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殷国然 / 图：堆糖 乡土专栏主编 / 朱保彰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八岁那年，正上小学三年级，家里的两间茅草房破烂得不成样子。堂屋门头上方的屋顶和墙壁塌下来，露出一个能看到天空的大窟窿；里间整个西面的山墙全倒了，父亲用三根粗壮的木桩支撑着，防止屋顶落下来；其余地方的屋顶下雨时也是七漏八淌，特别是赶到夜间，大盆小盆带瓷碗一齐上阵接屋顶漏下的雨水，“叮叮当当”“叮叮咚咚”的落水声彻夜不绝。这时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总能听到母亲高一声低一声的叹息，心便跟着一阵阵紧缩，心想我家要是像同村小伙伴华峰家那样起三间大瓦房该多好。那样再也不操这下雨漏水的心了，母亲也就不用愁得整夜长吁短叹睡不着觉了。 经过几次爬上爬下的修缮，眼看还是止不住一天比一天的破败，父亲终于咬牙下定决心：扒掉，建瓦房！一听这话，我和弟弟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仿佛马上就可以住进结实牢固，宽敞明亮又气派的大瓦房了。可是我看到母亲憔悴的脸上堆满为难的神色，只听她质问父亲：“你说得怪轻巧，没钱用啥盖！砖呢?檩条梁头呢？师傅工钱呢?握着一双空锤头说空话，你是不是睡觉没睡醒啊？”父亲却显得胸有成竹：“咱家自留地可以取土，然后拉到大队牲口屋外面的空地上，在那儿和泥搬砖坯，等晾干码起来够盖一个小院时，把你表哥请来，他懂得怎样自建土窑烧砖。檩条梁头更不用愁，村西地头那两棵泡桐都已经七八拃粗了，做梁头足用，村东闲杂地和河滩里属于咱家的那二十多棵树正是好檩，至于工钱，咱多少有点，不够找亲戚凑凑，实在不够的话，反正师傅们都是咱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就先欠着，以后挣了慢慢还。”母亲被说服了。这样建房计划就开始在父亲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实施起来。 每天东方天空刚泛鱼肚白，父母就起了床，草草洗把脸，早饭先不吃，就拉着架子车下地起土，装满一车拉回村里大队牲口屋外空地上，倒下来，再折回去继续取土，如此几趟，太阳爬到一树梢高时，才回家吃饭歇一会儿，然后就是和泥搬砖坯，一忙一整天。这样一来，吃饭问题就凸显了出来。没办法，为了尽快住上大瓦房，我自告奋勇包揽了做晚饭的活儿。  豫东农村传统的饮食习惯就是早晚馒头、稀饭、菜；中午面条。一般早晨蒸一锅馒头，够一家人吃两天。晚上把剩馒头摆到竹篦上，架到地锅中间位置，篦子下面放适量的水，然后大火烧开，持续个10多分钟，等馒头馏得暄软，连篦子带馒头一起端出来，再把提前搅好的面糊倒进沸腾的水锅，用铁勺不时搅动，又滚开两遍后，稀饭便熟透了。这时就剩最后一项炒菜了。 说起炒菜，以我家当时的条件可谓容易也难。说容易，是因为只须三样东西:肥猪膘㸆出的大油，盐，主料，如果哪段时间断了油，直接就是后两样放铁锅里混合了事；说难，那可是真难，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很多时候是无菜可炒的，因为合地少，当时整个大队五六个村庄的村民生活都很艰难，为了填饱肚子，犄角旮旯的闲地都种上了庄稼，没谁舍得去整一块菜地。天天吃炒菜，自然成了一件可望不可即的事。为了改善伙食，母亲精心喂养了几只鸡，鸡蛋成了我家最解馋的“奢侈品”。八岁的我，已能熟练炒出金黄蓬松，喷香扑鼻的鸡蛋，而这，也是我有信心“包下”家里晚饭的原因。 那段时间，晚上一放学回家，我就赶紧张罗着做饭。先馏馍打稀饭，最后在另一口小铁锅里炒鸡蛋。现在想来，我还对当年我家那几只母鸡感激不尽，它们几乎从不怠工，每天准时产下两至三枚鸡蛋，够我炒出小半碗，勉强让劳累一天，疲乏至极的父母有口就馍的菜。