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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

 技术书 2020-07-11

作者:春晓 马赛客

订完2014年6月中旬成都飞往上海的机票,慧哥花了一周的时间独自收拾行李。她在成都买的房子尚未交房,除了锅碗瓢盆,绝大部分个人物品她都决定带走。她在淘宝买了一堆打包袋,把衣服、鞋子等分类装好,一共用了七个袋子。书装在行李箱里,可以直接拖着走。

行李收拾完毕,慧哥打电话给物流公司办托运,约朋友吃了顿火锅,唱了一次卡拉OK。第二天,她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去了成都双流机场。

从上大学到工作,慧哥在成都一共生活了十年。这座城市以生活闲适闻名,多美食,多美女,素有“少不入川,老不出蜀”的称誉。这里的街道,到处都是茶馆和麻将馆,苍蝇馆子(小饭馆)价格便宜,味道正宗。如果不是经历诸多变故,这会是慧哥一直工作和生活的城市。

慧哥的人生理想曾是做个家庭主妇,有一份稳定轻松的工作,相夫教子。“云淡风轻,岁月静好。”勾勒这个理想画面时,她处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毫无压力的学业,甜蜜的恋爱,活泼健康的自己。2007年11月,在大部分同学准备寻找人生第一份全职工作时,财经大学毕业的慧哥在为教师资格证奋斗。

考完教师资格证,慧哥又开始准备次年2、3月份学校公招的考试。她想找一份教师工作,待在成都,过安稳的小日子。但她完全没搞清楚考试应该准备什么,没有教材,甚至还有人告诉她就看考教师资格证的书,拿到考题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教材都看错了。等慧哥考完试回头再来找工作,招聘潮已经过去。她把简历投给一个期货公司。“好歹是金融行业,就去了。”

慧哥在期货公司挂着客户经理的职位,其实做了四年交易员,后来还转行做了两年财经记者。做财经记者时,一位亦师亦友的前辈多次跟慧哥说,做金融应该到上海,这样才能认识更多的高手,更快地提高自己的水平。那时她就动了到上海发展的念头。

在这次飞上海之前,慧哥到过三次上海,都是先订好往返票。这一次,她只订了单程票。

1

从浦东机场出来,转一趟地铁就可到慧哥的住处,是浦东新区的一个河滨住区,距浦东机场40多公里。这是一套180平方米的复式住宅,有四个房间,慧哥住楼下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卧室。另外三个房间的主人同样来自内陆,他们合伙成立了一家私募基金。慧哥以交易员的身份跟私募基金合作,没有工资,没有社保,收入全靠管理资金的利润分成。她说这种身份,在行内叫“野生”交易员。

这套复式居所是他们生活的地方,也是他们工作的地方。客厅就是交易室,两排紧靠的办公桌,显示器背靠背排列,形成规律对称的折线。每个交易日,客厅的灯光都会亮到深夜两点半左右。

慧哥做套利,在自己的交易思路和能力范围内,有套利空间的市场她都会尝试。她做过股票、期货、上海黄金交易所的现货、境外黄金、白银、道琼斯指数、日经指数……

这是慧哥第一次独立管理资金。六年前入行时,慧哥加入了一家期货公司在成都新成立的营业部。因为客户较少,存活率也低,“隔几个月死一波”,领导拉上几个朋友,做了一个四人团队的地下私募,帮大客户管理资金。他们通过交易从期货公司拿到佣金,并从盈利里跟客户分成,以此养活团队。

慧哥的职位是客户经理,但她几乎没去拉过客户,她在这个交易团队做交易员—准确地说只能叫下单员。领导下交易指令,他们手工下单。

慧哥大学念计算机专业。她自称“学渣”,也不懂金融,进入期货公司后备考期货从业资格证,才开始系统地积累金融知识。之前她根本不懂期货交易,领导从期货交易的四个功能键开始培训。

