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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体西路的夜店,有什么

 为什么73 2020-07-11

唐超 苍衣社 

【城市江湖】为苍衣社纪实栏目。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脸叔汇聚江湖儿女,分享城市与人的故事,旨在解读城市,记录人生。

这是 城市江湖 的第 8 次探索

记录时间:2017 年

本期城市:北京工体西路

作者:唐超,曾为夜店服务生

晚上10点

2015年8月,我第二次北漂。听说夜店的收入十分可观,便去工体西路夜店当服务员。我很少拿到小费,一个月下来,我的工资全店最少,还没有清洁工多。
晚上十点,对于大多数北京人来说,一天即将进入尾声。但在工体西路的夜店,躁动才刚刚开始。
此时店里放着舒缓的音乐,DJ台后的显示屏播放着维密秀。四十多岁的客服经理丽姐正在给三十多位陪酒姑娘训话:“陪客人期间绝对不准玩手机,去洗手间不允许超过十分钟。” 
几个白领早早就来到夜店,她们不太会喝酒,只点了两瓶干红。看到她们气氛有些冷清,我说:“要不我陪你们玩会色子?” 
她们摇头,问:“这里怎么没有人呀?”
“你们来早了。等会人挤人,根本都走不动路。” 
十点半,四个穿着丁字裤的东欧少女走上舞台围着钢管跳舞。气氛变得热烈,黑暗处传来几声响亮的嘘声。她们跳完一首歌后,在内保的护送下离开。
这是一批乌克兰美女,夜店每晚给她们每人300,目的是让客人以为店里常有外国美女出没,给人一种会有国际艳遇的错觉。但事实上这种机会几乎没有,她们多半是留学生或者模特。
除了跳舞的乌克兰美女,店里还找来一群外国男生,他们在店里可以免费喝酒,虽然是我们用其他客人喝剩下的酒兑的。我们在夜店听着外文歌,看着外国人,喝着外国酒,有时候我差点忘了自己还在中国。
总经理说过:“夜店没有外国人,根本就没有顾客来。”
又过了一阵儿,几个女生走进店里,很快和几个黑人男生打成一片,一群人在沙发上玩得热火朝天。
在洗手间,我碰见黑人领着姑娘一起进入同一间格子,赶紧报告给内保。四个内保刚开始细声细语要求他们出来,无果后直接砸门。过了五六分钟,他们才走出格子间。
出来以后,她一直责问我们为什么砸门。
我忍不住问了她一句:“你们为什么喜欢外国人?”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关你屁事,你就一waiter” 。

晚上11点
十一点,团购的客人必须到夜店。这个时候夜店客人并不是很多,需要更多的顾客烘托气氛。每逢周一至周四,我们会在网上发布团购信息,打出的噱头是猎艳。
一个参与团购的客人扯过我问:“你们这里有艳遇吗?”他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穿着不太光鲜。可毕竟是客人,我不能打击他,只好说:“夜店哪有这么多艳遇,人家女孩子都是跟朋友来的。不可能给你机会搭讪。”
他叹了一口气,又问:“那你们这里有陪酒小姐吗?”
夜店里人头攒动,气氛,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
团购客人离开后,阿为凑到我身边说:“唉,我发现你们店里的美女越来越少。”
和阿为认识纯属偶然。那时他准备追求我服务的卡座上的一位女孩,但桌上有几对男女,他没有理由上前搭讪。于是他给了我100小费,让我去介绍一下,说他是经常来夜店的富二代,问问能不能拼桌一起玩。
当晚阿为成功把那个姑娘带回了家,他其实是个房产中介,不是什么富二代。
“那是你要求高,我一眼过去全是美女。”我一边对着其他顾客微笑一边小声回他。 
十分钟后,阿为被人打了。原因是阿为搭讪姑娘,人家的男朋友去洗手间回来刚好撞上。
几乎在他被打的同时,我听到一个姑娘大声说:“先生,我是陪酒小姐,但请你尊重我和我的职业。” 
客人随即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她。随后,一只肥大的右手伸进了她的衣服,她没再阻止,反而迎了上去。
坐在隔壁桌的小康叫我给他拿个白兰地杯。小康是97年的,干过两年美发,现在是店里的男公关。每天上班前,他都要要花一个小时给自己化妆、弄发型。他和我同一天进入夜店,我们住同一间宿舍,他睡我上铺。 
我给小康拿了白兰地杯。小康附在我耳边说:“你下班后,帮我把包拿回宿舍。”
“你这是要跟大姐出台?”
“什么出台?就是出去吃个饭。” 
凌晨12点还差十多分钟,舞台徐徐升起,几个演员开始登台表演。人们停止玩游戏或聊天,站起来看是否有自己想看的内容。十二点一到,舞台上会准时喷出彩带或者细碎的白纸片。 

