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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马平川的内蒙古凉城郊区，住着一户张姓人家，坐在我对面的娟子便生活在这里。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惬意。刚刚还是狂风大作，黄沙漫天，我不知道这诡异的天气接下来又会有着怎样莫测的变幻？就像此时一脸倦容的娟子，在她手指不断地起落中，一枝枝香烟顷刻 间便化为灰烬。 我同样不知道眼前这个沧桑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没有说一句话，我亦不好贸然打破这长长的沉默，虽然我很想直抵她内心深处。随着一丝光亮的闪过，她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烟头，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的老家在千里之外的四川…… 听她一路娓娓道来，仿佛诉说一段与她没有多少关联的往事。 娟子的童年是在川西坝子一个较为偏僻的乡村度过的，兄妹五人中，她排行最小，而野心又最大。因为她总想着，有朝一日能走出大山，去拥抱外面世界的无限精彩。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小娟子尽管有着哥哥姐姐们百般的呵护，可每个人的脸上又挂有多少灿烂的笑容呢？ 在触手可及的每一份记忆里，哥哥姐姐们总把最大最好的桑葚留给自己，更不要说，青青玉米棒子、蚕豆角、玉米秸秆、野生猕猴桃了，大凡地里能长出的庄稼，无疑都成了孩子们的最爱。他们黑瘦的脸上无一例外都千篇一律地写满了饥饿的表情。在那懵懂的少年情怀里，无疑都能留下几许青涩而幸福的回忆。 一次，娟子看到一个女孩头上戴着一朵黄色的蝴蝶头饰煞是好看，便执拗地缠着哥哥要。憨厚的哥哥从不拒绝小妹的任何请求，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作为兄长的他，也会搬了梯子上天去摘。 为了采到悬崖边那朵盛开的淡黄色小花给妹妹做头饰，笨笨的哥哥不小心摔下了山谷，从此背上便多出了那个该死的罗锅。娟子打那以后，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她更加懂得了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的珍贵。 一转眼，娟子已到了入学年龄，她背着妈妈连夜为她赶制的小书包蹦蹦跳跳在上学的路上，最让她难以理解的是，哥哥姐姐们为什么一点都不爱学习呢？小学还未毕业全都辍学了。因此，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勤奋学习，争取以后能有机会走出大山。 小小年纪的她又哪里知道，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家不过只是徒有虚名的躯壳与摆设而已，又何以供养得起五个孩子同时入学？尽管疲于奔命的父母为此而倾注了几乎全部心血。是兄长、姐姐们把求学的机会留给他们最心爱的妹妹，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读书是穷苦的孩子摆脱土地束缚的唯一希望。 寒来暑往，几度春夏。当年那个野丫头，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就像姗姗来迟而又疾步匆匆的春天！ 一个夏日的午后，当娟子得知自己以绵阳地区总分第一的成绩被四川外国语学院录取时，这个坚强的女孩终于流出了幸福的泪水。这可是穷乡僻壤里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啊！当她手捧通知单，一路小跑回到家准备推开虚掩的房门时，里面一阵揪心的对话止住了她的脚步：阿望，我们都知道春晓的确是一个好女孩，可我们实在拿不出她父母索要的那笔彩礼钱，你就听妈的话再等等吧……这分明是母亲的声音。 等、等、等，你们究竟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啊？阿望是娟子所敬重的大哥，而今已是三十出头的大龄青年了。春晓是邻村的女孩，上次回家听母亲说起过，春晓的父母之所以急着要把她给嫁出去，是希望用嫁她的彩礼钱为老大不小的哥哥讨一个媳妇…… 透过破旧的窗户，娟子看到目光呆滞的父亲正蹲在一旁猛吸旱烟。白的有些刺眼的日光照在低声啜泣的大哥微驼的背上，因为贫寒的家境，更因为这该死的罗锅，春晓已是他所处的第N个女朋友了，如果失去春晓，娟子清楚的知道这对于大哥将意味着什么？ 到如今，娟子仍动动情地说，她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那晚娟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对她恩重如山的大哥因为忍受不了一次次无果婚姻的沉痛打击，毅然拂袖离家出走了，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背影…… 个性倔强的娟子当时就暗暗地做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决断，她眼含热泪烧掉了那纸通知单。