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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一声大哭，是坤仔的声音。 我丢下手上的活计，急忙忙往隔壁老王家跑。 “我叫你不学好，我叫你偷，我打死你个兔崽子！打死你！” 我一把拉过坤仔，护在身后：“行了行了，别动不动就动家法，多大点事。看把孩子吓得，脸都白了。” “在院子里站着，晚上不准吃饭！” 老王把手里拇指粗的枣木棍子狠狠一丢，撂了一句狠话，转过身回了屋，恨恨地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老王嫂看我进了门，擦了把泪，给了我一个求援的眼神，我点点头。 “哥，孩子还小，有事说事。别动不动就打孩子，这样不好。” “都说一等孩子用眼教，二等孩子用话教，三等孩子用棍子教。我特么用棍子教也没教出个好孩子……” 老王一时哽咽了，满脸的颓败和无力。老王嫂子也是潸然泪下。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才知道，坤仔上午和邻家孩子玩，偷了邻家50元钱。邻家发现少了钱，找上门讨要。老王不相信，当着邻居的面，搜了坤仔的口袋。果真在坤仔的口袋里，搜出了50元钱，坤仔还没来得及花。 邻居拿了钱，骂骂咧咧地走了。老王那个气啊，二话不说抓起棍子就打。 我问，“哥，你也不问问孩子为什么要偷钱？” 老王眼睛一瞪：“为什么偷钱？我不缺他吃不缺他穿，每次赶集都大包小包的给他买那么多零食，他还缺什么？他这就是欠收拾！” 老王性子耿直，脾气死倔，再加上笨嘴拙舌，三十好几也没说上个媳妇。天幸姻缘仍在，三十四岁那年冬天，娶妻成家。三十六岁春深时，喜得一子，取名“续坤”。 老来得子，自是宝贝得不行。如今出了这种事，老脸臊得不行，恨不得拿头撞墙。 我把坤仔拉回屋里，当着父母的面问他：“坤，你说实话，你要钱干什么？” 孩子紧咬着下唇，垂着头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你要买什么东西，可以跟爸妈说。也许爸妈不是每件东西都能买给你，可是，你要是不说，怎么会知道爸妈会不会答应？万一就答应了呢？” 坤仔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小声说了一句：“爸爸不会答应的。” “你想要什么，你说！老子给你买！”老王暴吼一声，孩子吓得一步躲到我身后，缩着脖子，怯生生地说：“我想买个溜溜球……”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务正业。好好的学不上，尽买些没用的东西。我打死你个兔崽子……” 老王大吼，我一把推开他抡过来的巴掌，孩子也被嫂子护在怀里。 我对坤仔说：“你想要溜溜球，也不是不可以买。可要是为了一个溜溜球就去偷，还是该打……” “爸爸又不给我买，也不给我零花钱。”坤仔嘟囔。 我一愣，转身看着老王。 老王说：“零花钱？笑话，吃的、穿的、用的，都不缺你的，要零花钱干什么？” 我叹口气：“哥，你家里条件也还行，适当地给孩子一点零花钱是可以的。虽然不缺吃不缺穿，有些孩子喜欢的东西，不是你能买给他的。有很多东西，我们都没见过。” 老王拉长着脸，不吭声。 犹记得，那年夏天，许多人在街上乘凉。一个孩子举着一根雪糕，吃得津津有味。其他的孩子看见了，一窝蜂跑回家，问父母要了钱，欢快地向小卖部跑去。 那时的经济条件还不是太好，并不是家家都有冰箱。想要吃根雪糕，还得到小卖部去买。 一时间，街上的孩子，除了坤仔，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雪糕。雪糕上冒着丝丝白气透着凉，还有那诱人的丝丝甜香，大人见了都有禁不住想吃的欲望。 坤仔眼巴巴地看着，馋得一副要流口水的样子。有人觉得好笑，调侃说：“坤，回家让妈妈买去，口水都流出来了。” 坤仔垂下头，一脸颓丧：“爸爸不让吃雪糕，怕我拉肚子。” 那时的坤仔才五岁。有那不忍心的母亲，在自己孩子的雪糕上，小小的咬下一口，塞在坤仔嘴里。一面听着自己孩子不情愿的抗议，还要担心着坤仔吃坏肚子。一直到孩子吃完雪糕，用尖尖的小舌头舔着雪糕棍上的奶渍，坤仔都是一脸的羡慕，一脸的纠结。 