套利交易常需要在关联品种的同时建立方向相反、数量相同的头寸。慧哥和搭档完成这个动作要手快、机灵,配合也很重要。她们有时候甚至会喊着“一二三”来同时做这个动作。

有时候一个人的单子下进去了,另一个人则没有,甚至可能下错单子,两人就“脑袋一蒙,不知所措”。那需要平掉错单,或者让下单失败的人追单。现价追单很难,但到底优先几个tick,就靠经验了。“比如下面的单子很薄,判断价格可能下挫一点,如果恰恰下面的价格对我更有利,我就会尝试去挂一个单子。”慧哥说。

刚开始会状况百出,但大部分时候,这是一个轻松的工作。“有时候一天都在不停地下单,身体比较累,但脑子比较轻松,也没什么负担,只要执行就好。”慧哥说,就跟打游戏一样。

“下单员”的工作很少出现错单以后,慧哥开始思考行情,思考“老大”做决策的原因。她了解品种(铜、黄金、白银),看研报,看专业机构对期货远期升贴水、内外盘价差的预测,顺着分析师的套路,尝试理解价格波动对套利交易的影响。她还喜欢通过宏观分析寻找交易决策的依据。2008年上海期货交易所刚推出黄金期货,市场比较活跃。慧哥一开始甚至搞不懂美国的非农数据(非农业就业人数、就业率与失业率)为什么会对黄金价格产生影响。

就这样,她一知半解地从基本面、技术分析的角度去建立自己对下单的认知。“更多的靠直觉,所谓盘感。”慧哥说。

“下单员”做了两年,有一次领导休假,慧哥在交易室值班。他们做铜的跨市套利—上期所[1]和纽交所[2],价差偏离统计区间很远。这种策略是建仓等待价差回归,如果建完仓价差越拉越大,而投资者的资金实力、耐心撑不到价差回归那一天,就会发生亏损,甚至爆仓。“当时仓位很重,浮亏8%,很紧张。”慧哥说,“但也许是无知者无畏,扛住了。第二天价差开始回归,一个星期左右,一波吃到近15%。”

这个惊险的故事还有段插曲,当时慧哥所在的团队正在努力发展一个客户,慧哥把进场离场的点位都告诉了这位客户,客户的资金量比他们还大。这次经历让领导和客户对慧哥刮目相看,也让她第一次有了信心—信心对一个新人来说弥足珍贵。她慢慢得到领导和客户的信任,并在交易中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慧哥前后在期货公司做了四年交易员,团队管理的资金量最大时达到3500万。“那几年每年差不多能做30%左右的收益,回撤不超过8%。”慧哥说。2012年,因为客户的资金来源出现问题,领导的处理方式也让慧哥不能接受,她离开了期货公司。

交易员的工作待遇平淡,慧哥每个月三四千元钱的工资,好的时候可以达到七八千,“奖金完全看领导的心情”。但四年的经历让她对交易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愫:“这是一个更公平的游戏,不拼关系,不拼背景(也是相对而言)。这是个唯利是图的行业,但更重要的是,你是对的,那就很有成就感。很多时候,市场也会告诉你,你是错的,那就认。”

2

从成都到上海,从一个执行者到独立执行自己的交易策略,独立管理资金,慧哥的角色发生了巨大变化。策略、风险控制等所有交易的事情,都得她自己做。而几乎没有保障的合作模式,让慧哥操作起来压力倍增。

慧哥6月中旬到上海,但所有账户到位开始交易已经是8月1日,而且最初说500万资金,最终到位的不到300万。为了让净值不出现大的波动,慧哥的操作都非常谨慎。“胆子也比较小,不敢重仓,总是想打安全垫,等利润到一定的量再放大仓位。”她天天盯着一两个策略,新团队的磨合也偶有分歧。

前几个月在慧哥的记忆中特别难过,钱也没挣到,好不容易赚点钱隔一阵又亏回去了。到上海之前,慧哥向私募基金的合伙人W展示过自己的交易记录。他们在网上认识(两人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建立联系了),W认可慧哥的交易理念,这是他们达成合作的原因。

然而在交易世界,过去只能成为谈资,话语权都要靠现在的表现来争取。展现自己的交易能力,是慧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立足的唯一可能。她总是紧张,怕自己的表现无法赢得认可。

