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像一面黄金的丝绸，在和昫的春阳中流动。像一个清婉的少女，在烟雨朦朦的田园山野歌行。惊蛰刚过，两回春风，三场春雨，平时沉默寡言的油菜就像开花会似的，突然漫山遍野地璀璨起来，金波荡漾。 全开的，是四瓣金叶铸成的托盘。半开的，握着黄金小酒杯。刚探出头的，像饱满的小米粒，鹅黄里抽金，还跳啊跳的。我从它身上，看到了多情的春天孕育着的火热夏天。 高挑的油菜花，呈天鹅抬头状，眉目生辉。单株的油菜花，是提裙少女，摇曳生辉。成群成片的油菜花，在田野，在山岗，在山腰的飘渺处，层层叠叠，排兵布阵。仿佛春天的牛角即将吹响，皇家的战鼓就要擂响。金色的油菜花海，清秀柔美中又不乏雄浑壮阔。 从下往上看，墨绿嫩绿金黄，层次分明，色彩界限鲜明，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立体画。由近到远，高高低低，参差错落，又如飘落的金碧辉煌的山水华章，华章里回荡着恢宏壮丽的交响乐。油菜真不枉一季花开。 有鸟儿在田野上空掠过，丢下几句谁也无法破译的季节密码。有鸟儿钻进清淡甜腻的花香里，就像入海的潜艇，瞬间无影无踪。愉悦的蜜蜂，用清亮的薄翼播洒金色的花粉，似乎在放飞童年的梦幻。阳光的金枝与油菜此起彼伏的花朵互相呼应、拥抱、亲吻，在春风里造出温柔的海洋掀起诗的浪潮。风过处，似有无数金色的小酒杯在铃铛作响。满眼的琳琅满目，满心的赏心悦目。 坐在田埂上，油菜花的色，油菜花的形，油菜花的香，汹涌澎湃奔涌而至。我沦陷在花海中，花海卧在田野的臂弯中，田野躺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我的暇想就像一尾小鱼儿，在天人合一色彩斑澜的画卷里灵动。 在一个微风拂面，凉雨沾身的下午。友人微信，在哪？我回复，在挖土种草。友人说，下雨呢？我笑着回复，我戴着斗笠，披着簑衣呢。半响，友人回我，你是陶渊明玩穿越吧？接着，又送来十个字：忙时田园曲，闲暇笔耕花。我虔诚地在微信上回友人十支玫瑰。咱乡里人，逢事图个十全十美。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高洁傲岸飘离红尘的五柳先生一直让我敬仰。但我只是一个凡人，怎能达到此等境界呢？或许，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父母，给我的身体烙上了一个田野的印章，才让我的山居生活活跃着些许田园气息。 我喜欢看冒着热气的新翻的紫红的泥土。我觉得一锄一锄翻出的紫红泥土，是一页一页打开的泥土的史诗。我有时会蹲下身子，仔细观看从泥土里渗出的丝丝水流。我觉得它就是泥土史诗贯穿古今的脉胳、生命的源泉。当我把买来的苏丹草籽一把一把洒在挖好的泥土里，我的心中满是欣喜和期待。我相信，我的期待就如在三月的秧田里，一把一把均匀播洒谷芽的老农的期待一样。那是绿意盎然的欣喜，是稻花香里说丰年的期待。 每一次，当我亲手把鲜嫩多汁的苏丹草放进鱼塘后，我会选择在码头上静静地坐下来。我喜欢看鱼儿从塘的四面八方游过来会餐。我更喜欢看鱼儿们因在水面快速游动而划起的波痕与涌起的浪花。它让我想起了生活中一些出其不意的惊喜的细节。我常常出神，出神地看着鱼儿们探出张开的嘴唇，敏捷又准确地咬住食物，然后慢慢下潜。我能收听到从水中传递出来的鱼儿们愉悦的咀嚼声。我甚至也会拿一片草叶放到嘴里，然后觉得自己已幻化成一条鱼，兴奋地加入它们盛宴的行列。 我经常陪母亲侍弄菜园。那些黄爪，冬瓜，南瓜，白菜，包菜，菠菜……简直就是大自然的精灵，菜园捧出的艺术品。那些红的，白的，黄的……那些妖艳的，素雅的，浓丽的花，都是精灵们写给蓝天白云，泥土河流的风情各异的情书。我渴望加入他们生机勃勃的王国，学会它们的文字、语法、修辞、行文方法，然后用他们的语言去诠释生命的张力。