后来，常听见有些家长议论，坤仔某天又抢了某家孩子的东西，坤仔某天又打了某家的孩子，坤仔又挨了打…… 那一年，所有的孩子都人手一辆小型自行车，满大街骑得飞快，你追我赶，一路洒下多少欢笑！坤仔哭过，也闹过，老王吹胡子瞪眼：“三四百块钱买一辆自行车，就为了骑着玩？没用的东西，不买！” 那曾经风靡大街小巷的陀螺，溜溜球，呼啦圈，就如潮水一样，一波退去，一波又兴起来。每一个孩子都从中得到无限的快乐，每一个孩子的童年都在这种快乐中悄悄长大。 只有坤仔，他就像一个孤独的影子，站在玩耍的小朋友旁边，做一个永远的旁观者。 而老王永远都是那句话：没用的东西，不买！ 很多时候，看着女儿散落在各处的玩具，我就想到坤仔，想到他单调的童年生活，还有那一双先是渴望，转而失望，后来逐渐漠然的眸子。 我给女儿买的玩具虽然不多，布娃娃，毛绒小动物，也算不少。多年过去了，这些毛绒玩具依然有八成新。不是女儿不喜欢，只是女儿还有她更喜欢的：彩色的跳皮筋，透明的琉璃球，闪着光的彩色小星星折纸，跳棋，塔罗牌……这些都是女儿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我无权干涉。 有时候实在心疼钱，我就问女儿：“闺女，你买这些东西有用吗？还不如买块巧克力来的实惠。” “切！”女儿一脸鄙视：“妈妈你看，这些能折出五颜六色的千纸鹤，这些能折出彩色的小星星。等我一串串地挂起来，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还有妈妈，这只绿色的手掌，粘知了的，五毛钱一个。我跟小伙伴到山上去粘过，粘了好几个呢……” 看着满桌子零乱的碎纸，我感觉有些崩溃，赶紧离她远点。（其实这一刻我特赞同老王那句话，我真想取消她的零花钱，不心疼是假的。当时我只时我一时的想法而已。）女儿的世界有时候尽管我也猜不透，但我明白有些东西不能错过，最重要的还是要尊重她。 自从偷钱事件发生以后，坤仔就被孤立了。有孩子的家长都告诉自家的孩子：不要跟坤仔玩，更不要把他领到家里来。他是个坏孩子，他是小偷。 孩子的世界，也许我们不会全懂。可谁都懂的，所谓的坏人，并不是生下来就是坏人。 每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都是一个小天使。为什么长大以后，有的孩子就变坏了呢？就像坤仔，为什么要去偷？试想一下，大热天，别人都在吃着甜爽的雪糕，你馋不馋？你想不想吃？那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别的孩子拿着一盘玻璃珠跳棋招摇过市，既可以玩，又可以笼络到一帮小朋友，狠狠地刷一把存在感，满足一下小小虚荣心，你羡慕不羡慕？别的小孩子拿着自己的零花钱买这买那，对于一分零花钱也没有的坤仔来说，会是何种心情？羡慕、嫉妒、恨？还有自卑，逆反，逞强好胜等等等等。一系列的负面心理情绪，煎熬着一颗幼小的心灵，正所谓“物极必反”。 死倔死倔的老王，一辈子也没弄明白，为什么总是把最好的都给了他，熊孩子还是不满足？为什么管得那么严，熊孩子还是长歪了？不是“玉不琢不成器”么？不是“不打不成才”么？不是“严师出高徒”么？怎么就越来越顽劣了呢？ 2017年一个秋日，老王拉着无精打采的坤仔，走出了医院大门。再次看看手中的诊断书，一声长长的叹息，泯然于风中。 王续坤，男，生于2002年4月8号。2017年10月，就诊于烟台107部队医院，病症：中度抑郁症，自闭症…… 其实，物质的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的贫穷。 你以为你给了他最好的，你有没有给他最需要的？ 作者简介 王玲，老家胶南，现居烟台，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会员。喜欢读书，喜欢音乐。留恋山水，亲近自然。 投稿：jiazaihuangdao@163.com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陈 洁 校稿：毕瑞霞 复审：裴 珊 发布：裴 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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