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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爹点着烟，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前的一块石墩上。 三天来，满爹一直被一个离奇的梦所困扰。说它离奇，是因为满爹一连三个晚上都做着相同的梦。梦算不上荒诞，但满爹一想起这个梦就觉得有点邪门，随之，心中就有点惴惴不安。 从梦中醒来的满爹，泪水渍湿了枕巾。因梦中的悲切，满爹便牢牢地记住了梦中真切的情景。满爹对老伴说，我做了一个怪梦，梦见院中的苦楝树上飞来了两只鸟。老伴笑道，老头子，梦见一只鸟算什么怪梦？满爹说，别打茬，听我说完呀。这两只鸟一大一小，看见我站在院里， 那只大鸟对着我使劲地哀鸣，叫声凄凄切切，我还看到鸟的眼里竟流出了一滴一滴的泪！叫过之后，这只哭泣的鸟抖动着翅膀默然地独自飞走了！老伴安慰满爹，你的梦也做得太乱七八糟了，鸟哪有什么眼泪！ 满爹想想也是，但没想到这梦竟一连做了三个晚上。只要满爹一阖上眼，梦就电影似地播映了出来。见到鸟儿那哀怨而又凄清的眼神，梦中的满爹心会莫名地揪痛起来。这眼神，满爹好似哪里见过却又无从记起。满爹暗暗称奇，那时不知怎么就想到二个远在广东打工的闺女梅子与春花。莫不是两姐妹在外面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当满爹把内心的担忧跟老伴说了后，老伴“呸呸地”骂道，你真老糊涂，整天瞎担心些什么呀！ 大闺女梅子是在满爹这个离奇的梦后第三天回来的。梅子站在院中时，把满爹惊了一跳。那时天色已经擦黑，满爹正坐在院中的竹椅上编织篾篮。看到披着长发的女儿一团黑影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满爹不禁惊了一跳，编织篾篮而跳动的手指就停了下来。满爹看着寂然无声而又愁容满面的梅子，满爹心里一哆嗦，这娃肯定有事了！ 梅子没叫爹，满爹就欣喜地叫，乖妹子回来了！梅子妈听到院子里声音就从厨房走了出来。梅子看到妈来到跟前，立即伏在妈的肩膀“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肩上那个挎包也掉到了地上。 满爹拾起地上的挎包，说，赶紧回屋里去！梅子妈扶着梅子进了房间，梅子妈就问，乖！告诉妈，有啥不开心的事？谁欺侮了你？梅子说，妈，我有了！ 女儿的话，使梅子妈的心颤了一下。满爹额上的青筋顿时也暴突起来。十九岁的梅子连亲都没相过，如今竟然有了！满爹一听就动了气，厉声质问，那人呢？怎没跟你回来？梅子用呜呜地哭声回答满爹的问话。满爹就气得在房里团团转。梅子抽嗒了一会，摸了一把眼泪，说，我被一个叫肖达的四川男人骗了！我不知他的家庭地址，连他给的名字都是假的。满爹不等梅子把话说完，就想伸手去掴梅子的耳光，但扬起的手掌却硬生生地停在了空中。满爹气急败坏地说，倘若能使你变聪明的话，我真想一巴掌狠狠地掴过去！梅子妈也责怪似地对梅子说，闺女就不会多留个心眼？这么容易上坏人的当？梅子没有哼声，梅子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声询问女儿，被坏人强暴了？梅子摇摇头，说，我是心甘情愿地给他，他是我处的初恋男友。满爹一听，火就往上蹿，手掌再度高高举了起来。从小到大两个娇嫩如花的闺女满爹从来未动过她们一根汗毛，因此，满爹只好将手掌化做拳头捶在自己的头上，继而悲怆地说，作孽啊，作孽！家门不幸呀！ 连晚饭都没吃的满爹，躺在床上一声长一声短地叹气。梅子妈安慰梅子似的转而责骂起自己的老伴，死老头子，好像没见过女人怀孕一样！梅子止住妈往下说，紧抓着妈的手不放。梅子妈就感觉回到了女儿的孩提时代。梅子妈说，傻孩子，今晚我陪你，咱娘俩说说话。梅子妈把女儿揽在怀里，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梅子的秀发。梅子妈温言细语地要闺女把发生的事情讲给做娘的听听。梅子摸了一把眼泪，就一字一句地叙述了起来。 