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近乎“洁癖”型的人物,大家首先想到的可能是《红楼梦》中的妙玉。然而,妙玉是小说里虚构的人物。历史上著名的“洁癖”型名士,除了宋代的米芾,最为知名的就是元未明初的书画名家倪云林了。 对于米芾,史书上记载说他“好洁成癖至不与人同巾器”,其实从现代人的卫生习惯来看,不和别人共用毛巾脸盆什么的是很正常的生活习惯,并不为奇。而倪云林的很多习惯,那才堪称“洁癖”。 倪云林本名倪瓒,字元镇,又字玄映。他同样有不少的“马甲”(别号):如“荆蛮氏”、“净名居士”、“朱阳馆主”、“萧问仟卿”、“云林子”等等。由于倪瓒以画闻名天下,“云林”二字多用于题诗题画,故最为知名。 倪云林是太湖之畔的江苏无锡人,他家境极富,从小就无忧无虑,过着蜜罐里的生活。所以也就养成了这十分离奇的“洁癖”。 天生孤僻人皆罕 据《古今笑史》等资料中记载,倪云林每天洗头时要换水十几次,穿上衣服,也要拂振N次(N>10)。对于日常用品,也要求极高――“性好洁,文房拾物,两童轮转拂尘,须臾弗停”。两个小童儿换着班给他擦文房四宝等杂物,片刻不停,生怕沾上半点尘土。室内的“清洁卫生”如此细致倒也罢了,就连院里的大树,也让仆人没早没晚地不停挑水擦洗,以致于将树皮洗烂,树木也因此枯死。 倪云林如此好洁,但自己总不能不大小便吧?古代并没有抽水马桶,但倪云林却有独特的办法,据明代顾元庆《云林遗事》说,倪云林的厕所是这样的:“其溷厕以高楼为之,下设木格,中实鹅毛。凡便下,则鹅毛起覆之,一童子俟其旁,辄易去,不闻有秽气也”。他的厕所是一座非常高的楼,底下有木格子,填铺着洁白的鹅毛, 倪先生的“人中黄”一落下来,就被鹅毛裹去,旁边守候的童子马上将鹅毛除去更换,上面解手的倪先生是一点臭味也闻不到的。 明代王錡著《寓园杂记》中还记载说,仆人从远处每日挑山泉水回来,倪云林必用前桶煎茶,后桶洗脚,其原因是:后面的那桶水有可能被童子的屁气熏脏,所以用来冼脚。 有一次,当时的著名文人杨廉夫(杨维桢)请倪云林喝酒,从杨廉夫和倪云林现存的诗作中看,他们的关系曾是相当不错的,杨廉夫有《访倪元镇不遇》一诗:“霜满船篷月满天,飘零孤苦未成眠。居山久慕陶弘景,蹈海深惭鲁仲连。万里乾坤秋似水,一窗灯火夜如年。白头未遂终焉计,犹欠苏门二顷田”。诗中对倪云林充满仰慕之情。倪云林也有《寄杨廉夫》一诗:“吴松江水春,汀洲多绿瑽。弹琴吹铁笛,中有古衣巾。我欲载美酒,长歌东问津。渔舟狎鸥鸟,花下访秦人”。看来二人交情不浅,却因为如下这样一件事终生反目: 杨廉夫这个人也有个怪癖,他大概是“恋足狂”,对于女子的小脚和绣鞋特别有兴趣。酒筵间,见到有舞女玉足纤纤者,往往就当场脱掉人家的鞋子当酒杯,还美其名曰:“金莲杯”。这天,他和倪云林一起吃饭喝酒,杨廉夫又玩这一手,脱妓女的鞋当杯传饮。这可把倪先生恶心坏了,倪云林大怒,当场就掀了桌子。杨廉夫也恼了,于是酒席不欢而散。后来两人因此交恶,终生不再见面。 倪先生这样“爱干净”,所以对于女色也极少沾染,但倪云林毕竟是男人,性取向还是正常的。他难得有一次看上了著名的歌妓赵买儿,让她留宿在家中。但总是疑心她不干净,于是让赵买儿反复洗澡。