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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口各村子里的老地名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司滨、司葆华

先来说说“欢口”地名的来由。我爸说,这里原来叫“荒口”。

大爷家里有本族谱,一直在里屋柜子里。咱是东门长枝。他抽着烟说,手指熏得焦黄。我说,茶叶不能用保温杯泡着喝。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嚼了嚼把茶叶吐出来,直说,没事!

爷爷把自己卖了壮丁又跑回来,他脑子活泛,身子却弱。大爷是老大,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他就没咋读书,早早干活了。

跟恁爸俺俩拉着车卖红芋,碰上了大雪。雪没脚脖子,一车红芋得有上千斤!他说得轻松,但两个孩子在雪窝里深一脚浅一脚跑百把里,那种苦我想不到。恁现在好多啦,不算吃苦。他笑了笑。

我爸好歹读了初中,去镇上读书,奶奶怕被笑话,红芋窝头包上层白面。他写一手好字,也认真,只是时代太差。辍学了在大队当会计,又忒老实,遭欺负。大爷知道了不愿意,跑去找,还动了手。但我爸后来还是不干了。

他念书的地方,在司堂小学北边,早期的青瓦房,很体面。旁边都是低矮的土坯房。最早有先生在那给我爸他们授课,后来就成了商店,我垫着脚跟在柜头上买东西,也只能冒出半个头。现如今,小学拆了,它又成了司氏祠堂。

我过年跟大爷去里面行礼,建了门院,立着碑,刻着先人来历,家族由来。旁边看门的是家族的一位老人,我太小了,认不得他。

喝多了酒,我爱听大爷讲讲过去的事。他喝酒快,一口一两。

后来他拿出来族谱给我看,是个旧本,有些纸张已经残缺。颜色淡黄发黑。我知道它是沉睡了很多岁月了。

翻开看了谱系,写着“公正(关氏),东门,一子;公绍(常氏),南门;公让(高氏),北门;公元(刘氏),西门”。我们是东门,兄弟四人来到了这里,又分开。尔今族裔散落,好多人见面都不认识了。

翻到后来,我终于看到“元功(张氏)二十世,三子一女”“增现(刘氏)二子一女”“增慧(李周氏)一子一女”“增科(高氏)二子二女”,上面也有我的名字,立山。

车上姐姐问妈妈,我还有个哥哥还是弟弟。妈妈说,是弟弟。但那时候计划生育紧,躲的时候没保住。我笑了笑说,如果保住了,就没有我了。

大娘说,亲人相认,要问对方是多少世,我终于知道我是二十二世,只是立山这个名,我从来没用过。

当年兄弟四人来到时,这还是荒口,一路颠沛不能回望停驻在这里又相分离。我想他们那时既没了过去,又没有未来。

我爸说,荒口后来改了个字,叫欢口。

…………………………


我们的村子这些年煎饼似的越摊越大,房子也不住地往高里长。面貌已是大大的今非昔比。可不管怎么洗牌一样进行规划布局,大家对村子各处的叫法还依然如故,那些比村里寿星们更老的地名,仍固执地存留在大伙的日常语言里。村里人对老地名的坚持上,就如他们一旦认准了理儿,便不再会转弯的性子。

 比如我们村几百户聚族而居的人家叫“温寨”。据说在那荒乱年月,兵匪为患,村子也筑起高墙壁垒,共有南北两个大门,夜间派人土炮火枪地值守。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属南大门,直通不远的官道,是当时村子防守的要塞,因此有前寨之称。村北同宗同族的几十户,也因此被称作做“北大门”。

在大集体时代,按村子东南西北几大家族分成四个生产队。北大门是一队,我们前寨是二队。叫了多少代的地名被几个简单的数字取而代之。可像往土里深扎的老根,这些地名适时就发芽吐翠。那个时代结束了,同时结束了的还有“一队”“二队”这些流行一时的叫法,再也无人提及。而“前寨”和“北大门”这些老名儿,现在依然出现在小孩子那尖细的嗓音里。存留老地名,就是存留村子的一段历史。

村东数公里的地方,早前据说是连片的苇子与荷塘,村里称作“苇子园”。沿苇而居的几十户人家称作““苇子园””。几弯碧水,苇子摇曳,莲叶如碧,粉荷摇曳,光景撩人。后来人烟旺了,土地少了,为了拓展空间便开始填坑造地。原来苇子地与莲叶田田的荷塘上面长出来拥挤的房屋。那些荷塘就定格在村里老一辈人的记忆里。


大家现在还是苇子园长苇子园短的,除了对昔日风物的眷顾流连,还有一点,就是对这里的男子褒奖有加。“苇子园”的男人个个能干又顾家,过日子算计起来滴水不漏。别处的媳妇数落自己不争气的男人时,“苇子园”就挂在她们嘴边上了:“啥时候你能像人家“苇子园”一棱儿似的,俺这日子就好过了”。在大地上早已销声匿迹的荷塘,就这样又复活在大家的语言里。他们用这种方式进行缅怀和凭吊。

有一个地方叫做“菜园村”。他们祖上白手起家,围着村庄的四周耕种蔬菜,经过几代人的经营扩张,留下一座百亩之大的大菜园。昔日枝繁叶茂的大园子,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附带着还有一个劝人勤于农桑的励志故事。可菜园村在村里人的话语言谈里依然葳蕤葱茏生机无比。比如说,这里谁家有孩子考上了好一点的大学,于是围绕“菜园村祖坟冒青烟”一类的话题,就会占据大家好多个茶余饭后。

村子外的地名有不少也同样年代久远,远的能一直延伸到小村历史的深处。村西南5里处,有块地叫薛庙。那块二百多亩的地里有个荒芜的土堆,上面野草藤葛,深可及膝。这个据说昔日香火很盛的庙宇,因何毁于一旦,现在已没人说得清。从生产队时代,这片肥壮而平整的地块,就被冠以各种名目的什么试验田啊,丰产方啊,现在又以高效规模农业示范方再度命名。大伙不管。大伙还叫南庙。高音喇叭里一遍遍地怎么叫,不关大家的事。再高的声音都能被风吹散稀释。地头示范方标识牌上喷绘的新名字再花哨,都会被日晒雨淋直到最终漫漶不清,一片模糊。大伙依旧把到示范方上工干活,叫做“去薛庙”。


像薛庙一样的地方还能说出一大溜,像欢口、徐楼、贺固集、宋寨、卞庄、陈洼、陈大庄、史庄、邓庄、赵庄、吴庄、李庄、丰王、肖埝、刘单楼、于口、刘大庄、赵庄、唐庄、董庄、肖庄、刘大营、沙庄、肖桥、黄店、周堂、于堂、和事楼、魏集、师桥等。虽然村庄的名字不少和姓氏休戚相关,但每个村庄的背后,都有一个触动人心的故事。

据说唐庄以前有一个叫“张林”,那里曾是张家人离世后埋葬的坟地,但如今,那里早已成为一片肥沃的庄稼地。可大家依然叫着这个和实际驴唇不对马嘴的名字。一片坟地湮没了,一个地名却永远嵌入村人和村庄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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