梅子呜咽着说，缘来了，想挡都挡不住！我和肖达是在公司的一次业务上结识。肖达是那种真诚朴实而又让人心动的男人。他对我细心又体贴。肖达说自己是四川人，家在农村。因为穷，连媳妇都还没娶上。父母要他攒够了钱就回家娶媳妇。梅子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下说，我看到他一脸的真诚，谁想到他编织的全是美丽的谎言？有一天下着雨，我下班走出公司大门准备冒雨回出租房，我看到肖达撑一把雨伞向我走来。雨很大，打在伞上“哔哔剥剥”地响，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只在雨中静静地走。我们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肖达一直送我到出租楼下，当我向肖达表示感谢时，抬眼发现他的衣服竟湿了一大半，他为了把伞让给我，自己却淋了雨。以后，大哥哥一样的肖达天天给我电话，叮嘱我别太累，伙食吃好些，别苦了自己。每当周末，肖达会来找我。最后，我才答应跟他处对象。我们相处了二个月才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我觉得身体有些反常，吃啥都没有胃口，常常呕个不停。我去医院检查，一看到那个化验单，我就知道自己怀上了。我把这事告诉肖达，心想肖达会高兴得跳起来，爸妈不是盼望他娶上媳妇吗？可是肖达并没有高兴，他却坚持要我把肚子里孩子做掉。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我决不同意肖达那样做。后来，我转而一想，肖达有点不对劲呀。我悄悄地几经打听，得知肖达不但结了婚，而且在四川老家竟然有了二个女儿。我骂肖达是一个骗子，骗了我纯真的感情。我告诉肖达，我不会扼杀我孕育的小生命，我一定要把下孩生下来。这一晚，肖达没有回到我与他租住的房间。我以为他忙，苦苦地等，一天、二天……他再也没回来。我疯狂地找了近二个月，却没有得到有关肖达的一丝消息。我知道他失踪了，逃跑了……梅子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梅子在母亲的臂弯里疲惫地睡着了。 看着女儿苍白消瘦的面容，梅子妈痛心地说，傻孩子，受苦了！有些劫难想绕都绕不过啊！ 满爹得知事情的经过，气得胡子发抖。说，再过二个月肚子就显山露水了，到时想掖都掖不住，我们这张老脸往哪搁呀！村子里未婚先孕的是有，但还没有哪家的闺女被男人弄了，竟然连男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不知道！ 早上，满爹对梅子说，你跟娘到镇上的医院去把孩子做掉。我不想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个爹，也不想让全村人看我家笑话。谁知梅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坚决不同意。梅子说，爹，请原谅女儿的不孝。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忍心将肚子里孩子杀死。我要把孩子生下来，要让孩子看看世界！满爹看着梅子那股倔劲，骂道，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活宝！ 心情抑郁的梅子很少走出家门，每天窝在家里。但梅子的肚子不可抑制地大了起来，伴随而来的风言风语也在村们的嘴里飘来飘去了。满爹脸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内心却恨不能用刀子劈了那个名叫肖达的男人。是肖达让他颜面扫地，让他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每当满爹回到家看到忧郁寡欢的梅子，火气就噼呖啪啦地撒了出来，对着梅子就恨恨地骂，你丢人现眼不要脸，还不如死了来得干净！ 梅子有时还真想一了百了。一想到肚子的孩子，梅子就下不了死的决心。 