等到上了床,倪云林把赵买儿从头摸到脚,一边摸一边闻,闻到赵买儿的私处,觉得有些异味,于是又让她去洗澡,结果洗了三四次,倪云林还是觉得不干净,最后天也亮了,倪云林也没心情了――“东方既白,不复作巫山之梦”,但倪云林还是讲道理的,钱一点也没有少给。赵买儿后来和人说起这件事,笑得前仰后合。 倪云林清洁如此,所以也极少留人住宿。有个姓徐的好友,和倪云林交情很不错,倪云林有次破例让他住下了。但是晚上倪云林老是担心他弄脏了自己的屋子,夜里三四次转到窗前倾听。果然,倪云林听到似乎有微微的咳嗽声,于是他心中“大恶”。第二天就赶快命童子去找痰迹,其实人家只是咳嗽一下,哪里有什么痰?但倪云林不信,严命索寻,最后童子无奈,拾起一个有斑痕的枯叶说是找到了,倪云林掩鼻闭目,令扔到三里以外。 《红楼梦》中的妙玉对饮茶之道,讲究很多,比如林黛玉问了句:“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她就冷笑,说林妹妹是“俗人”,又说什么“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但是饮驴”之类,倪云林同样有这些变态规矩。他素好饮茶,还喜欢用核桃、松子肉和珍珠粉合成小块,如石头一般,放在茶中,名曰清泉白石茶。其实我觉得他这茶也就新奇好看,茶中混了这些东西,味道反而不纯了。并不见得就多好。 有个叫赵行恕的人,是宋朝宗室后人。倪云林一开始还看得起他,两人坐定后,让童子捧上这种“清泉白石茶”来。赵行恕也许正好渴得很,于是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也没有感觉出什么来。倪云林恼了,说:“我以为你是皇孙贵裔,才让你喝这种茶,那知道你一点也没品味,真俗物一个。”于是他一甩袖子,走进内室,再也不理人家了。 《夜航船》一书中说,“倪云林所居,有清閟阁、云林堂”。其中清閟阁尤其是倪云林看重的“圣地”,前庭种植碧梧,四周列以奇石,堂内收藏了珍贵的古代名画,一般客人根本不让进。曾经有“夷人入贡”,也就是说有个外国人来中国进贡,他路过无锡,听到倪云林的大名,想见一下他,还以“沉香百斤”作为见面礼。虽然是“外宾”,又赠以重礼,但倪云林还是不接见,派人说:“到惠山饮泉去了。” 第二天,“外宾”再来时,又说出去探梅花了,乖乖,比“三顾茅庐”见诸葛亮还难哪。“外宾”第三次来时,倪云林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但依旧没有接见他,只是密令家人开了“云林堂”让他参观一下。 这个外国人见堂内“东设古玉器,西设古鼎彝尊”,到处是琳琅满目的古董珍玩。他目不暇接,惊叹之余,问家人:“听说还有清閟阁,能让我看看吗?”家人把脸一扬说:“那个阁可不是一般人随便进的,如今我家主人不在,这事你就甭指望了。”于是这个“外宾”充满了敬畏之情,对着清閟阁拜了几拜而去。看来倪云林的这清閟阁似乎比《天龙八部》中的“还施水阁”、“琅嬛玉洞”还要神秘。 不过倪云林虽然喜欢清洁,却是个大孝子。后来他的母亲病了,只有一个叫葛仙翁的神医才能治,倪云林有匹白马,整天梳洗得很干净,爱惜得很。而这个葛仙翁点名要骑他的白马来,当时天正下雨,葛仙翁乘着倪云林的宝贝白马行于乱泥之中,弄得满是泥水。到了倪云林家里,葛仙翁又先要去清閟阁逛一逛,倪云林不敢不依,于是这个葛仙翁蹋拉着鞋上去后,“咳唾狼籍”不止,并用脏手把倪云林的古玩书籍,翻个了遍。