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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散文】赵建强:醉翁之意

 中州作家文刊 2020-07-14

No.307

醉翁之意

河南郑州   赵建强

我们营里早些年有一家的牛眼害病了,怎么都看不好,听说一个偏方鹰屎可以治好,就一天早上起个大早,带着干粮,上路,地奔着,跑一百多里,跑到我大哥工作的那个城市里,让我大哥到公园里给他弄到鹰屎连夜折返,第二天下午天擦黑回到家。还有我们营北不远有个山叫灵山,是属于伏牛山的头,有句话说,灵山头,华山尾,给哩拐弯到陕西。湖北十堰那里的武当山叫南顶,我们营北的灵山叫北顶,说是祖师爷最早住在我们灵山这里,后来,因为国家需要建设和老百姓在山上放炮打石头,开破石场和白灰窑,慢慢的把围绕灵山周围的小山都吃个半截子,像一个巨人被直搠搠用斧头砍下半个身子。祖师爷感到不平静,就去了南顶,从此南顶香火兴盛。但是,我们营北的灵山的香火依然很盛,因为求祖师爷的事都很灵。但是,营里有执着的虔诚的信徒老人们,认为烧香还愿还是跟着祖师爷走最好,就会地奔着从我们营里到武当山去烧香许愿,然后再去还愿……来回有几百里,硬是跑着去。想到这里,我就想体会体会地奔远路的感觉,就想把那些路边的树疙瘩挖出来,跑着弄回老家。

                         

树疙瘩有几十个,就在我临时就职的公司门口不远的一条南北小路的两边。都有小盆子那样的粗,时值前秋,几乎每个树疙瘩在锯开面的中间,都有炸裂的缝隙,没有缝隙的锯开面上,会有不知怎么弄上去的小半把土,有叶子很厚类似马食菜样的,也有很低矮的剑状的薄叶子青草在旺盛的生长着。看着它们,我就很自然的想到家里没有柴烧火做饭的艰难日子,我差一点为了给家里挖树疙瘩而甘愿辍学的悬乎事。

当时我刚上初中一年级,学习是尖子,就因为自己内心悄悄下决心要给家里解决烧柴的难题,我就搬起马扎离开了学校——不上学了。一天下午,我成功地在村东的七里河边挖出一个树疙瘩后,第一次觉得我能为家里做点什麽了。小小的年纪,好像就要把家里的重担挑在肩头!看到母亲每天为没柴烧发愁,她烧着锯末子被烟熏呛得眼泪直流……她因为树叶和荒草填在锅灶里轰的一着,就没劲了,不得不不停地往里面添,看到堆在灶火墙根的看似冒高的一堆树叶和荒草很快就下去很多,心疼我们迎着冷风在野外搂树叶和荒草,一边往锅灶里填一边在骂,骂难煮熟的红薯,骂没完没了的艰难的日子。有时还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哼着:年好过——月好过呀……日子难过!每次母亲到这里时,总会用劲将风箱拉的噗嗒噗嗒的几声响,现在我知道那是用以抒发她内心的愤懑。尽管如此,还不得不失急八慌的往锅灶里添。冬天一顿早起的红薯包谷糁稀饭,做好需要很长时间,母亲就在烧锅时不住地叹气。连阴天麦秸垛也几乎被雨水淋透,湿麦秸填进锅灶里也是烟雾腾腾,母亲就在烟雾里骂着做着。甚至还自已编了个顺口溜:

