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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读物 | 心 结

 家在黄岛 2020-07-10

  早晨5点一到,无论春夏秋冬,老李头和老伴都准时起床,煮水沏茶。都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两口,却将这一习惯保持了十几年。

  儿女们说空腹不宜饮茶。而老李头却满口大道理:“这么大岁数了,哪还有那么多讲究?!”

  不一会儿,老伴便熟练地将刚烧好的开水端上炕,“今天尝尝大嫚拿回来的茶吧?”边说边找出一个淡绿色的带着手提把手的小箱子,打开搭扣,金黄色的绸缎铺垫、四个同样色调的小铁盒。旋开,掏出内包,将内包装剪开一个小口,把细细尖尖的茶叶倒入紫砂茶壶。

  “现在大嫚终于熬出头了,听说大女婿又高升啦。大外甥研究生毕业参加了工作,业余还给人家教英语,一个钟头100块呢。”她把水冲入茶壶,顿了顿又说:“哎!她和三嫚的疙瘩什么时候能解开啊?”

  茶叶缓缓浮上水面,然后慢慢沉下去……随着热气的升腾,一缕清香之气淡淡溢出。

  老李头把倒扣的茶杯拿过来两只,给老伴和自己各倒一杯茶,慢慢啜了一口,闷闷地来了一句:“这茶包装的那么贵重,喝起来也不咋滴。”

  老伴白了他一眼。

  老两口一共养育了七个子女,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孩子们大都自食其力,虽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是无债无灾的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老两口很满足,唯一操心的就是像只离群大雁的三女儿。

  “这些年不都是你一直惯着大嫚?她说不让老三回娘家你就不让她回,这个家她说了算?”老李头又说。

  “这不是老三先对不起大嫚嘛,我不愿反驳老大是怕她气性大……哎!”老伴重重地叹口气。当年大女儿看精神科医生的情景历历在目啊!!当娘的,希望每个孩子都好好的。

  “这些年三嫚也吃苦啦,人一辈子你说不就是个命?那个祸害长命百岁的也行啊!哎……”老伴说着说着就要抹眼泪。

  老李头把茶杯往老伴儿方向挪了挪说:“喝吧,别凉了。路都是孩子们自己选的,享福遭罪的自己担着吧。这些年我们也帮衬三嫚不少,虽然过年过节、咱俩生日,她没回家和兄弟姐妹们团聚,但是第二天不是咱也让她回来了吗?这些事,她大姐肯定也知道。亲人恼不了多时,现在只是碍于情面谁也不主动和解罢了。咱俩跟不了孩子们一辈子,有些事还得她们自己处理。”

  老伴听老李说‘跟不了孩子一辈子’时,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转身下炕去厨房准备早饭。

  熬稀饭需要小火慢煮。老伴儿慢慢地往灶膛里添着柴草,老人爱用灶台大锅做饭,这样可以保持睡的大炕不潮。随着灶膛火焰的跳跃,她的思绪忽近忽远地扯来扯去。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大女儿工作单位在乡镇,28岁那年,经人介绍处了个对象在县城粮食局上班,小伙子长得挺精神,计划经济下粮食局也是个不错的单位。三女儿在县城里的一个企业上班,那时交通不方便,大姐约会完就在妹妹的宿舍住下,捎个东西带个话的活儿有时也是由妹妹代劳,一来二去的妹妹和那个小伙也就熟稔了。

  有一天,妹妹的舍友悄悄告诉姐姐:好像你妹妹和那个男的好上了。

  姐姐开始不相信,几次试探后,妹妹承认了他们的暧昧关系。

  “做出这样不道德的行径,他年龄大,肯定是花言巧语诱骗你,离开他,要不然我们姊妹如何相处?”一次次姐姐苦口婆心地劝妹妹。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妹妹哪里听得进去?姐姐联合家里所有人劝解都没有用。后来干脆躲着不见家里的任何人。有一次姐妹俩在马路上相遇发生激烈争执,不明原因的路人给报了警…….