倪云林恶心坏了,从此把这个清閟阁锁了,终身不再登。 倪云林脾气有些古怪,对人不留面子,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倪云林的画艺极高,但他从来只是随兴挥洒,决不为卖钱附势而作。朋友间意气相投,他就很高兴地赠画赠钱,但富商们拿重礼厚币来买画,他却视为侮辱,往往当场就摔毁礼物,严辞拒绝。 其实倪云林常拒绝为人作画,应该是出于对艺术的尊重。倪云林自己曾说过:“近迂游偶来城邑,索画者必欲依彼所指授,又欲应时而得,鄙辱怒骂,无所不有”,意思是说那些买画的往往提出自己的要求,指定画这画那,又限定时间,恨不得立等可取。稍不如意,就恼怒骂,这和倪云林追求艺术境界的心情是相违的,所以他讨厌有人索画。 有些权贵让人作画,往往有庸俗不堪的要求。比如,有位达官贵人让著名画家沈周画一幅他的出行图,沈周精心绘制后呈上。哪知这厮不懂艺术,只因为画上他的随从太少,就拍案大怒。沈周好脾气,于是给他添了密密麻麻一群随从,和出殡的队伍一样“壮观”,这狗官才乐了。由此可见,难怪有洁癖的倪云林常拒绝为人作画,尤其是给一些显贵们作画。 张士诚当时在江南独霸一方,俨然就是土皇帝。他的弟弟张士信听说了倪云林的大名,派人送去金宝,持了素绢,让倪云林作画。但倪云林大怒道:“倪瓒不能为王门画师!”当场把绢扯碎了。张士信听了大怒,恨死了倪云林。 这天,张士信在太湖游玩,突然闻到不远处一个小舟里充满异香,张士信好奇,以为里面有什么绝世美女,靠近一看,原来是倪云林在船里。张士信顿时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抽出刀就要杀掉倪云林。左右拦住解劝,张士信命人将倪云林捆倒狠抽了几十鞭,倪云林咬紧牙关,不出一声。后来有人问,你为什么不出声音?倪云林说:“一出声就俗了”。 倪云林这种性格,自然得罪了不少人。元末之时,天下大乱,倪云林的财富也成为官匪们觊觎的目标。在屡受盘剥的情况下,倪云林一怒之下,将田产全部变卖,然后飘荡于五湖之间,留宿在佛寺道观中。这一日,他遇到老朋友张伯雨,看到张又老又穷,就将身上的钱全部送给了他,自己不留一点。 然而,倪云林虽然遁迹江湖之上,但还是免不了有麻烦。他的田虽然都卖掉了,但是官府还是说他欠税未交,估计是想勒索一把。倪云林隐身于浩渺的太湖烟波之中,本来也难以找到他。结果又是他好洁的毛病惹出祸。话说倪云林躲到芦苇丛中,却还不忘点上龙涎香,结果引来衙役,将他捕获。 到了狱中,每次狱卒送饭,倪云林都让狱卒举得和眉毛一样高。狱卒问他为什么这样,倪云林傲然不答。同狱之人告诉说:“他是怕你的脏唾沫沾到饭上”。狱卒大怒,故意把倪云林锁在粪桶旁边。不用说,倪云林差点没呕死。后来虽然由好友将他保释出狱,但倪云林就此患下了脾泄之疾。 倪云林出狱后,家产早荡然无存,只好寄居在姻亲邹氏家里,不久便郁郁死去。有人传说,倪云林是被朱元璋扔到粪坑里淹死的,也有人说倪云林晚年得了痢疾,拉得满床屎尿后才死去。这些想来未必是事实,但倪云林晚年饱受折辱,再也不能如当年那样清洁雅致了。正所谓:“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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