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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传恩:算 计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宋传恩

作者简介: 宋传恩 , 江苏沛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省级作协会员,先后在《中国作家》、《花城》、《清明》、《青年文学》、《芳草》、《雨花》、《飞天》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计100多万字,部分作品被《作家文摘》、《青年文摘》等刊物转载并获奖。曾出版小说、散文集《绿水悠悠》、《阳台》、《飘落的岁月》等多部。

《算  计》

刘军打开手机,瑞祥宾馆刘老板的电话。这时,他在回城里的路上。

小弟,有空吗,三缺一?刘老板声音沙哑,调门极高,她的电话总会在刘军身边引起一阵笑声。

小三在召唤……有人起哄,刘军的回应只是笑笑,同事的调侃,在无聊的环境中,成为最好的消遣方式。

刘老板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双方谁也没把对方当作菜。刘老板张罗的是钱,一桌抽一百元,最多时可坐六七桌,可观的收入证明了她的精明。

刘军在物价局任办公室主任,他在这个位置上呆了七八年,局长的位置总没有让出来,这叫他耿耿于怀。对局长的离开,他曾设想了几种方案,一是局长提拔;二是局长贪污受贿,被双规;三是局长找个情妇败露,被人攮死。

刘军朝思夜盼,三个方案一个都没落实。在他眼里,苗局长就是个死眼皮,不知道给领导送礼。他在物价局干的风生水起,似乎并不想离开。省巡视组来本县,给刘军带来一线希望,城建局的局长栽了,招商局的局长栽了,可苗局长安然无恙。唯一的希望是苗局长栽在女人手里。苗局长真找了个情妇,他好这一口,地球人都知道,那女的是个寡妇,物价局财务科科长徐丽丽,经过两年离婚的拉锯战,徐丽丽被折腾地身心俱疲,满脸憔悴,现在被苗局长灌溉的神采飞扬,格格地笑声时常从财务科飞出,在走廊里回荡。

其实,局长离开,他未必能爬上局长的宝座,朋友的起哄促成了他的期待,他知道,这期待是他生活中幻想的肥皂泡,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

刘军喜欢和徐丽丽斗嘴,当然调情夹杂其中,他想借此来证实人们传言的真实性。正是这不自量力的冒犯给他带来了难堪,县里组织扶贫工作队,刘军成了第一人选。

队长姓姜,农委的,对农业比较懂行。十几个人到达黄楼时,刘军看到支书的表情很滑稽,对工作队,似乎并不欢迎。这家伙肯定在想,怎么伺候这几个爷。

刘军和其他队员一样,想不出什么妙招来扶贫,村里的地都承包出去,年轻人去城里打工,老人和照顾孩子的妇女支撑着寂寞的乡村。

晚上,村支书在家里给他们接风,刘军问支书,我们怎么扶贫?支书狡黠地看着他,似笑不笑,咋扶贫,村里的老娘们你们看哪个好,尽管用,多给点钱就行了!众人笑着给他敬酒。

对工作队的状态,刘军写了一副对联:

早晨没奶喝,晚上没奶摸 

白天没屌事,夜晚屌没事

这副对联叫刘军在工作队赢得了才子称号。

没事刘军就想去打麻将,他给姜队长请假,理由是,快忘了老婆长啥样了,我想去看看。姜队长大笑,才来几天,你快滚吧!

快到城里时,刘老板又在催他。刘军对打麻将并不是特别痴迷,他从不把打麻将看作飞来横财的机会,坐下来,输赢两把双刃剑。他常有这样的感觉,坐在麻将场里总比几个人胡侃要舒服的多。

确是三缺一,而且只有这一桌,刘军首先看到一位中年人,长发、蓄着胡须,一身月白色唐装,两手抱肩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的旁边站着一位熟女,她身材高挑,齐耳短发,长相极像电影演员孙俪,那紫红短袖衫和黑色紧身短裤衬托的皮肤格外白皙。刘军心里一动,这么漂亮,别是个鸡?他知道,常有分散隐藏在小区的地下工作者来这里打牌,借机寻猎目标。

刘老板进来,抱着四瓶矿泉水,她身后跟着的女人,三十多岁。叫小胡陪你们打。刘老板说。小胡一进门就不住地咳嗽,迫使她伸着脖子弯着腰,由于她咳嗽,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和胸前耸起的连衣裙颤抖着。她右手戴着四个金黄色的戒指,在刘军眼里俗不可耐,他禁不住说了一声,我靠!