因为是手工下单,交易时间不在盘面上慧哥会很忐忑。“万一有大行情岂不是错过了?”她的作息紧跟开盘时间,每天早上8点半准时坐到电脑前,次日凌晨3点左右睡觉。“夜盘收盘,能睡得着就睡,反正睡得着睡不着第二天都要准时到岗。”慧哥说。交易日她几乎不会离开交易室。每个周六上午,她都在补觉。

“亏钱的时候要想,自己错在哪里,心慌,害怕,矛盾,纠结,怀疑自己。”慧哥说。到上海的前几个月,这些压力每天都裹挟着她,无处释放。“跟朋友说,朋友觉得我做交易本来就是逞能;跟父母讲,父母更加担心;跟合作伙伴、投资人讲,更不可能。”她只有自己一个人扛下来。

慧哥依然记得,在成都时她曾经想过到上海的画面,陆家嘴的豪华夜景,同行的聚会交流,步步逼近的私募梦,豪情万丈里带着点对不确定的未来的害怕。真正到了上海,自己的世界不过是交易、吃饭、睡觉和起伏不定的净值。有天晚上慧哥盯完夜盘,洗完澡躺在床上,脑子里开始放电影,翻转自己的各种人生决定。

大学时代的慧哥觉得,人生能做个贤妻良母就够了,结果贤妻良母没做成,五年多的感情戛然而止。为逃避失恋的痛苦,她拼命工作,自虐得不像个女人,这才有“慧哥”的戏称。交易让慧哥着迷,但第一份交易员的工作就让她见识到人性的黑暗,很不愉快地结束了。辞掉交易员的工作,慧哥去一家报纸做宏观经济新闻报道,她称这样可以提高自己对宏观信息的理解能力。但后来被要求去挖掘公司的负面新闻,她直接辞掉了工作。上海离交易梦更近,她也幸运地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自己的表现又不争气。

“我为什么会到这里?为什么要这么辛苦,过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

慧哥盯着天花板,暗夜幽静,房间里偶尔传来外面汽车驶过的声音。遭遇不顺的时候,城市越大越繁华,个人越渺小越孤独。她不停地问自己这些答案并不重要的问题,直到自己崩溃,捂着被子大哭。

其实回头去查数据,到10月31日,慧哥两个月的收益是6.6%,这是挺漂亮的数据了。慧哥解释说,大概是因为陌生的环境给了自己太多的压力。而因为资金量小,她还有生活压力。

3

离开成都对慧哥来说是一个两难的抉择,那是她事业起步的地方,也是她的伤心地。父母一直认为,慧哥和男友分手后三年多没有谈恋爱,是因为她并没有真正从那段感情的挫败中走出来。后来慧哥只身前往陌生的上海,对父母而言,有说不完的牵挂。

2016年春节,慧哥回贵州陪父母过春节。开始做交易之后,慧哥从来没有在交易日休过假。她当时管理着一只1500万的产品,做白银期货的跨市套利,交易逻辑是预期人民币贬值。结果央行加息,人民币升值。慧哥的头寸组合价差拉大,外盘持仓需要追加保证金,但“钱通过期货公司一直转不出去”。

这个春节,慧哥的心思完全在交易上,与节日气氛格格不入。她的爸妈拉着她进行了一场严肃的谈话,郑重其事地要她回老家考个公务员,做一份稳定的工作。

慧哥的父母都在国企工作,在内陆城市生活没什么压力。他们家就她一个孩子,父母年纪越大,一家人待在一起的愿望越强烈。

如果回到老家,慧哥可能会有完全不同的生活状态。她想,自己在交易上投入这么多年,就这么放弃吗?