  三番五次,姐姐羞愤急怒、神思恍惚,请假、看病、吃药,后来把工作也辞了,姐妹从此反目成仇。

  妹妹不惜和全家人断绝关系也要捍卫自己的爱情:刚到结婚年龄,双方到单位开了证明,在没有亲人祝福的情况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生了个大胖儿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儿子五岁那年,丈夫在单位运送粮食时发生车祸肢体瘫痪了几年后,撇下娘俩走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倔强的三女儿硬是没和家里人联系。村头王婶的闺女和她是好朋友,这些消息都是从王婶那里得到的。孩子是娘的心头肉,李老太太偷偷去看三女儿,母女俩抱头痛哭,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每逢年前节后的三女儿选择合适的时间回娘家看看。

  大嫚辞职后再没上班,自己干点儿小生意,小打小闹的维持生计。后来嫁了个外地的上班族,婚后没几年,当时的政府有个“跨世纪干部”工程。各项指标都符合要求的小伙子成功考取事业编制,成了一名干部,随着女儿的出生,大嫚的日子越过越顺当。

  哎,都是命啊!李老太太长叹了口气,两手在围裙上抹了几下,掀开锅盖,用长柄勺子沿着锅边顺时针轻轻地搅拌了几下。然后拿过一个篦子,把洗好的鸡蛋放上。盖好锅盖,复又在灶前坐下,加了两把草。

  老头子感冒一直不好,在村里的卫生室挂了半个月的吊瓶,还是感觉胸闷喘不动气。大儿子说好今天来接着老人去大医院检查。老太太忽然想起一件事,起身又去洗了几个鸡蛋煮了。年轻人不喜欢吃煮老了的鸡蛋。晚放早取、掌握好火候,煮出的蛋黄嫩嫩的才爱吃。想了想把饭橱的包子也热热吧,预备着儿媳和孙子也来吃饭呢,孩子多,做饭得余富着点儿,到了饭点儿说不定哪个孩子就回来了。

  老太太敲了敲自己的老腰,慢慢坐下继续细细地加着柴草:人老喽,腰酸腿痛的毛病是常态啦!但愿老头子这次别检查出什么要命的病。

  老李头留院治疗的十多天时间,儿女们轮流值班去医院伺候。老太太在家坐卧不安,她想去医院看看,孩子们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不去吧,医生说普通感冒,住几天就出院回家了”她想也是啊,自己就不给孩子们添乱啦!在家静静等着吧。她给三嫚打了个电话也说只是个普通感冒。

  其实,孩子们隐瞒了老李头的真实病情,医生给确诊为肺癌晚期,入院第二天就做了穿刺引流手术,把肺部的积水抽出一部分,病人才感觉呼吸轻松,浑身舒服如健康人一般。但是住不了多长时间积水又会让患者胸闷喘气困难。短短一周时间已经抽了三次。虽然大家都没和他说实情,老人可能从医生和孩子们的神情中觉察出了什么,强烈要求放弃治疗想回家,最终,老人住院治疗的第十三天,医生给办理了出院手续。

  老太太得知老头子出院回家,早早地起床泡好茶,收拾停当满心欢喜地等待亲人们的归来。当儿子把病殃殃的父亲从车上背下来时,老太太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眼前一黑腿一软瘫坐在院子里:不是普通感冒治好出院了吗?怎么还不如十几天以前的状态啊?

  孩子们把两位老人扶上炕,安顿好。老太太坐了会儿,转头问老头:“孩子们照顾你这十几天都累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和三嫚照顾你吧?”

  “嗯。”老李头已经不愿开口说话,简单地答应着。

  在孩子们惊异的眼神中。老太太给三闺女打电话:“你爹出院回家了,今天回家看看吧….没事儿,就是你爹说想你了,回吧昂。”

  “大嫚,你和我到院里把筐挪挪,我自己搬不动。”放下电话,老太太对大闺女说,其实,她眼睛里的怒火老太太早看出来了。

  “娘,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娘俩来到院子还没等为娘的开口,大闺女就开火啦。

  老太太拿过一个板凳坐下,顺手递给大闺女一个马扎,然后长叹一口气。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你爹已经病成这样了,在世上还不知有几天的光景。”

  大闺女眼泪已经流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你就是偏向,没有原则,她当年犯那么大的错,还是偷偷帮助她。现在又让她回家,她怎么有脸回来?!”