今天就您这一桌,才好,肃静。刘老板话没说完,刘军抖抖臂,我就喜欢和美女打牌。他说着扫了众人一眼,他们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不屑一顾,他失望中又有些难堪。

人们抓庄选择好位置,美女坐在刘军的对面,下家是长发男,上家是仍在咳嗽的小胡。

美女说,我定下注的筹码,庄家一百,不是庄的五十元,谁愿下,最多下一百,行吧?每人二千元的牌页,40张,每张50元,牌页输完用现金买。

刘军随他们点头说好,感觉这美女太霸道,女人漂亮就任性,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长发男是庄家,抓牌的动作很夸张,手在空中会有力的抖一下。

刘军抓起牌一看牌面非常顺眼,暗自叫好,多年打牌的经验形成的潜意识,第一局顺畅预示着今天的胜局。他想,今天赢定了,他有这样的把握。在斗牌中,有时有人先顺后背,皆因中间出牌打错了主意,才把顺势转到对手之中。这是刘军多年打牌的体会,他常把这经验传授给别人,但每次打牌,他多处以下风,这使他的经验缺乏服人的依据。

刘军只要碰过红中、九饼,就能听6、9条。起来三四圈牌竟没有人出红中、九饼。他想,是不是和别人对上了。

船到江心攮一篙!长发男像唱歌一样甩出红中。刘军喊碰。他对长发男说,你肯定是麻将里的老手,一套一套的。这麻将都有名堂吧?

那当然!长发男说,像条类:小鸡无毛飞得高;横吹笛子竖吹箫;三人走路一人高;火车道路两条……他看看美女,不再说话。刘军催他,他一笑,有女的,不能乱说。

美女扔出9条,刘军没有赢,他自我感觉良好,排场中赢第一把牌,有些犯忌,轮到他摸牌,竟是6条!他把牌一摆,示意他们瞧瞧,说,自摸胡牌。

听这么快!还没赢我。美女斜咬着嘴唇,说,先赢的是纸,后赢才是钱。

刘军笑着点点头,你是说,小时胖不算胖。

大家笑着附和。

刘老板走进来坐在美女旁边,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刘军知道自己的预感是对的,今天手气特别好,几乎是想要什么牌,会来什么牌。初看牌面不怎么好,接着连上两张夹张,就听3、6、9饼。他靠在椅子上,手托着下巴,扫了三人一眼。这样的手气,在他多年的打牌中,很少出现过,大多数场合,他都是输家,他成为麻将场中最受欢迎的人。

小胡准是摸了一张好牌,嘴角和眼角都飞了起来。她打出一张9万,刘军一摸是3饼,心里一动,刚要胡牌,下家长发男说,我看看碰不碰9万?他右手捋着牌,自言自语。

犹豫什么?该碰,他是庄家,还能叫他摸牌!小胡说。

碰,犹豫什么!美女喊着,不吃也得把碗给他扒翻。

长发男笑着说,好,扒翻!他碰9万,唱道:三根黄瓜剁两刀。斗出9条。

碰9条!胡喊着,随手斗出一张6饼,一敲桌子,满脸的得意,小心点,听胡啦!

那张三饼又鬼使神差地转到自己手下。刘军故意犹豫一下,一挺身子,两指把麻将抓过来,用中指一摸,往桌上一拍,喊道,自摸!3、6、9饼。

小胡眉毛一扬,满脸的惊讶,你没赢我?