梅子的肚子在父亲的责骂声中和一些村民的冷嘲热讽中不争气地大了起来。 一转眼就到了分娩的时候，梅子是在薄暮时分由娘陪着来到了镇医院。梅子呼天抢地痛了一个晚上，第天早上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女婴。产后的梅子，身心一下就轻松了起来。梅子在医院住了三天，当抱着小孩回到家时，满爹没有点燃那份喜庆的鞭炮。满爹非但没有做爷爷的喜悦，他甚至都没仔细地瞧一眼襁褓中的小孩。在村民一些看似友善的祝贺声中，满爹脸上的神色愈加凝重起来。 初为人母的那段时间，梅子的心情似乎愉悦了许多。春花得知梅子生了小孩特地从广东赶了回来。梅子拉着坐在床上春花的手，问有没有肖达的音讯？春花迟疑了半天，说，肖达托人口信，你生的是男孩，他愿意带回四川老家。如果是女孩，这辈子就别再见面了！梅子听到这话，倒在床上绝望地痛哭起来。 满爹从外面回来，听到梅子号啕大哭声就破口大骂，我还没死，你哭尸哭魂？你知道我今天听到什么了吗？一些洗衣的媳妇们凑到一起，说，这孩子可怜啊，生下来就没有个爹，还有人说你这是南瓜藤结出了葫芦瓜！满爹说完这些，颓然地坐在凳子上。 梅子似乎没有听到这些恶毒的咒骂，只管两姐妹说话。梅子说，春花，你将来一定要把我的小孩当女儿一样好好待她。春花说，姐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别想太多。 春花一点也没有觉察梅子有啥异样，回到自己床上就睡了。那晚，梅子将自己身子洗得干干净，然后关上了房门。梅子看了女儿一眼，从床底下拿出了农药瓶，拧开瓶盖咕哝咕哝地喝了一个底朝天。春花在睡梦中闻到刺鼻的农药味立即蹦下了床。春花冲到梅子的房间时，梅子捂着肚子已经扭曲地倒在地上。春花流着泪，声嘶力竭地叫，姐，你太傻呀！你走了，小孩怎么办！梅子断断续续地说，你把小孩当…当亲生的，有机会你转告肖达，我……不怪他，是他给了……我爱情！给了小孩生命！ 梅子就这样走了，永远地走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满爹都沉浸在失去女儿的痛苦中。满爹总会喃喃地说，也许，闺女走了好，活着也是受罪。会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在等着我的闺女！说到这里，满爹忍不住的泪顿时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满爹常常抱着孙女坐在门槛上，将鼻子挨近小孩柔嫩的粉脸深深地呼吸，试图从小孩身上搜寻到曾经熟悉的女儿的气味，只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气味才能止住满爹一波紧接一波的悲伤。满爹偶尔抬起头，空茫的眼睛就会看到院中的苦楝树。那个关于鸟的梦一下就在满爹的脑中鲜活起来。满爹抑制不住地想起梦中那只流泪的鸟以及鸟的眼中流露出的一抹凄绝的神色！ 满爹说，我害死了那只鸟！ 满爹含着泪，看着怀中的小孩，终于明白，飞走的鸟，永远地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作者简介：谭绩，现为衡南县文化馆创作指导老师，主要从事美术创作、文学创作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2006年开始文学创作，处女作《埋在井中的西瓜》发表在《湖南日报》副刊《科教新报》上。2006年，与几个好友创办民刊《未名者》，现改名《荷风》。先后在国家级、省、市级刊物发表数十篇文学作品，创作的长篇小说《骚猫的爱情》被十多个大型文学网站转载。2012年小小说《桃花劫》在《小说选刊》第二届全国小说笔会获得二等奖。2014 年，《桃花劫》获得第23届“东丽杯”全国梁斌小说三等奖，代表湖南省群众艺术馆取得唯一的一个奖项。 点击以下链接查看作者更多美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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