            想起五八年哪

            眼泪流多长呀

            立到锅台上啊

            照张合影相呀

母亲哼唱着给自己自解自劝,意思就是再怎么苦也比五八年强。看到这些,我就在心里发誓要解决家里的没柴烧的难题。就为这个,我毅然决然地从教室里搬回自己的马扎不想上学了。虽然我的成绩很好。任由母亲的一次次哀求我都没有动摇我的想法。母亲气得哭,我想,哭你哭,现在你就哭哭,等我挖回来一个个树疙瘩后,你做饭就再也不会被锯末子烟熏的流泪了。再也不会烧那湿麦秸了,再也不会烧那没劲的树叶和荒草了。到那时你说不定还会笑哩。母亲不能使我返回学校,就去求我的班主任到家里劝我。为了躲开我的班主任对我的说服,我背着背笼,拿着掘镰钻进七里河茂密的林子里。然而,我的不急不躁的班主任还是找到了我!我们师生两人就席地而坐,面前是一个我还没挖出的树疙瘩,树疙瘩的一圈被我挖出齐腰深的圆坑,黄昏降临,林子里有成群的归鸟的乱吵吵的叫声,如果再有半个小时挖不出那个树疙瘩,天就会彻底黑下来,我一个人在树林里还真有些害怕,更何况我还会空手而归。我心里有些急躁和慌乱。也就在这时,我的老师找我到了我,我看到老师心里有不好意思,也有安慰!老师慈祥的脸,快白完的头发,很不错的偏分发型,一条灰色的围脖一头耷拉在前胸,一头垂向后背,脚步很轻的到了我的跟前。不知怎么了,每次看到他这样,他明明就是个右派平反后重返教师岗位的老师,我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解放前的那些爱国知识分子的样子。他平时对我说话,总是面带很慈祥的笑,让我心里很温暖。老师的笑声里有些沙哑的味道。老师这种有些沙哑的笑,总使我感觉到吃到沙瓤西瓜时的带给我的内心的质感。以致于后来我就对有这种沙哑笑声的人有些很自然的亲近感。我的老师点了一支烟,然后站起来开始围绕着树疙瘩的圆圈,转着,指点着我使巧劲挖出那个树疙瘩。这一幕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现在,看到路两边的这些很是粗的树疙瘩,真想重返我的少年时期,我将这些树疙瘩都挖回家去!也让父亲重回父亲的壮年时期,冬日里,在我家院子里,挥动着羊镐,力量无比地劈开一个个瓷实的树疙瘩。那些整齐码在院墙根的看似不少的树疙瘩劈的劈柴,平时可是一劈也不能烧的,那是为冬天冷的没办法在堂屋里拢一堆劈柴火,全家取暖用的,和年下时熬那一锅一整年都没有见过的猪肉而准备的!我们围着父亲劈的劈柴火熬年,浑身温暖无比!似乎一冬的寒冷一下子消失!一年到头都是母亲做饭,而唯有每年的大年三十那天熬肉,是父亲掌锅,母亲还需要忙活别的。吃着父亲掌锅熬的猪肉,真香!特别是看到父亲用一根筷子往锅里熬的猪肉的厚皮上一扎,我们听到“不叽”一声响,父亲说,熟了,我们开始开荤了,猪肉还一点盐都没有掌呢,我们都急不可待的从锅里捞出一块子吃起来!母亲看到这一幕就留下泪来,说,看把我哩娃子们馋哩!可怜哩!我给你们切切掌点盐再吃。然而,我们一刻也不能再等。

发现树疙瘩的那天下午空闲时,我去了市内,在一家日杂店里买到一把铁锹,没有买到镢头。就在附近的村庄里寻找到一把锈迹斑斑的镢头,我抽时间就去挖那些树疙瘩,过往的人们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有的问,你出这憨力干啥?现在谁还稀罕这东西?我哼哼笑笑,没有作答。有的停下来问我,我出于礼节不得不答,人家说,真想要也可以,看来你是搞根雕的,不过这些东西也看不出来有啥特别呀,这东西大,根扎里深,不好挖,那不,附近有施工的钩机,你去给人家商量商量,出点钱,让人家下班后加班给你弄,快哩很,钩机几分钟就给你弄出来一个。这些要不了多长时间。我笑笑说,花那钱干啥,浪费!没事时就慢慢挖呗!人家看看我,有些不解,临走撂一句,根雕多挣钱呀,真是越有越肯!哈哈哈!

我每天利用早中晚这个三个时间点,平均一天一个,十三天后,我挖完了路两边的所有的树疙瘩——十三个。把它们在我供职的公司大院的后墙外堆积如山。我挖它们时就想到了老家的拉车,我隔一段时间回老家,就会给拉车轱辘填气和膏油,至今拉车轱辘保存完好。就用一个双休日的周六回去,周日换上父亲穿过的黄球鞋,从一个塑料袋里取出拉车的背带,两头的铁丝钩挂在两把下的铁丝圈里,用手使劲拽拽,拉车把上挂着装满老家那泉眼的清凌凌的泉水的军用水壶(是大哥当兵回来带回来的),还绑一条父亲用过的已经不白的白毛巾,还用脚踢踢车尾巴下边的马车轱辘外带割开一段儿做的刹车皮,也很结实,我踢的时候用力有些猛,刹车皮反弹一下,我的脚脖被它反弹的左右晃了一下。我笑笑心里想,真结实!我就这样,拉着拉车,要去公司往回拉我挖的那些树疙瘩。我在院子里准备就绪,开开院门,营里人们看到我的这一势子,无不笑弯了腰,都以为我疯了,当然也知道我不可能真疯了。但是,我像疯了的做法他们跟看大戏样的,很快把我围起来,问我,建强,你这是去弄啥?我笑笑说,拉个东西回来们。那你这是唱哩那出子戏们?小东西你有小车,大东西你可以叫车拉,为啥非要把一个老古董了的拉车再弄出来?你不搁那儿丢人打家伙了!我说,就是非想拉这个拉车们!来,让让,我要赶时间哩!营里人们呼啦闪开,分站两边,夹道疑惑目送。我也知道我在他们眼里今天是多么的古怪,我对他们的看法不管不顾,我老家的房子地势高,我出门就是一个很陡的坡,我就在坡顶开始往下走,让两把向上在我的两胳肢窝里,故意把后边的刹车皮在光光的村村通水泥路面上跐着往下走,已跐出一道醒目的碳黑来,我扭头看了看。我像把一条小船从上游投入下游的河流里,我走了……                                                     