长发男爆了一声粗口,嘴里嘟嘟囔囔埋怨小胡,叫我碰,我碰了,你再碰回去,这不是赶着叫他坐庄。

碰了我听牌,能不碰吗?小胡一脸委屈。

刘老板看着画家,那埋怨啥,才输几个钱,就急啦,你卖一张画还不够输半天的。

刘军心想,怪不得这人头发、胡子这么长,原来是个画家,搞艺术的多是这身装束,显示出另类的标致。心中产生几分敬意,问他怎么称呼。

画家没有回答。刘老板说,他姓傅,叫傅抱松。那画家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刘军,他一看,此人有许多名头,第一个就是中国国画研究院副院长,下面还有美国、德国等名校的兼职,最后一个是联合国艺术画狼的狼长

这叫刘军颇费心思,是画廊的笔误,还是联合国纠集了一帮画狼的艺术家。小胡有些不耐烦,催刘军出牌。刘军出罢牌,问画家,你和南京大画家傅抱石是一家人?画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你的画是多少钱一平方尺?刘军问

画家一笑,道出两个字,好说!

刘老板推推画家,叫他帮着给你卖画,他们局里有钱。

画家说,我不靠画卖钱,以画会友。朋友、熟人,价钱好说。画家喊着,一块青砖刚出窑!推出一张8饼,刘军一看是8饼,说声慢,把牌一推,他又赢了。

画家又爆了一声粗口。牌品看人品,刘军刚才对画家的敬畏之心消失了,他有些看不起画家,他欣赏那些怒于中而不形于色的人。

听画家口音,像是中原人?刘军问。

画家不置可否。

气氛有些沉闷,刘军便摆出一副痞子的劲头,说,常打麻将不好。

怎么回事?小胡问。

他说,我朋友的父亲上星期就死在麻将桌上。殡葬时,他儿子写了篇悼词,我说出来,你们听听:老爸,昨天你两眼还像二饼,今天就成了二条,不知东南西北风哪个么鸡把您害了!您的追悼会开得还算隆重,清一色都是您的麻友,大家排成一条龙与您告别。您一生都想发财,结果仍是白板,今天到火葬场,您终于糊了!

大家哄得笑了。美女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赢钱了又说打麻将不好,不好你打啥?

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刘军身高腿长,他一舒身,在麻将桌下他的脚碰到软软的东西,他知道那是美女的腿,还没来得及抽回。美女一踢他,喊道,你的脚抽回去,这是南海,你就是美国军舰,也不能乱伸。刘军说声对不起,他知道这女的不是个鸡,鸡是不关心国家大事的。停了一阵问她,你怎么有时间来打牌?

女的一笑,局长出发,没人管了!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

你管我叫啥干嘛,输了还能不给你钱!

知道名字,好打招呼呀。

她姓刘。刘老板说,叫刘影。

这么多话,她斜瞪了刘老板一眼。似乎对她的介绍不乐意。刘老板站起来离开。

刘军想,不知是哪个局的,有这么漂亮的女子。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一看是妻子打来的,忙向他们示意不要动,说,老婆查岗!家里煤气罐空了,叫他去灌气。哎呀,明天吧,今天忙。他这副可怜相显得有些做作。

有人看见你回来了?

回来我能不回家,明天县里来检查,我们正准备现场,忙着呢。刚关上手机,刘影打出一张4条,小胡刚要起牌,被刘军止住,表明他又胡了。

又放给你了,还是庄,哎呀!刘影皱下眉。

想开,小妹,我晚上请你吃饭!

一块打牌。四个人,单请她?

刘影哼一下,这话你也相信!

真的!

你连你老婆都哄,谁信。她话音一落,画家和小胡都笑了。刘军说,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刘影从抽屉里拿出四张牌页啪的拍在桌上,说,拉跑各一个!

我也拉跑!小胡说。画家见状,也拿出四张牌页放桌上。

刘军看他们的狠劲,心想,这三个角还真不好惹。说,我才赢几把,你们三家都拉跑,不能看穷人吃饺子。他一看牌面不好,便央求着,我提议和牌?

