奶却从苦中尝到了甘，食之如甘饴，每日不可缺。看到今日之苦菜花，不免又想起了那段往事，那些个童年时光和陪我走过那段时光的亲人们。每年的春风都会催开苦菜花，而之前的人去了却不能再回来，身边又换作了另外的人陪伴着我们继续往前走，这或许也算是人类的一种传承，代代相传，生生不息，万物都是由此而相通的吧。 作 者 简 介 孙莉霞，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会员。喜欢读书，偶尔写点心得体会，记录生活点滴。虽不土生土长的黄岛人，但多年的工作和生活，自己已融入这片土地，热爱这座城市。正所谓“家在黄岛”，愿她越来越好。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刘培蕊 校稿：陈 洁 复审：裴 珊 发布：刘培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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