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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读物丨瞽爱(下)

 家在黄岛 2020-07-10

J

JIA ZAI HUANG DAO

|   家在黄岛   |

有 声

读 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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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夏季来临的时候,小两口在小广场乘凉,有心人就看出来新娘子的肚子有些鼓了。有爱逗趣之人,就趁桂芳不在旁边与老盖开玩笑:

“老盖,媳妇有了吧?”

“嗯,应该是吧。”老盖眼皮一翻,笑着回答。

“你可真有本事啊,这么快就见效!”

“嘿嘿,这算什么本事啊?还不是人人都会的?”

“可像你这样立马见成果的不多啊!”

“嗯嗯,但愿能生个一男半女的就好了,可就有意思了。”

“会的会的,看这样子,用不了过年就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嘿嘿,大胖闺女也成啊!”老盖说着,上眼皮就往上翻,满脸是笑。

这个夏天,老盖的二胡拉得格外欢快。有时候,桂芳就在一旁跟着哼唱,哼得嗓子痒痒,老盖也不让她放声唱,说是怕动了胎气。桂芳就羞答答地听了他的,乖乖地依偎在丈夫身边。看到一高一矮的小两口如此恩爱,众人啧啧称赞,羡慕不已。

那时节,老盖上班下班总是哼着小曲,探路杆敲打着地面,“叮叮叮”的响声也如清脆的小铃铛。每天高高兴兴上班,欢欢乐乐回家。

有一回,莫大娘逗他:“结婚可好?”

他嘿嘿一笑,说:“莫大娘啊,我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帮我说了个好媳妇。像我这样的,一辈子能有个女人陪着,我活得有劲。不敢忘了莫大娘啊!”

莫大娘又说:“有了小宝宝可得想着请我吃喜蛋啊!”

老盖说:“哪敢忘了呢!”

顺心的日子过得快,不知不觉地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

冬天最冷的时候,桂芳的预产期到了。凛冽的寒风满大街肆虐,街上行人极少。老盖的家里,生着炉子,小屋里暖暖的。桂芳躺在床上,怀胎让她的身子变了形,本来就短小的身材,躺在那里盖着被子,像一个很大的球。

盖妈在身边问寒问暖,热汤热水地伺候着。自从桂芳进了门,家里就有了欢乐,当妈的高兴啊,瞎儿子总算有个伴了。看他们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她觉得比吃了蜜还甜。后来又见桂芳怀了孕,她是既欢喜又担心啊。欢喜的是,儿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就要成为奶奶了,这不是人生最值得高兴的大事嘛!担心的是,媳妇桂芳是这样一种身体,十月怀胎那要遭多大的罪啊!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担心,就是生个孩子是不是健康啊,不管是男孩女孩,长得俊丑不说,一定要眼睛好好的,腿脚好好的。还有生下来以后,带孩子也不是个小事。幸好自己身子骨还行,帮衬一下,减轻点媳妇的负担。等到把孩子拉扯大了,自己也就老了。老了就老了吧,能看着孙子辈的孩子满地跑,进进出出地奶奶长奶奶短的,还不喜死个人!

眼见的就要生产了,盖妈妈更是前前后后地照料着,不敢有一丝差错。虽然忙碌得有些累,可是心里却满怀希望,总觉得日子有了新的奔头。这不,孩子用的被子褥子,棉衣棉服棉鞋都是她做的,其他贴身的小衣服都是桂芳做的。婆媳二人为了孩子的穿戴商商量量地做了分工,如今万事齐备,就等小家伙的来临。

桂芳躺在床上,妊娠十月让她显得有些憔悴,眉宇间却又有些期冀,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她知道自己的使命意味着什么。她愿意为这个家、为自己的男人、为自己生一个健康活泼可爱的孩子。这个时刻就要来了,桂芳已经感觉到从没有过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地冲击着她。盖妈妈说,去医院吧。桂芳说,预产期不是还有几天吗?盖妈妈说,这事儿未必就那么绝对,有早的有晚的。桂芳说,再等等看吧。

到了晚上,突然疼痛加重,桂芳见红了,一家人急了。盖妈妈又跑去邻居家借来那辆藤子车,铺上一床厚厚的棉被,老盖把桂芳抱进了车子里,上面又盖一层被子。盖爸爸在前面拽着车看着路,盖妈妈在旁边扶着车,老盖在后面把住车把推着。

到了医院,盖爸爸去喊医生,盖妈妈去挂号,交记账单。那时看病不用现金,交一张记帐单,过后与单位结算。桂芳没有工作单位,作为家属,就用丈夫的。花多少钱,自己负担一半,到时候从工资里扣。这边老盖攥着桂芳的手安慰她。桂芳疼得咬牙,浑身发抖。老盖说:

“坚持一会儿,坚持一会儿。”

桂芳说:“我要为咱们家生个孩子。”

老盖说:“真是苦了你了!”