我会用小枝条，小心翼翼地把爬在艺术品上的莽撞的不懂风月的毛毛虫、黑蚂蚁等，一一请走。我不想杀死它们。它们是菜园的土著。虽然它们会咬坏我眼中的意境，但我还是不愿因重犯欧州白人屠杀美州土著印第安人那样的滔天大罪，而让自己的名字被记入菜园的史册。尤其是毛毛虫，会在某个美妙的时刻化蝶，变成在菜园里翩翩漫舞的仙子。 工作之余，我也会在田野上漫步。我会拍拍豆寇年华期的禾苗的额头，然后惊喜地祝贺，你又长高了。我会与挂果的桑椹，山枣，枇芭，桔树……一一热切地打招呼。然后细心地叮嘱，给我留一份哦，待到你们红紫烂漫时，我会来讨要的啊！“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诗中的田园意境让我羡慕嫉妒恨！我栖身的山村，是连绵的丘陵，没有诗意的小河。梦幻般的云彩也不常见。但我会沿着田野中淌着水的沟渠徐行。有时也会笑呵呵地接受一块石头的邀请，坐下来。我会坐下来，吹吹山风，听听房前屋后的鸡叫鸭叫狗叫的声音，看看远处小山包上树木蓬蓬勃勃展绿，再把山脚下牛儿默默吃草的画面记在心里。走着走着，看着看着，脚步便渐渐轻盈起来，心事便渐渐明朗起来，心中填装的是满满的欢喜。 有缤纷飘落的油菜花瓣把我从暇想中唤回。这些飘舞的金色的花瓣啊，是油菜花奉献给大地母亲的深情赞歌。这些飘落的金色花瓣，也是时间流逝的本身。我已在油菜花墨绿的叶片上，隐隐约约看到了枯萎的金色正沿着它们身上的经脉在漫延。马上，这些叶片就要变成季节的金手掌，去捧起青青如碧的蒴果。然后，所有的肉体在田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农户的油缸里装满了澄黄、醇香、美味的菜籽油。 我该怎样来读懂眼前金光闪闪的油菜花呢？我觉得油菜花就是红尘中恬淡的释然的雅士。也是个随缘自适，面向内心和自我的人。你们可以在秋季的金光大道上收获人生的累累硕果，但我也可以在早春的冷风苦雨中春风得意。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活，就要活出个酣畅淋漓；开，就要开出个绚丽极致；得，就要得个圆润丰满。 想起兰德的诗：“我与谁都不争，我与谁争都不屑。”我觉得兰德的诗句最能诠释油菜花的生命。油菜花开的时候，正是冷风苦雨乍暖还寒的早春。山坡地头的新绿还在枯枝败叶泪流满面的哀叹中迟疑，枝条上的芽苞正在缩头缩脑地窥视，桃花梨花杏花等躲在温暖的被窝里打着哈欠。可这个时候，油菜花已经造出了绿的海洋，涌动着金光闪闪的波浪。油菜花的不争，即是不屑，也是不愿。这样想来，又觉得油菜花的志趣比兰德诗中的品性高出许多。 感谢油菜花，让我在旅途上，因不停跋涉而日益疲惫的双腿，找到了可以诗意停留的理由；感谢油菜花，让我迷惘的双眼，在错综复杂风云诡谲的俗世雨雾中，觅到了可以解脱的方向；感谢油菜花，让已过而立之年，时时内疚人生蹉跎，过着山居生活的我读懂了自己。我恍然大悟，山川河流蓝天白云是上天馈赠与我的天然居所；星星树木田园池塘是上天赐与我的天然家当；绿枝鲜花黄叶白雪是上天慰我的天然饰画；甲虫蝴蝶蝈蝈知了是上天派来探访我的小天使…… 我也要过上油菜花那样的生活。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我要让我的山居生活淋漓尽致、绚丽极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我更要让山居的我，像油菜花那样收获一份属于自己生命中的圆润丰满，诗意盎然。 忙时田园曲，闲暇笔耕花。自此，我决定，与世事和解，和自己拥抱。 点击以下链接查看作者更多作品： 《寒玉有约》，一个文艺自媒体，欢迎文朋诗友赐稿。发稿所收到的赞赏经费，50%将用于为作者支付稿酬，50%用于公众号的日常维护。 编辑：寒玉（微信号hanyu41424680）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