刘影一斜他,连上次的一块和。

就是。小胡附和着,牌好你赢了,牌差你和了,静想好事。

三家都在逼宫,刘军思索在怎么出牌,主动放弃,跟着上家走牌?又一想,不能改变主意,只要是牌顺,路上自然会来牌,局面也会改变。许多赢家都是临时怯场,改变主意而走背运的。

三圈牌摸下来,牌面大变,碰过白皮,居然听牌了,夹8条。他又对众人说,我听牌了,提议和牌。

小胡有些不耐烦,听牌你还和,这不骗人吗?快出牌,别耽误事!

刘军一再解释,试图让她们明白,自己真听胡,只是想保住现有的成果才提出妥协。

你咋这么啰嗦!刘影眉头皱着,烦人!

画家说,他牌兴,说不定真听胡,咱和牌算啦。对画家的妥协,刘影和小胡坚决不同意,画家在出什么牌上,变得犹豫不决,手在下巴上揉来搓去。刘影一再催他,他仍拿不定主意。刘影一拍桌子,这牌还玩不?画家拿着一张6万递到刘军面前,两山没有一山高,你赢它呗?

小胡哼一声,看你那没出息的样,他要赢6万,你塞到腚里面也跑不了你。

你不能说点好听的吗,说话一股子臭味。小胡在桌下踢了画家一脚,画家叫一声,呲牙咧嘴,手在腿上来回搓着。

您打牌吧!刘影吆喝着他们,有些不耐烦。

轮过来摊刘军摸牌,他一摸是8条。运气之好叫他也难以置信,自摸!他把牌摊开,我说听胡,你们不信。

三个人面面相觑。小胡骂着,奶奶的x,这牌斜啦。

画家把麻将砸得啪啪响,我说他听牌,你们不信,这好啦,一家输三百,舒服啦!

刘影白了他一眼,你嘟囔什么!

画家掏出烟,递给小胡一支,小胡一看是十元一盒的红杉树,便把烟放在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支中华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她这个动作叫画家有些尴尬,几根手指不住地搓着胡子,刘军疑惑地看着画家,没有说话。

刘影皱着眉,用手扇着,您两个不能都吸,受不了!

画家连说,中,中!吸这一颗不吸了。

几圈牌打下来,刘军心中感到诧异,今天牌运之好,简直是史无前例。有许多次,牌摸起来就听牌。现在,不是他们放炮,就是自摸。三个人的牌页大多都集中他手里,刘影的牌页已经输光,再输就要掏现金。

此时,他们一个个都板着脸,棋牌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刘军一声不吭,他知道,最好保持低调,自己已成为众矢之的,他们都输得心急火燎,自己任何话语都会引起他们的攻击。

刘影两眉挤在一起,对刘军的赢牌表示怀疑,问,你是不是会出老千,怎么都是你赢?

小胡和画家都看着他,眼神里立刻充满敌意和鄙视。画家两手相互拧着,自言自语,如果是那样,就没意思。

您不能这样败坏我!刘军装作委屈的样子,手气好,没办法!对自己的解释,他们不会相信。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说,我告诉您,我这副牌又听胡了,你们可能不信。刘军说着他把牌翻开叫他们看,听4、7条!谁斗我都不赢,我自己摸。

几个人相互看看,对刘军毫不掩饰的自信感到不可思议。

不到两圈,刘军把7条拍在桌上,三个人一下楞在那里。

刘影从包里抽出200元扔在桌上,垂头丧气又无计可施。

画家手在兜里摸索半天,把100元推给刘军,嘴里骂着,奶奶的,摸姑子x了,一个劲地输!

小胡两手揉着脖子,揉一阵,突然站起来,说,不行,得采取点措施,我去厕所!