当西方天边最后一抹胭脂红的晚霞褪尽，头顶稀疏的星星开始闪烁，暮色从面八方聚拢过来，夜幕渐次拉开，我知道屋后很快会响起父母有节奏的脚步声，就飞快把精心制作的饭菜摆放到堂屋的方桌上，能看着父母有滋有味地吃着并不丰盛的饭菜，我心里那份自豪和满足也会油然而生。毕竟，我可以为辛苦劳累的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了，能让他们愁苦的内心多少得到一丝慰藉。不过，炒鸡蛋的事并非每天顺利，偶尔也有作难的状况发生。一次掏鸡窝收鸡蛋时，我失望地发现，那天竟只有一枚鸡蛋！怎么办呢?炒出来那么一点，无论如何不够的。没办法只好多加些水，放点面粉进去。吃饭时看着父母一如往常吃得津津有味，我心里愧疚极了，仿佛没能让他们吃到平时应有的量都是我的错。那一刻，我恨不能自己变成一只老母鸡，多下些蛋出来。另有件事，我隐瞒到现在从未告诉任何人，那些我自己做的炒鸡蛋，我一口也未尝过。尽管看着金灿灿、香喷喷的炒鸡蛋，经常馋得涎水直流，但看到仅有可怜的那么一点，再想想累死累活的父母，就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大概三个月后，表舅从外地赶到我家，帮父亲建起土窑烧砖。点火那天，村里好多人来我家帮忙，父母跑前忙后，又是干活，又是招待人们烟酒茶饭，脸上堆满苦尽甘来的笑容。我知道，从那天开始，我这个小厨师就正式失业了。 后来，我长大后到县城安了家。经过和老婆辛苦打拼，数年时间就在城里置下偌大一块地皮，并在邻居们羡慕和惊诧的眼光中，建起一幢华丽气派的三层小楼。楼房落成那天，饱经风霜的父母特意从农村老家赶来，围着房子转来转去地看不够，一边擦拭眼里溢出的泪花，一边喃喃自语：“好了，好了，以后再不愁房子的事了。”后来我还得知，因为房子这事，父母没少在乡亲们面前显摆，别人都还住瓦房呢，儿子已经盖起了楼房，而且面积还那么大，还是在城市里！我理解他们那份心情，卑微谦恭了一辈子，儿子终于让他们扬眉吐气了一次! 随着物质生活的日渐富裕，我家餐桌上的饮食也变得丰盛，鸡鱼肉蛋已是平常之物。不过，我最钟情的却是炒鸡蛋。每次七八个鸡蛋，只配油盐，炒满满一碗，然后正襟危坐，慢慢品尝。这时老婆就揶揄我：“你就是害鸡蛋的！”上大学的女儿则撇着嘴告诫我：“你高血压那么厉害，还吃这种高油高蛋白的食物，你就不怕自己万一有个好歹，我们到时哭死也没用？”我回答她们的，只是无动于衷，她们哪知道我隐埋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哪理解那种锥心钻骨的疼痛？每当此时，泪光婆娑处，父母那憔悴、黑瘦、疲惫的脸庞总会浮现眼前……  作者简介 殷国然，男，1973年10月18日出生，河南省沈丘县槐店镇人。中学时代就已痴迷文学，曾和三五同窗知己创办文学社。踏入社会后，一直利用业余时间默默在字里行间耕耘，其间有歌词作品《风铃》等在中国音乐文学协会主办的《词刊》发表。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名誉总编：赵丽丽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桑恒昌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李国仁\杨秀武 \骥亮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柳依依 暖在北方 胡迎春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陈风华 美编：无兮 ETA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主播：魏小裴 自在花开 眉如远山 西西 这是一个有温度的平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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