老家离我的公司有一百多里地,在繁星满天的时候,我到了公司,又一个礼拜六早上,月亮还挂在天上,月牙儿已经薄的像被木匠的刨子快刨烂了那般的薄,细看,还能看到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刨的透气了,月牙儿看着就像是淡蓝色的玻璃片做的。看着就是个烂月牙儿,悬浮在如洗的夜空上。这时我就起床,开始往拉车上装树疙瘩。回去的一路上有几个不小的坡,我都是用好烟(苏烟)央到帮我推车上坡的人,央一个人一包。快到老家时,我忽然犯了难了,门口的大坡凭我一人之力是万万上不去的。心里发着愁,步子没有停,没想到,刚到营边,就有眼尖人看到我了,急忙招呼人们给我又是推又是拽,在众人的嘿呦嘿呦声里,我几乎是被推到家门口的,感觉我没有拉着拉车。人们笑着说着,哈哈哈,嘿嘿嘿,早知道你去拉这些东西呀,我给你说,烂兄弟耶,那不,咱们营边起这两天在把不住人的老烂房子推倒在复耕呢,放倒好多树,树疙瘩多哩是,还不用你去挖,都是勾机勾出来的。你去弄着多省事啊!

叔耶,想不起来,你到底要这些烂树疙瘩干啥哩?

哎呦!你娃子了是不是发烧烧迷糊了,要这好弄啥?现在咱们营里也不叫烧柴火锅做饭了,说是污染,抠住罚款!反过来说,就是叫烧,你又不在老家做饭,要这树疙瘩干啥哩?嘎嘎嘎……嘎嘎嘎……

不过,放育新们门口吧,冬天都在他们门口来牌,到时间烤火! 

说哩怪美的,叫抠住照样罚款拘留!

我在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里,我让人帮我扶住车把,吱吱呀呀开开楼门,把我一车子树疙瘩卸进院子里,然后我开始仔细的把他们堆起来。我谢绝人们帮我的好意,每人发枝烟,关了院子门,自己弄。

忙活完,我在堂屋地上铺一张席子,打开吊扇,在吊扇呼呼呼的风里,我很快进入梦乡!真是一个香甜的梦呦! 

牺牲了两个双休日, 两次往返四趟的步行几百里,把十三个树疙瘩都拉回了老家。我在第二次拉回去卸车后,光着膀子,穿个裤衩,月亮图里我窜到营边的七里河里,在一个沙场留下的大沙坑里美美洗了个澡。回到家,我在存放杂七杂八的东西堆里找到了父亲使用过的羊镐,准备在上冻的时候开始模仿父亲用羊镐劈那些树疙瘩。               

好一场大雪后,开始上冻,好多年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雪,化雪时房檐都结了好长的冰凌,轮胎上拴着防滑链,,我小心翼翼的开车到家,关上院门,开始用羊镐劈树疙瘩。

劈好的劈柴被我模仿父亲的做法,把它们都整齐的码在院墙根,又把灶火里的墙根也码上灶台高的劈柴,这才小心翼翼地到车里,把复制的带着半圈黑沙的母亲的遗像抱进灶火里,放在母亲生前做饭坐的那条长矮凳上……我说,妈呀,往后你天天烧硬柴火……说罢,我拉动风箱,风箱的舌头发出哒啦哒啦的声响,我仿佛闻到了尺八锅里那煮着的红薯包谷糁的甜香味弥漫在灶火的整个屋子里……         

营里边复耕后丢弃的树疙瘩我当时听了一点也不动心!此后,看到再多再大的树疙瘩,我也没有动过挖的它们的心!


作 者 简 介

作者:赵建强

赵建强,笔名放飞,籍贯河南省邓州市人,曾在文学期刊发表小说多篇,现在郑州从事电视媒体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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