刘军知道小胡想破解自己的手气,经常打牌的人相信这样的手段管用,会借故去厕所、倒水、洗脸,拖延一下时间和节奏,期望兴家顺风顺水的船停下来,或者倒退,最好是翻船。

画家站起来,两手攥拳不住地轮着手臂,刘影一看,脸扭向一边,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刘老板过来,对刘影说,我替你打几把,换换点子。刘影一横她,我叫你打啥!刘老板笑笑,缓缓离开。

刘军看看抽屉里的牌页,估计自己赢了六千多元。他看刘影正在翻手机,问,你是哪个局的?刘影没有理他,依然看着手机。他的手机响起,刘军一看又是妻子的电话,站起来到外面去接。

刘影见刘军出去,对小胡她们说,这人是不是会出老千?咱得小心点。

都盯着点。画家说,只要叫我抓住,我非打得他满地找牙!

看样子不像?还是他手气好。小胡说,小心点有好处。

刘军走过来一看小胡,你这一洗手,把晦气都洗走了?

对!我是赌输赌赢不赌赖!小胡点着烟,画家眼巴巴的眼色让她不爽,她把桌上的那支红杉树扔给他,对刘军软软地说,我坐你上家,又不扣你的牌,你不能放我一马?

刘军一笑,小胡的求饶叫他感到满足,他答应了她的请求。

小胡把脚放在刘军的脚上,轻轻抖动着,刘军一看她,她正嬉皮笑脸的看着自己。青天白日,公开的骚扰,刘军想,这不是个好鸟。平心而论,小胡身材、长相均属上等,正是她这种身份让他轻看了她。相比较他喜欢刘影,刘影却心无旁骛专心在打麻将。小胡一蹬刘军的腿,伸伸腰,一脸哀怨,腰疼!

那给你摆张床,刘军说。

小胡把麻将小鸡一砸,还得有这!刘军对这赤裸裸的暗示装作没看见。刘影一瞟她,没有说话,画家却哼了一声,说,还没输够。

老娘想输,碍你屁事?小胡瞪了他一眼。

刘军明显感到他们对自己的监视,他每摸一张牌,六只眼都盯着他的手,放在面前的牌也被他们扫到一边,意思是避免他换牌,这无端的猜忌令他不爽。他暗自骂着,叫你们看看,奇迹是怎么发生的。

……………………

牌运开始转向,是他从厕所回来意识到的,他连着放了六炮。他暗自思索牌背的原因,回忆自己出了哪张不该出的牌,造成了牌运的转变?他认定输在小胡身上,自己的庄,小胡放炮,自己没赢,只觉得牌好,想自摸,结果叫刘影赢了。

本来该赢,结果输了,里里外外翻了一倍。上帝给你提供一个进财的机会,你拱手让给别人,只有接受失败的惩罚。他开始埋怨小胡这个浪货!情场里得意,牌场里失意。人们的总结得到了验证,他不再理会小胡的骚扰,专心打牌。

刘军一翻抽屉里的牌页,这一阵子连输了三千多。怪不得人说,麻将牌邪乎!牌场中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左右着牌势,这几乎是大家的共识。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感觉到它的存在,对它无可奈何。刚才的运气没有了,似乎转到他们身上去了,自己听三头都不能赢。又是接连放炮,他感到奇怪又无法解释,出牌便格外的谨慎。他随着画家出了一张3饼,刘影把牌一推,笑着说,想赢我的钱,没那么容易。

刘军苦笑着,我成了放炮高手了。

刚才看你顺的,满场里都是你赢,知道你不是好疯!对刘影的幸灾乐祸,画家和小胡随声附和。

刚才,你们还怀疑我出老千,唉,墙倒众人推。刘影听后暗自笑了一下。

画家把牌页拿出来,在麻将桌上抖几下,两手数着,得意地说,我这一阵子捞回来不少。小胡骂他,真下贱!该你起牌,你查啥牌,没一点出息。画家笑笑,还输七张。

连起几张都是废牌,刘军无可奈何地搓搓手,他只好跟随着上家出牌,他把这称之为陪太子读书。跟了几圈,一看这副牌稍好些,他随刘影出一张4万,画家喊声赢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刘影上圈出的,画家又没换牌,我又没下注,他不赢刘影却赢我,难道他们是一伙的?