值班医生跟随盖爸爸一路小跑,来到桂芳面前,一看这情况,问了几句话,就说,赶快进产房。一家人跟着医生把桂芳推到了产房门口,换过了医院的病床车,桂芳就被推了进去,一家人被挡在门外。

过了一会儿,有个护士出来说,孕妇是难产,必须马上手术。她拿着一张表让家属签字。听说是难产还要手术,老盖一下就懵了,不知如何是好。一直问:

“大夫你说要不要紧?有没有危险?”

护士说:“赶快签字吧,签了字立即手术。”见他是个盲人,就说,“谁是家属?谁来签?”

老盖说:“我就是我就是,我是她丈夫。我不会签字,就按个手印吧。”

护士说:“也行。”可是眼前没有印泥,护士找来一个蓝墨水瓶,往老盖手上倒了一滴蓝墨汁,拿着老盖的手,在病历纸上按了下去。抬起手,那白色的纸上蓝黑一团,像个黑洞。

护士拿着病历进了产房。

一家人在门外的走廊里焦急地等待着。老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盖妈妈趴在门缝上,一会儿往里看看,什么都看不见。一会儿又侧耳听听,什么也听不到。她是盼望听到婴儿的哭声,或是桂坊的痛苦呻吟声,可是都没有。她知道,桂芳作剖腹产,是会打麻药的,打了麻药就不疼了,就不会歇斯底里地喊叫了。盖爸爸粗声地呼吸,他也着急,有劲使不上,只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出来了。一家人围上前,齐问,大夫,怎么样?大夫摘下口罩,环顾了一下,两手手心向上往外一伸,对着盖妈妈说:“我们尽力了。”老盖不明白,就朝着声音的方向问:

“大夫,大人孩子怎么样?”

大夫说:“我们尽力了。”

老盖就喊:“什么意思嘛?!”

大夫轻轻地说:“都、都没了。”

说完,转身走了。

“啊也唻!没了?!”老盖喊了一声,半天没回过神来。盖爸爸过来把他搀扶到长条椅子上坐下。走廊里死一般地静。老盖悲伤的抽泣声压抑不住,他便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盖妈妈也跟着掉泪,盖爸爸也很难过,在旁边不住地叹气。

次日凌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寒冬的黑夜格外阴冷。马路上没有行人。老盖一家三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昏黄的灯影下,老盖推着空了的车子,走着走着就偏了。盖爸爸在旁边不断地纠正着。盖妈妈说:“好好走。”老盖没有吱声,盖妈妈歪头看到他的脸上,两行眼泪无声地落下。

盖妈说:“别难过了孩子,这是命啊!”

不说还好,这一说,老盖绷不住了,放声地哭了起来:“啊——啊——啊——”

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一个双目失明的男人哭了。撕心裂肺般的哭声,穿透黑暗,穿破严冬,向四面八方飘散,在深邃的夜空中回荡。

桂芳死了。老盖憧憬的孩子也一起死了。后来知道,是个男孩。爷爷奶奶说起来就伤心地落泪。老盖不顾男子汉的矜持,经常哭得稀里哗啦,他大骂自己没有福气,担不住这么个好媳妇,又骂那个没见面的儿子是个丧门星。他把为婴儿准备的小衣服小鞋小棉袄统统地拿出去扔了。

从那,老盖变得沉默不语。人家与他说话,他也不再那么风趣了。寂寞的时候,他就去拉二胡。拉得最多就是那首“天涯海角”。他反反复复地拉,原本情意绵绵的曲调,怎么听都觉得满是忧伤。桂芳的娘家来收拾了一些桂芳贴身的用品,说是留个念想。老盖留下了一只桂芳代步用的木凳,小木凳油光锃亮的,似乎就有桂芳的体温,老盖把小木凳揽在怀里,低着头不说话,很久很久。后来,他把它放在了枕头底下。

老盖的媳妇死了,两人结婚在一起前后还不满一年。用他的话说,还没有亲够。后来他又说,大概这就是命运吧,一个残缺之人,竟然享受了人间最美好的事情。虽然短暂,也该知足了。挂在墙上的那张照片,也不知被他抚摸过多少遍,他还记得桂芳说的:这个是你,这个是我,这是妈这是爸……

小区花园的长廊里,总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这就是老盖。只要是天气尚可,他就会用一根长长的导盲杆探路,来在长廊边上坐下,听人们说说话,他却极少插言。小区里有些年纪的人,都知道老盖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有时候还会把他当做楷模,教育一些拿爱情做儿戏的年轻人。老盖总是花园里聊天人群中最后离开的一个。没人的时候,他兀自坐在那里,两手握着竹竿,头放在手上,想着自己的心事。有夕阳的余辉,洒在他的身上,远远望去,像一尊雕像。

文/韩松礼

简介:青岛市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祖籍黄岛柳花泊西阿陀。

主播/丁丁

简介:上泉朗诵社副社长。本名丁梅。她是一名微信小编。有人说,听她的声音会上瘾,那是因为如果声音是一场邂逅,那么遇见她的人大多会感到一种温暖,那是发自医者心中的温情之声。

投稿:jiazaihuangdao@163.com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秋

排版:静秋

校稿:静秋

复审:裴珊

发布:裴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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