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起，没有阳光，天阴着，轻风徐徐，凉意习习。北方盛夏的日子，这样的时候实在不多。窗外，鸟鸣声声，风惹花尖，心绪陡然寥落。一年一年，风雨无痕，鸟过无影……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中的夏日，正是毕业的季节，和阿英一起，从汉口乘船返回黄石。在码头候船的时候，阿英在书摊上买了一本《台湾散文选》送给我。那时候，从武汉乘船去黄石，需要八个小时。我们坐的五等舱，散席，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一片市场的景象。船舱内，灯光昏黄，人声嗡嗡。船舱外，雨声哗哗，江声涛涛。在各种声音的缝隙里，我第一次读完余光中先生的《听听那冷雨》，也第一次觉得，那雨声竟是那般可爱。 今年的雨季格外的长，雨水也是特别的多。入夏以来，干旱的北方，时不时雨水就会来光顾，有时细雨如丝，有时暴雨如瀑。而在千里之外的老家，连续的暴雨已经好多天，早已雨落成殇。听人说，大湾湖只剩下五寸湖堤，一旦漫过，村庄就成了岛屿。朋友发的圈圈里，黄石磁湖的景观，已经成了水面上星星点点的标记。 明天要送闺女南归武汉上学，收拾好行装，窗外依然雨声滴答。倚窗而立，对面不远处的高楼，被雨雾笼罩，灯火迷蒙，若隐若现。目光能探出的，也就是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尾灯，在不断闪烁。忽然就想起三毛，以及她笔下的《雨季不再来》，心情莫名地染上了些许的忧郁。 又是一年毕业季，今年和往年格外不同，只有青春的雨季和往年一样，正在渐渐远去。儿子今天告别初中了，因为疫情，学校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网上毕业典礼。虽然各自在家，依然很庄重，每个人都穿上校服，在屏幕前完成了自己的初中告别仪式。 同窗一别，不知前路几时再相逢。少年不知愁滋味，儿子只是短暂的些许忧伤，立即就嬉笑依旧。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告别仪式，能够在每一个仪式里，认真地爱过每一段生活，专注做好每一件事，再好好地告别一次，就别无遗憾。我们总是在不断的告别中，去与新的风景相逢。每一段告别后，都藏着一个新的相遇。就像是每一个困境，后面都藏着生命的礼物。 王家卫在《一代宗师》中说：“年少，第一滴雨，跌落尘世，见自己；中年，碰撞融合，积聚成溪，见众生；暮年，繁华落尽，百川归海，见天地。”人这一生，也就是一场雨落。在雨中，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 在雨季，心思也如梅子黄时，酸甜自知。当外物再也不能影响自己的心情时，我们已经走过几多风雨。仔细想来，人活一辈子，在适当的季节，一定要认真听一场雨，就像一定要用心爱一个人，不然就显得残缺，留有遗憾。 记忆中认真听雨，是在山中。山间的雨声，落在植物上，清晰可闻。雨中空山静，独自听一场雨声，就像参加了一场音乐会，隆重而端庄。有小提琴的轻柔，大提琴的优雅，钢琴的和鸣，二胡的弦音，笛子的缭绕，也有琵琶声声。那么真切，那么自然。一只小虫子趴在草丛中，和我一起听闻了雨落的韵律。它一动不动，我微闭双目。只剩下雨声在耳际，时缓时急。也是大雨倾盆，也是在梅雨里。 盛夏的雨，有着伤感，有着欢欣。复杂的情感，交织在雨季。不言别离，却又将远去，每每想起，总是难舍淋过的雨和一起淋雨的人。这世上的人，有多少心碎的往事，都发生在这样的雨季。一次告别，一段情缘，一生所爱，都化成密集的雨线。经年，一到下雨的日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 那些雨点，以及雨后的残阳，看过爱过，就是最好的结局，无言，也不遗憾。能成为记忆里的一朵花开，暗藏芬芳，就足够让人一生痴迷。就像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相守，残缺的美，有时更让人难于忘怀。 老屋，池塘，青石板，已经离我很远。青春的雨季，打湿的心情，终会被生活晾干。城市，灯火，人行道，这才是如今的日常。人到中年，心有雨季，那便唯有自我晾晒，然后收拾残局。就像故乡的风景，在南方的雨季里，我站在在北方的窗前，偶尔思念，却终究只能一别两宽。 在雨季里，好好做一次告别，告别过去的自己，告别一段时光，告别一份情感，告别旧光阴里的人。没有人能够永远陪伴在身边，能与自己为伴的，是自我的意识与成长。 有人说，人到暮年，最佳的境界，就是枕书同听雨声眠。天气预报说，明天还会有雨。雨季继续，我们认真告别，认真伤感，认真生活。雨季终会过去，再难的日子都会变好。天晴时，把心底的潮湿拿出来晾晒，让伤感与忧郁远离。 戴望舒说：“我夜坐听风，昼眠听雨。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人生短暂，有过梦，有过诗，有过远方，有过雨季，就足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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