他知道,牌场里常有这样的团伙,三个人装作不认识,坐下来想方设法的挤兑一个人。往常,他从不和生人坐场打牌,以免上当。刘军不动声色,静静地观察着,三人的行动叫他怀疑,他出什么牌,小胡跟什么牌,下家有对就碰,基本上不叫他摸牌。画家出7万时,刘军似乎发觉小胡和画家对视了一眼,自己的7万正闲着,他犹豫一阵把7万斗出,小胡牌一推赢了。你没赢画家?他漫不经心的问。

想自摸,不摸了。小胡说。

这个死逼!刘军心里骂道,他认定,这三个人是一伙的。

又打了四圈,刘军竟没胡一次。他像小胡一样,借故去倒水,小胡讥讽他,想去换点子,做梦,该你输想躲也躲不掉!

刘军没理会她,在外面站一会,洗把脸,回来看三个人正迫不及待地等着他,心想不该出去,刚才,这几个人肯定在商量怎么对付自己。先前自己的赢钱,只是他们的诱饵,引自己先入套,然后再围而歼之。刘军小心翼翼地出着牌,他刚打出1万,小胡啪的推倒牌。小胡听1、4、7万,对她的赢,刘军不理解,问她,我又没下注,你听3头也赢?

该赢就赢!小胡说,挖到篮子里才是菜。

刘军心里骂道,这个货!她准是从东莞被赶出来的,没法混了,来这里想法弄几个钱,刚才还在挤眉弄眼、动手动脚,原来是在算计我。还有那个画家,故作深沉,看他吸的烟,就知道是个冒牌货。拉大旗做虎皮,什么国际艺术家,大艺术家还住这样的小店,还用天南地北的跑着卖画。

他最不能理解的是刘影,如此漂亮的女人怎么和这帮人混在一起。刚才输钱,那是苦肉计,这才是庐山真面目!刘军拿定主意,不再准备听胡,上家出啥牌他出啥牌。尽管他们三个沆瀣一气,未必是铁板一块,金钱会撕开他们的联盟。只有利用他们之间发生内讧,自己再准备翻盘,东山再起。

牌场里的气氛不再像刚才那么沉默,刘影不时格格地笑着,画家掏出烟,刚要点着,刘影说,又吸,我刚才输钱都是你吸烟的事,点子刚上来,你又吸烟。画家摸出打火机,刘影一下夺过扔在地上。画家说,打个牌,还受着气!刘影一听扑哧笑了。

小胡的脚又伸过来,刘军挪挪椅子,不再理她。

完蛋了,刘军想,今天不该来打牌,更不该和不相识的人坐在一起打牌。他绞尽脑汁,用尽浑身解数,上家出什么牌,他出跟着出什么牌。依然输钱,自己不放炮,他们会自摸。他打开抽屉,里面还有五张牌页。看来已没有翻盘的希望,离散场还有二个小时,照这样的速度,至少还要砸进三千元。

他无意识摸下兜,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撩人的热气冲上脸,兜里只装了五百元,原是应付日常的花销,没准备打麻将,再输钱就无法兑账。心烦意乱,他斗出9饼,刘影赢了。200元,刘影伸出手指得意地比划着,给你说了,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是钱。

刘军尴尬地笑笑,鼻尖开始浸满汗珠。他想,这牌不能再打下去,不能眼睁睁地往外扔钱。他站起来,我去方便一下。

又出去!懒牛上套,不屙就尿,一下午去几次了!小胡气得直拍桌子。

画家尾随他走进厕所,一脸的卑恭,说,刘先生,如果你能给我卖画,百分之四十的提成。

刘军一愣,理解了他的心情后,忙连声说好。画家出去,刘军把门关上,心想,自己在社会上混了十多年,啥样的人物没见识过,这帮家伙想算计我,真是瞎了狗眼,小样的,叫你们尝尝我的手段,把你们卖了,你们都不知道向哪里领钱去!他拨通了许亮的手机。许亮是他的铁哥们,在派出所上班。他问,你在干啥?

