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的时候,最怕失去;失去了,最怕还总是念念不忘。古往今来,令人艳羡的爱情,大多始于初见时的惊鸿一瞥。而最令人伤怀的结局,却往往是,多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沈园的墙上曾被题了两首词,一首是陆游所写,另一首是他的前妻唐婉所和。本是两人的情爱宣发之词,却不曾想,千百年后,这两首词读起来依然能赚足人的眼泪。那一年,沈园春光无限,陆游面对着他最爱的人,无语凝噎,最后只能爱人离去后独自趁着酒劲在墙上留下诗词一首。令人震惊的却是,不久后,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一样,他念念不忘的唐婉,再次回到沈园看到了这首词。唐婉悲痛万分、情难自禁之下,她依韵和词,写下了《钗头凤·世情薄》:世人用这两首诗词,见证了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悲剧,也见证了他们一生的遗憾。在陆游的这首词中,“红酥手”以手喻人,是陆游对唐婉的无限爱怜之心;黄縢酒却是唐婉捧酒相劝的殷勤之意。本是彼此深爱的两人,如今人事全非,只剩满城春色依旧,惹人伤悲。一如他们的美满姻缘被拆散,从此只留折磨摧残,满怀愁怨。如今旧园重逢,往事连连,她能不哭么?不闻恸哭声,但见泪满巾。明明情如山石,痴心不改,却又不能去爱;明明不能去爱,却又割不断这爱缕情丝。陆游的这首词,上片由追昔到抚今,以“东风恶”转捩;以“春如旧”和“桃花落,闲池阁”相照应,把同一空间不同时间的情事和场景历历如绘地叠映出来。全词节情感真挚、节奏急促,声情凄紧,再加上“错,错,错”和“莫,莫,莫”先后两次感叹,荡气回肠,大有恸不忍言、恸不能言的情致,表达了他们眷恋之深和相思之切。与陆游的这首以景融情灌之以满满的悔恨交加心情的词不同,唐婉后来回复的这一首是切实地把自己所遭受的愁苦真切地写了出来。唐婉的词是纯属自怨自泣、独言独语的感情倾诉,主要以缠绵执着的感情和悲惨的遭遇感动古今。被黄昏时分的雨水打湿的了花花草草,经晓风一吹,已经干了。而自己流淌了一夜的泪水,至天明时分,犹擦而未干,残痕仍在,多么痛心!很想把自己内心的别离相思之情用信笺写下来寄给对方,但再三犹豫之下却不能。从昨日的美满婚姻到今天的两地相思,从昨日的被迫离异到今天的被迫改嫁,多么不幸!昨日方有梦魂,至今日却只剩“病魂”,连悲哀和流泪的自由也丧失殆尽,只能在晚上暗自伤心。两词所采用的艺术手段虽然不同,但都切合各自的性格、遭遇和身份。可谓各造其极,俱臻至境。合而读之,颇有珠联璧合、相映生辉之妙。陆母认为唐婉影响了陆游的进取之心,让他没了青云之志,这样的媳妇必须得休了。爱情的遗憾,最大的意难平就在于:一个以为不会走,一个以为会挽留。陆游就是这样,在母亲如此这般无理要求下,他还是妥协了。可这妥协吧,却又不够决绝,他没有直接断了唐婉的念想,反而是因为藕断丝连而背着陆母,偷偷地在外面买了一个院子,将唐婉安置,频频相会。最后当然是纸包不住火,陆母当机立断,直接给陆游娶了王氏,以此断了两人的念想。而唐婉,也在伤心失望之余,选择了再嫁,嫁给了赵士程。故事到此如果到此能结束,时间抚平伤痛后,后半辈子倒也能岁月静好。缘分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缘若未尽,就总能有些办法让彼此产生交集。几年后,陆游与唐婉在沈园相遇,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彼此沉默的对望中掩饰着山崩地裂的炽热。赵士程却是个豁达之人,见此情形给了他俩交谈的机会,还命人送来了一壶酒。两人分别后,陆游悲痛难抑,于是就有了他的《钗头凤》。爱情这东西,若一方绝情,另一方还有可能得到被救赎的机会。怕就怕在,确确切切地知道彼此深爱,却生生分离不能在一起。这段爱情,最让人悲痛的,莫过于不久之后唐婉居然又到沈园,看到了这首词。巨大的疼痛瞬间击中了她并不坚强的内心,于是便有了唐婉的《钗头凤》。因为唐婉回去之后就一病不起,相思的痛让她失去了求生的意念,如一把钝刀反复挫磨她,鲜血淋漓,无法愈合。此后60多年,陆游便生活在对唐婉的无限追思和怀念中。待垂垂老矣,体力不支,不能去沈园时,他梦中的还是沈园。81岁时,陆游做梦游沈园,梦醒作诗《岁暮夜梦游沈氏园两绝》。 84岁,他去世前一年,大概自感时日无多,陆游强撑病体,再次来到沈园,作《春游》诗云:他一生只想守候一个人,但却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成为一生的遗憾。世间情爱或许总是如此,深情最怕错付,离别更怕相思愁苦。这般刻骨铭心,任谁体验了,不都得叹一句:直教人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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