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对母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娟子的一再坚持下，她“如愿”做了春晓哥哥的女人。作为交换条件，大哥和春晓也终于喜结连理。 就像所有恶俗的爱情小说千篇一律的故事情节所叙述的一样，两队迎亲的队伍在同一天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两个颇有几分相似的人家。喜庆的唢呐竟然掩饰不了娟子黄连一般愁苦的内心狂澜…… 讲到这里，娟子再一次泪流满面，透过双层玻璃一眼望去，几只长着长胡须的山羊在庭院里咩咩地叫着，给沉闷的空气注入了几许鲜活的气息…… 婚后的生活就像门前死水微澜的荷塘一样波澜不惊。娟子的丈夫是一位木匠，为人还算勤恳，结婚的头两年，他对娟子也是知冷知热的。可看到娟子一天天始终鼓不起来的肚皮时，丈夫有些原形毕露了，再加之婆婆翻云覆雨的脸色，娟子感觉就像掉进了冰窖，可又有谁知道她受伤的心一直都在汩汩地流血呢？ 一次次从噩梦中醒来，她枕边竟是清凉的泪滴。 在无数次的被丈夫毒打后，娟子偷偷地跑回了娘家，她好想把自己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儿全向娘倾诉啊！可当她看到为他们兄妹操劳一生的母亲头上陡然增多的白发时，她唯有把打掉的牙又往肚里吞。唯一让她感到一丝慰藉的是，大哥他们日子虽有些清苦，但还算幸福，她想这就足够了。 所以，当母亲无意间发现她身上累累的伤痕并追问她是咋回事时？娟子强作笑靥，她对母亲说，是雨天路滑，上山收割小麦时不小心给摔的…… 打那以后，所有的不如意和不快乐，娟子只有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刚开始，她还针尖对麦芒地和丈夫理论并据理力争，后来她索性放弃了，对于这种男人，她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当时娟子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啊！要是换在今天，同样年龄大小的孩子没准还在伸手向父母讨要零花钱买冰淇淋呢？ 在无数次狂风暴雨般地摧残下，身心俱疲的娟子于万般无奈中一口气喝下了整瓶剧毒农药。或许命不该绝，她被好心的邻居及时发现并送往医院抢救，慈眉善目的医生心疼地对着有惊无险的娟子说：傻妮子啊！幸好你喝下的是假冒农药，毒性不大…… 冥冥中，难道真有天意？老天爷，你也太不公平了，难道连死的权利也要剥夺去吗？娟子一次次地用手抓住自己的头发跪在地上叩问苍天…… 有了这次教训，丈夫并没有从中悟到哪怕一丁点儿作为男人应当承担的那一份责任，反而有些变本加厉了。可怜的娟子实在不知道这炼狱一般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啊？ 鬼使神差的，当一个披着万缕霞光的陌生男子不苟言笑地对娟子说：你可否愿意让我带你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闯荡世界时，这个傻妮子居然使劲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娟子给拐骗到内蒙古被卖作人妻。 家境同样凄苦的铁塔一般的蒙古汉子，对娟子呵护有加，尽管他的年龄几乎可以做她的父亲；尽管此时娟子的神经已近麻木；尽管后来才得知那个曾许诺助她跳出火坑的男人，原本就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人贩子时，她的眼里竟然没有一滴眼泪。 现在，娟子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从她历经风雨的面庞上，依稀还能看到她昔日的伤痛，但现在，更多的是被一种近似于幸福的表情而取代。 对于这个犯有重婚罪的女人，我不敢妄加评说，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有选择爱情的权利，而她毕竟也是受害者。 她说从离家出走到如今已有十多个年头了，她没有回过一次家。我说，你想家吗？她不语。 一个孤独的女人，如昭君出塞一般在千里之外忍受着多少思念地折磨和痛苦地煎熬？她说，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故乡的影子：善良的哥哥姐姐、年迈而慈祥的双亲、紫红桑葚、青青蚕豆、玉米秸秆的清甜、喷香的烤番薯…… 她还说，前前后后她给父母和哥姐几个写了不下一百多封长信，那字字血泪，寄托了她多么厚重的思念！可每次写好后，她又一页页地撕掉，扔进熊熊的炉火中，然后神情木讷地望向窗外那片遥远的天空，透过漫漫黄沙，她仿佛看到了亲人们幸福生活和劳作的场景。 采访临近结束时，她说已和现在的丈夫商量好了，准备今年春节就一起回阔别多年的老家去看看，以了却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离情别绪。当然，此行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和还被她称之为前夫的男人办理离婚，然后开始真正意义上自己崭新的生活。 我们唯有衷心祝愿已过而立之年的那个叫娟子的女人，希望她能一路走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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