许亮说,还能干啥,巡逻。

你得帮帮我!刘军低声说,我叫人算计了!我在瑞祥宾馆打麻将,他们三个是一伙的。

你输活该!

求求你,哥们!帮帮忙,哪天我请客!

钱兑现了吗?

还没有,马上兑现!

我操,谁要给你在一块打牌,真瞎眼啦!

不怪我,他们不仁,我也不义,在小人面前,我还能当君子。

你本来就不是君子!

刘军支支吾吾地笑着。

牌场在哪个房间?

一进门,吧台左边有一个房间,我们就在里面打牌。

好,五分钟到场。

刘军回到牌场,从抽屉里拿出仅有的一张牌页,说,还有五十元,输完掏钱。他故意把钱包掏出来,说,我看看还有多少钱,够不够输的。两手一拍钱包,说,四千多,够输一阵的。

刘影笑着说,你输完找老板借,不用付利息。

刘军道声好,心想,笑吧乖乖!马上就叫你们笑个够。他摆好牌,牌面还不错,接连碰了两个对后听牌,轮到自己摸牌,竟然自摸。

小胡说,去一趟厕所,点子上来了!

就是!刘军感叹道,早知道这样,早去了。他整理好面前的牌,牌面不错,一碰就听胡、心想,是不是手气又转过来了?不该给许亮打电话,又一想,自己单枪匹马,怎么能对付过三个人,最后输的肯定是自己。

突然,门被推开,一个警察闯进来,他二十多岁,眼一扫众人,手一伸,喝道,不要动!他挨着打开麻将桌的抽屉,在画家里抽屉里翻出五十元,一下拍在桌上,问,玩多大的?

画家翻翻眼皮没有说话,刘影吓得脸色苍白,小胡萎缩桌子的一角,咳嗽不止,刘军说,我们不玩钱,他那五十元是买烟的,我们打着玩,谁输谁晚上请吃饭。

这样的话骗不了我,警察说,没有牌页你们照样赌博!

刘军说,你得讲证据!

这就是证据!警察把五十元啪的拍在桌上。

刘军一下站起来,你要文明执法,不能吹胡子瞪眼的。这时,许亮挤进来,眼一扫,手指点着刘军,好家伙,刘主任,你上班时间赌博!

刘军一笑,我啥时候赌过博,我们只是玩牌页。不信,你问问他们,刘影、小胡忙附和刘军的话。

我不信!许亮说,抽屉里有多少钱?

没有钱,刘军一指画家,他五十元是买烟的。

跟我玩这一套,没门,说,玩多大的?

真是玩得牌页!刘军说。

行,两男两女,玩的牌页,鬼才相信!

真的!你知道,您嫂子控制的紧,我兜里从没超过一百元。

不要给我来这一套。许亮瞅瞅他们,问另一个警察,翻出多少钱?

那人一哝嘴,只有五十元。

刘军说,这五十元是准备买烟的。

许亮犹豫一阵,点点头,好!这次看在你刘主任的面子上,我放你们一马,下次叫我逮住,严惩不贷!刘老板急忙挤进来,对许亮满脸赔笑,一再鞠躬,说,他们是打着玩的!

许亮说,你哄他们,还能哄住我,我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他们不赌博,人家会举报?

刘军向刘影一递眼色,刘影拿起包从后面溜出去,小胡紧跟其后。画家看看桌上的五十元钱,不知如何是好。

警察走后,刘军埋怨刘老板,以后谁还敢上你这里打牌。

刘老板满脸委屈,谁知道咋回事!

你也做做工作。

该请的也请了,该送的也送了,以前,从来没查过!我又没得罪谁?

刘军出来旅社,门口站着围观的人,他分开人群,给许亮发去信息:谢谢!然后,骑起电动车回家。他对自己导演的这幕闹剧感到得意,想起刘影、小胡的狼狈样,禁不住笑起来。

临吃晚饭时,刘老板打来电话,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他们三个想请你吃饭。

三个?是小胡、刘影他们?刘军问。

对,请你吃饭。刘老板说。

请我干啥?