午夜0点
零点,夜店的气氛进入高潮。Apple走上DJ台开始喊麦。他来自尼日利亚,八年前来到中国,起先准备当一名歌手,但最后学会了喊麦。他去过中国很多城市,能说一口较为流利的中文。
夜店经常会来些富二代,某国民老公来过一次,随行的有好几个人。其他服务员告诉我,我才知道是他。
一次我倒酒时,不小心把酒洒在了一个富二代身上。我赶紧道歉,心想这身衣服不会要几万吧?他倒是很大方,笑着说没事。
老何正在陪客人玩色子。客人输了只需要喝一小口酒,但他输了必须喝完整整一杯。夜场销售这个行业没有保底,完全凭个人能力,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老何已经得了酒精性脂肪肝。他曾经当着客人的面一口气喝完一瓶白兰地,客人刚刚鼓完掌,他就瘫倒在沙发上爬不起来。
“等会我喝醉后,你记得五分钟叫我一次。”老何今晚对我说。
此时服务总管小林喝完了一杯酒,又自己给自己倒满一杯。我赶紧抢了过来,这是在上班期间,喝醉了肯定要被领导骂。
有一次小林问我:“你说我女朋友漂亮吗?” 
“挺漂亮的呀。”我见过小林的女朋友几次。虽谈不上特别漂亮,但是个挺可爱的姑娘。 
“你别蒙我,她一点儿也不漂亮。比不上夜店里任何一个姑娘。”
后来,小林开始和夜店里的姑娘玩暧昧。女友逼婚不成,最后回了四川老家。 
小林追回四川,可女友已经和别人结了婚。


凌晨2点
凌晨两点的夜场,播放着欧美流行乐。夜场里很少有中文歌,除了前一两年播过几次的《小苹果》。
小何今天叫了一位女性朋友来陪客人。她喝了不少酒,起身准备去洗手间,但站起来摇摇晃晃,像随时要倒的样子。小何叫我扶着她,免得她不小心摔倒。她推开我,“我没醉,你不用扶着我”。
在上台阶的时候,她一个趔趄,还好我拉住她的手,不然她隆过的鼻子可能要错位。她重新站好,喷着一口酒气,“谢谢你,等会儿我给你找客人要小费”。
“没事,应该做的。” 
“好吧,但是你千万别想泡我。”
我笑了一下没有接话,继续扶着她去厕所。
当晚她得到了一千小费。看见客人是有钱人,她暗示过客人可以带她回家,但客人说工作很忙,独自离开。
凌晨两点半。部分客人陆续离开,一些客人则没有去意。此时销售会从外面叫来一些少男少女烘托气氛,唯一的条件是女生要比男生多,如果男生比女生多,会拒绝他们进入。她们一样可以免费喝酒,一样也是兑酒。
其中一个女孩拉过我问:“服务员,你们这里来过明星吗?”
“当然有,但是他们大多进包房,在大厅一般看不见。” 
“我还为能遇见明星呢。”她有些沮丧地说。

凌晨3点
凌晨三点,夜店音乐再次变得舒缓。本以为没有生意再来,但一个有钱的常客晃晃悠悠地在销售的带领下坐在我服务的卡座上。 
我半蹲在大哥面前,拿起台灯照着酒单,问:“大哥,您今晚喝什么酒,要不马爹利?” 
大哥吐出一口酒气,大手一挥,“行。”
后来大哥点了10瓶马爹利XO,以及三个六层大果盘。六个姑娘叽叽喳喳坐在大哥身边,举起酒杯向大哥敬酒。
大哥指着身边的姑娘,对我说:“这是大嫂,这是二嫂……”我依次叫了六个嫂嫂,并且每人敬了一杯酒。
大哥问她们:“你们会唱歌吗?”
六位嫂嫂异口同声地回答:“会!”
“那来首《爱拼才会赢》?” 
嫂嫂们面面相觑,居然没有一个人会唱。大哥似乎很失望,他抽着烟,突然指着我说:“来,坐这里。”他拍着自己身边的沙发。 
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大哥身边,他拿起一根烟放进我的嘴里,亲自拿起火机给我点燃,然后对着六位嫂嫂说:“今天这位是大哥,我是二哥。”
剧情反转得太快,这让我有点眩晕。我抽了一口烟,呛得差点喘不过气。
大哥对着我身旁的三个姑娘说:“把大哥给我陪好。”
三个姑娘同时举起酒杯,向我敬酒。身边的一个人小声安慰我:“你喝吧,没事。”

凌晨5点
大哥要来麦克风,对着话筒讲道:“我是干房地产的,但我开始是一个泥水……泥水工人。干活的时候是整天风吹日晒,吃的完全不是菜,里面他妈的还有老鼠屎……”
姑娘们有的在聊天,有的偷偷拿手机刷朋友圈,只是到大哥停顿的时候,她们会使劲鼓掌。
大哥说了很多,一开始铿锵有力,后来声音变得含混不清,直到他睡了过去。
凌晨五点时候,我把大哥叫醒,他看起来清醒了一些。大哥当天一共消费六万多,他很爽快地结帐。四瓶没有喝完的酒,经理给存了起来。大哥给姑娘们每人一千小费,我也得到了一千,这是我拿过的最多的一次小费。
大哥醒来后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凌晨五点多的夜店,开始变得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零星的几个服务员正在收拾沙发上的彩带和酒渍,清洁工则忙着打扫地下的纸片和污物。好像是所有来过的人一起做了一场梦,醒来后只剩下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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