2015年10月份开始,慧哥还在上海另一家私募基金挂职,用同样的策略。虽然辛苦到几乎没有业余生活,但工作算是在轨道上。如果自己的表现足够稳定,吸引资金并不难,但这只是如果。

慧哥合作的私募基金也经历了磨合的阵痛,最初的四个合伙人只剩下两个。W原本做上交所的分级基金,但是现在市场流动性差,以前的策略难以为继,正在研究新的股票策略。而慧哥面临的问题是,2015年12月后她的交易就很难挣到钱了,2016年春节那笔交易她回撤2%。“资金是逐利的。几个月没有收益对交易员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资金方可能就会动摇了。”慧哥说。

2008年阴差阳错地入行,特别是情感遭遇挫折后,交易让慧哥找到了拼搏的动力。“交易是一个不断提高自己的分析能力、认知能力的行当,充满新鲜感,充满挑战,可以活到老学到老。”慧哥说,“《一代宗师》上映之后,一位行业大佬引用电影台词说,‘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做交易,最重要的就是见自己。”

作为一个交易员,上海也许是工作的理想之地。但论及生活质量,这个城市对打拼一族似乎并不友善。“上海就是工作的地方,不适合生活。”慧哥说,“大家下班后都很累,没有社交,活得真无趣。”

从事交易以来,特别是随着资金管理规模变大,慧哥的压力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少,性格越来越内向。春节期间父母一番语重心长的谈话,让慧哥颇为低落。她说,父母从来没有强迫过自己做出选择,而自己“为了所谓的梦想”,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交易上,没时间陪父母,没时间交男朋友……

困难的时候想到这些,她尤其觉得愧疚。

孤身跑到上海,扎进这个交易的丛林世界会是一个好的决定吗?闲暇时慧哥会想想这个问题,不过绝大部分时间她都很忙。过完春节回到上海,匆忙的工作节奏很快覆盖了她假期的纠结,一切都变得重新紧迫起来。

4

2016年5月,慧哥的产品如期完结。2014年8月1日的产品,一年期收益为23%。2015年5月1500万的产品,一年期收益为21.4%。表现差强人意,但慧哥已经疲惫不堪,市场环境不好,自己状态也差。她给自己放了假,带着父母去三亚旅游。

离开上海的前一天晚上,慧哥跟一个大她四岁的工科男吃了顿饭。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前朋友介绍认识,只在微信上聊过。吃完饭在地铁站送别时,工科男说:“我觉得你人还不错哟,要不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

那天正好是5月20日,慧哥说:“你是打算把你自己介绍给我吗?谢谢啊,这个段子我听过。”没等工科男反应过来,慧哥就“慌乱逃走”了。

因为家里的压力,慧哥在上海已经参加过多次相亲活动。朋友介绍这个工科男,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慧哥坦言,自己在恋爱方面已经比较自卑了,也没做好恋爱的准备。“我这种女人应该不会有人想要吧,工作时间长,没时间照顾家,也不是小女人。”慧哥说。

工科男是自动化专业毕业,在上海某外企做DCS控制系统的工程师。微信上建立联系的时候,工科男在法国出差。慧哥琢磨,如果重新开始交易,周一到周五她没时间,周六补觉,完整的时间只有周日。一个月就四天,根本没时间谈恋爱,她决定趁新工作没开始跟工科男多相处一段。“不然我们在上海这么大的城市,以后可能又是异地恋的效果。”

一天晚上,慧哥烧了一桌子菜,两人在饭桌上闲聊。工科男突然说了一句:“要不咱们领个结婚证吧。”这个剧情来得太陡,跟地铁站表白一样让慧哥猝不及防。“就这样,啥都没有,没有玫瑰花,没有烛光晚餐,没有钻戒,什么都没有,就算求婚了,嘴里还叼着我做的糖醋排骨。”慧哥乐滋滋地说道。

2016年7月21日,慧哥和工科男领了结婚证。这距他们第一次见面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彼此都没见过对方父母。

慧哥的朋友都没听过她恋爱的消息,就看到了她结婚证的照片。“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啊。”慧哥打趣说,“也是运气比较好,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这些事情。”

里约奥运会期间,慧哥结束休假状态重新开始交易。她在朋友圈更新了一条状态:“游戏正式开始,压力如期而至。”

[1] 即上海期货交易所。

[2] 即纽约期货交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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