他们说,多亏了你,不然,就丢大人啦!

他们三个是一块的,挺熟的?刘军觉得自己说得阴阳怪气的。

哪是一块的。刘老板的嗓门很高,刘影是俺本家的妹妹,头一次来打牌。画家是昨天来的,没人,三缺一,我才把小胡喊来的。

刘军支吾着,没有答应,心想,请我吃饭,说的好听,无非是我输钱,牌局被搅了,这会想趁机把钱要回去。他说,我没时间,你替我谢谢他们。

不一会,刘老板又打来电话,你来吧,饭店都定好了,三个人在我这里等你呐!刘军听到电话里面嚷着,来,来!他分不清是小胡还是刘影。

刘军想,不去,会叫他们看不起,去,和他们搅在一起实在没意思。他正犹豫,刘老板说,刘影开车去接你!刘军忙说,不要接了,在哪个饭店,我这就过去。

刘军一进门,几个人站在那里鼓掌迎接,这出乎他的意料。刘老板把他推到上首,刘军坐下,看了大家一眼,说,今天的牌局叫警察搅了,但是我输钱,你们谁赢多少,我现在就给您。他正要掏钱,手被刘老板按住,说,你咋这样?

刘军说,牌页都输完了,我拿出来两千元。

刘影嗔他一眼,我们请你喝酒,不是给你要钱的!

画家不住地摇头,哪能再要钱,没意思,没意思!

一个下午,不能叫你们白忙乎!刘军的手一直插在兜里,被刘老板抓着没抽出来。。

刘老板说,大家聚在一起,这是缘分!你看,这是刘影专门从家里拿来的茅台酒,这么好的酒,不喝白不喝,来,喝酒!

几杯酒下肚,画家站起来给刘军敬酒,说,我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以后还得请刘主任多帮忙,我也没什么礼物,送你一幅画,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卷纸,两手展开,是一幅四尺的山水。刘军一看,近岩远壑,层林密布,烟岚环绕,一派静密幽深之象。倒也显出画家的功力,不仅叫好。

小胡问,你这画能卖多少钱?

画家两手晃着,可以这样说,低于六千,我不会卖!

你给我一幅不行吗?小胡盯着他,然后,嘴一撇,我知道你势力眼,说了半天,都不敢答应!

画家笑着说,哪天我晚上送去!众人大笑。

小胡反讥他,别说晚上,你啥时候送,我都敢要!

刘影拿过酒瓶,别闹了,我敬杯酒!她把刘军的酒杯斟满,感叹道,第一次在这里打牌,差点出事,总算躲过一劫。

你说的对!画家点点头,只要进了派出所,不出个三千、五千,你别想出来。

罚了您,还得罚我!刘老板说,现在的事,名堂多的很,说你聚众赌博,你就得乖乖地拿钱。

刘影说,罚款还在其次,像我们,饭碗被砸啦!

小胡附和着,现在公务员赌博,只要抓住,就被开除!

画家问小胡,公务员嫖娼,会被开除呗?

滚!小胡上去要扭画家的耳朵,被刘老板笑着拉开。

刘军提议给大家敬酒,刘老板不愿意,她说,我们共同敬你,他们都站起来,刘军把几个人递过来的酒,一一喝尽。

他们的真诚让他如坐针毡,他说,今天的菜我来结账!

刘老板说,有我在,谁也不能结账!当她又打开一瓶酒时,刘军的舌头开始发硬,他又把钱拿出来一下拍在桌上,我输钱,我还账!他有些醉了。

第二天醒来时,刘军的头仍有些痛。妻子问他,昨天晚上送他来的三男一女是谁,床头柜上的两千元是咋回事?对妻子的话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不住地揉着太阳穴。怎么离开的酒店,他没一点印象,昨天真的喝醉了。

从那天起,刘军不再打麻将,有人喊他,他会以各种理由推脱,对别人的质疑,他从不解释。闲聊时,偶尔有人提到麻将,就像揭了他的伤疤,他便脸红心跳,感到自己一下矮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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