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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夏天……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张勤光

那个燥热的夏天,知了们没日没夜叫个不停。

我们可不管他,只是开心地玩。经常用水坑里的污泥把全身涂黑,像一头脏猪在路上奔跑,然后跳进水里洗干净;我们会在大街小巷里叫喊着,把鞋壳扔到天空里扣蝙蝠;有一次,我弹杏核赢了十三颗大豆粒,却误把一颗最大的塞到耳朵里,怎么也抠不出来……

 那年夏天特别热,汗就特别得多。那天,我的汗一多半是急出来的,因为豆粒在我的耳朵里已经涨了起来,把耳门全堵上了,痛得受不了,就连赤脚医生曲先生也说没办法让去医院里动手术。妈妈又气又急,流着泪,团团转。

最后,还是三姑救了我。她先用针尖把腐软了的豆皮挑破,然后取出一半豆瓣来,另一半也就取了出来。疼,当然是疼点,可总比老放在耳朵里好啊!如果时间一长,万一在耳朵里长出一颗豆苗,就更难办了!


三姑和我们不是一姓,她姓王。她长得比电影里的大姑娘还美一百倍,就是衣裳没有她们好看。也没有她们那样能说会道。她爱笑,一笑就脸红,妈妈说她很腼腆。她爱逗我们玩,教我们怎样钩槐花,怎样用嫩枣叶洗手洗脸,怎样发现树下的蝉窟窿……她绣的花也很好看,连鞋上都绣了干枝梅,他还很会补破衣服,我的衣袖她补过,还为我缀过扣。我的玩伴面蛋的裤裆常开,三姑就不止一次给他缝补过。

“又骑狗了吗?”那次三姑边缝补边嗔怪面蛋。面蛋就摇摇头。

三姑不信:“没骑狗怎么破了裤裆?”面蛋的脸就红了。面蛋家的狗那么矮,毛又那么滑,怎么能磨破裤子呢!肯定是他摔跤时裂开的。那小子很笨的,常常被人家抓住裤子……

缝的时候面蛋用手捂着自己的小鸡。

“哟!当自己是大男人了?”三姑抬眼羞羞面蛋,她自己也脸红了。

“我是怕缝在布上了。”面蛋傻乎乎地说。

三姑就笑了,脸还是那样红。

她是很怕羞的,那次,她的那个人来送彩礼,她羞得一天都没敢进家,躲在我妈妈的房里。

“三妹子,就算你不陪客人说话,也得送送人家啊!”妈妈催她回家看看。

“自己不会走,又不是没长腿!”三姑就说。

我们可不懂这是为什么,只知道玩。


夏天虽说热可是最好玩,我们才六、七岁,可以光着屁股一丝不挂,不到上学的年纪光屁股是不丢人的。可光了屁股就常常生出些奇怪的事来:在肚子上画一张脸,在别人的屁股上偷偷摸上烟油子……

终于我们闯祸了。那天不知是谁,打了个赌说:无论把小鸡鸡怎么勒紧,都能撒出尿来。我们不信,都勒了。但可能因为怕疼,没勒紧,都输了。只有傻乎乎的面蛋勒紧了。这一下,他虽然赢了,可招来了一场灾难。他的小鸡竟鼓胀起来,那勒紧的线绳没办法解下来,紧紧地勒进面蛋的小鸡里去了。

面蛋急了,他的脸一阵黄、一阵红,眼里闪着焦灼的光,他双手捂着小鸡,说要鼓炸了,但又怕被他娘知道了挨打。我们就一起喊加油,叫他把尿抽回去,面蛋使劲吸着肚皮,可尿还是收不回去。

面蛋哭了。

有几个伙伴见事不好,跑散了。

面蛋更大声哭了起来,越哭,那玩意似乎越疼。

我很惶恐,好像我是这灾祸的肇事者。如果谁能帮面蛋解开绳,我真可以给他磕头。

我大喊起来。

可是没一个人能解决这个难题。


好几十人,围在这井台边的空场上,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也有少的,谁都没办法。那个最能的曲先生也没办法,说赶快到医院吧,时间长了要鼓坏尿泡的。这更叫人害怕了!尿泡破了,人还能不死吗?面蛋的娘也来了,她连骂带怨,还要打儿子,被人拦住了。面蛋见这么多人围着,又羞又痛又急,只是哇哇地的叫着疼。

我的心也快叫他喊叫破了!