  “孩子好比是自己的十个手指,咬咬哪个不痛啊?指头有毛病总不能割下丢掉吧?”老太太也抹眼泪儿:“当年你妹妹年轻不懂事,也怪我没教育好你们。这么多年了,俗语说‘长姐如母’,你就不能原谅她吗?你怨我没原则,那时男未娶女未嫁,你妹妹做的也不犯法呀!再说这些年她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够难的,我们不都应该帮帮她吗?让你妹妹回家尽尽孝心吧。你实在不愿接受她,这些天就不要回来了在自己家休息休息。如果放心不下要回来的话,碰到老三不准吵闹…….”

  老太太话还没说完,大闺女站起身扭头就走。

  老李头回家后第二天就不能开口说话了,一个姿势躺着吃不进喝不下。村里左邻右舍的人每天都来看望,他精神好时抬抬眼皮点点头,病痛折磨的他大多时间都是闭着眼睛。

  三女儿在家这几天哭得眼睛肿成了一条缝。话很少,照顾父母亲之余,默默地干着家务活儿。把家里常年不动的地方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父母亲的衣物该洗的洗,该晒的晒,然后按春夏秋冬的顺序折叠整理放衣橱里,每个袋子外贴上标签:春,附上小草和柳条抽芽的手绘图画;夏,柳条的叶子长大了,上面趴着一只蝉;秋,还是那几只柳条,只是空中逐渐有柳叶飘落,蝉已经没了;冬,画上的柳条已经光秃秃的,空中飞舞着雪花。因为她知道,父亲上过几天私塾,母亲是一个字不认识。如此图文并绘,老人找衣服方便。

  老李头出院第五天,永远地走了。

  按当地风俗安葬完老李头后,老太太把孩子们召集到跟前说:“这些日子,你们都挺累的,回自己家歇歇吧。不用担心我,我自己也想安安静静地歇两天…….”

  孩子们都回自己家了。老太太慢慢地煮水沏茶,取过两只倒扣的茶杯,和平时一样边喝水边说话:“他爹,三嫚临出门时还不忘给咱把茶杯刷洗干净摆放整齐。她在家陪了你五天,大嫚对她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么恶劣,你说得对,咱跟不了孩子一辈子,要是她俩的疙瘩解不开,姊妹们就不能相扶相持,我们走得也不放心啊!你说我偏向大嫚,大嫚说我偏心三嫚。哎!每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就算孩子做了错事别人再怎么鄙视她,在娘心里都是个宝啊!”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继续絮叨:“三嫚也是,就不能主动和她大姐道个歉?看出来也愿意回到咱这个大家庭,就是拗。老头子,你经常和我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谁是谁非啊?”

  可能这些天太累了,李老太有点犯困,把茶具往炕边推了推,嘴里念叨着:这个炕这会儿真大啊!合衣躺下竟然睡着了,深陷的眼窝里两汪泪水……

  老李‘五七’那天,老太太把他生前所有的衣物收拾到一个大袋子里,准备让孩子们到坟前烧掉(生者亲人的心意:焚烧就等于给死者送过去穿)。她记得有件毛背心在南屋的棚子上,老太太搬过一个板凳踩着踮着脚想取出盒子里的衣服,忽然感觉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地。

  全家人慌作一团,幸亏村医及时赶来,诊断老人血压偏高,心脏也不是很好,好在这次没什么大碍,留下几种药让好好静养,建议去大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该吃饭了,三嫚还守在母亲身边精心伺候着。

  “吃饭去吧,我煎了你爱吃的黄节鱼。”大姐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对她说。

  老三诧异地抬起头,二十几年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的大姐没有和她对视,表情很平淡。再转头看看躺着的母亲,老三突然掩面痛哭,哭得稀里哗啦任谁劝也没用……最后,全家人都陪着她掉眼泪。

  老太太闭着眼睛,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文/王惠芳

简介: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成员。

主播/孙晓飞

简介:上泉朗诵社会员。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会员。喜欢朗诵,愿用朴素的声音表达心灵感悟,在诵读中静心享受自然与恬静。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静   秋

校稿:马志丁

复审:孙晓飞

发布:姜蕴青

“家在黄岛”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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