可是,眼前的这些人,竟然也如同小孩一样手足无措。他们只一个劲地哀叹、抱怨或者偷偷威胁着自己的孩子,瞪着一双呆滞的眼睛……

三姑来了。

她提着桶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拨开人圈,把水桶放在面蛋前面。她给面蛋擦眼泪,叫他不要急、不要哭。

“不哭?他怎么能憋得住呢!要是我,我恨不得拿刀……”我想。

三姑蹲下来,她抄起桶里的水,朝面蛋的小鸡鸡上泼。

我,还有周围的人都纳闷了:这样就能泼开那勒进去的绳子吗?

有人唏嘘,有人在小声地说些什么……

三姑这一次没有脸红,她很认真,可能是因为焦急,把害羞忘了。

她还是那样泼着水,而且连面蛋的身上、脸上也泼了水。我知道,那井水是很凉的。

一会儿,面蛋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一直把两桶水泼完。

奇迹出现了:面蛋打了几个寒颤后,那个小玩意就变小了,充血的红色退去,变为黄色了。细了,软了,而且缩了,最后只剩下螺丝壳一样的皮。

“好办法啊!”有人叫了起来。

“热胀冷缩嘛!”还有人这么说。

三姑拔下发卡,捏住线绳头,把那扣解开,一股憋了大约两个时辰的尿呲出来,射在三姑的花鞋上。

这时,三姑的脸才红起来,忙又打了水,走了。

面蛋娘千恩万谢,她曾发狠要打面蛋的,但现在却忘了。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只是,第二天村里就沸沸扬扬热闹起来了。

“眼下大姑娘也能死了,会治那玩意儿!”

“啧啧,天啊!会治那玩意儿呢!”


老太婆们围在一起,凭借她们丰富的想象力去理解这事。有的还撇着嘴说:“俺年轻的时候,啥也不懂的,听了猫叫春都羞得脸发红呢!”

有人更是推测:“一定是见过了,不然怎么会想出这法子。”

也有人为三姑辩护:“人家三姑娘可是个正经女孩子,别胡说八道。”

“咬人的狗不露齿,像咱?”马上就有人这么推理。

那一张张嘴,像刀子一样的舌头,都在用最难听的话嚼一个善良的聪明的端庄的女子。一些长得不好看的媳妇也嫉情洋溢地说:“准是办过那事了,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们甚至在外村人面前也这样肯定地说:“平时羞羞答答的,还真会装呢!原来……必定……不然……”。

三姑的名誉,就这样被硬硬地被败坏了!

好多天不见三姑出来了。

那是一天晚上,三姑来到我家。她说她娘又骂她了。她的眼睛红红的,肿了,像桃。

我妈就给她擦眼泪,劝慰她。

我听见她对我妈说:“……俺姐姐家孩子常在这里住……早晨我给他穿衣裳……他那小鸡……冰凉时就缩小了……那天去提水,见面蛋可怜,就想起了……就……可是别人……”

三姑哭得很伤心。

“人多嘴杂。”我妈说:“那些臭嘴,不找什么磨磨就痒痒!三妹子,你宽心点,肚里没病死不了人,别搭理他们就是了。好事坏事说三天。”

三姑很不安,她害怕传到她婆婆那村上,因为人最容易相信这种事的。我妈说以后去劝阻一下那些嚼舌头的。三姑谢了,低着头回家去了。

妈妈真去劝阻那些人了,可他们反而更坚定:“没事就不怕说!干屎能抹到身上吗?想必是露底了……”


一天清晨,妈妈听见有人惊叫,就出去了。我也跟着跑了出去。就见王家一院子的人,听着他们的议论我知道,三姑昨晚上吊死了。原因是昨天她的未婚夫来退婚,要回了彩礼,还说三姑不干净了。三姑哭诉,人家也不听,她娘还一个劲骂她难听的话。她哭了半夜,大清早,发现她就吊在院子里的枣树上……

三姑的尸体放在一张竹床上,脸上蒙着一块黄布。面蛋跪在三姑的尸体旁,双手拍着三姑,哭叫着。别人拉他,他怎么也不起来,像疯了一样。我就想起我耳朵里那颗膨胀了的豆粒,想起三姑那俊俏的脸,想起她那双巧手和那颗善良的心……

慢慢地,我也挨着面蛋跪下,大哭起来……

那些男的女的大人们也都抹眼擦泪地哀泣。他们还颤颤抖抖地说:“多好的闺女啊!又俊俏,又聪明,可惜啊!”“要不是她,面蛋就毁了!”“也怨她想不开啊!年轻轻的就这样这样寻短见……”

三姑的娘冷冰地听着这些话。

我惊奇地瞅着这些人:这不就是昨天还在说三姑那些坏话的大人吗?


这事没几天就平息了。只是苦了三姑的那个人。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懊悔地在三姑的坟前哭了三天三夜,手指甲扒土都扒出了血……

那个燥热的夏天,知了在没明没夜地叫着,仿佛在向人间诉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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