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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伙伴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古岸云沙

这些日子,我心心痒痒地想要打一个电话给她,距离上一次打电话给她,差不多已经三年了。每次都是我打给她,我方便一些,在单位,可以打公家的电话,不用花自己的钱,这一点小便宜还可以沾的。

好象上一次通话时,她正在地里摘棉花,热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那是个星期天。那时候她刚刚在县城里花了十几万,买了楼房,而她的小叔子也在别的城市里安了家,买了楼,家里拖着小叔子的几万块帐,再加上他们自己买房子的花费,到处借的窟窿巴瞎的,都压在了他们身上,家里十几亩地舍不得扔,还指望着收成去还帐,所以他们每个星期都回家去种地。她与她丈夫都在乡中学里教学,离家四五里地,不算远。


 她非常能干,教着书,做着商业保险,还要种地,一个人忙死仨,所以一直不胖,黑瘦黑瘦的。每次打电话,我都要劝她,何必如此苦自己,女人最好的光景不过几年,该吃的吃,该穿的穿,该享受生活的时候要懂得享受生活,这么紧紧巴巴的,活得多累呀,一个月一千多块钱,老家里花销又不大,不会饿死的。

她一直心劲太强了,好象彪着劲和自己过不去似的,每次都要哭半天的穷,然后大刹风景地说:借点钱给我吧。好象我开着银行,不借就是对不起姐妹儿似的。我对她说,我没钱,真的没有,我还穷着呢,但是我不哭穷,我得过且过,随遇而安,我不和人比,什么样的生活我都能过,怎么舒服怎么过。

其实我知道我懒惰,我没有进取心,我不象她那么有闯劲,我们其实没有任何相同之处。生活的磨砺与后天的环境已经把我们分割成了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两种不一样的元素。

每次拨通电话,我都会说:你好。然后等她回音。她听到你好这两个字,每次都象反应不过来似的:哎哟哟,哎……你呀。那长长的惊叹常常让我觉得不该打这个电话,直到她喊我的名字。连名带姓。如果不带姓,就象好喊自己个一样。我们俩同名不同姓,同岁不同月。


我们在同一个村子里长大,上过同一所小学,然后又一起考入同一所中学,在一班里,吃着同一个锅里的饭,一间女生宿舍里,同一张床上睡过三年。我还记得我们因为什么事闹矛盾时,晚上睡在床上,一人一头,谁也不肯先说话,谁也不把腿伸出去,情愿自己给自己暖窝儿,直到第二天早晨,不是她的腿压了我的腿,就是我的腿压了她的肚子,然后两个人就不好意思地相视而笑,冰释前嫌。

初中毕业之后,我上了高中,而她继续复读考中专。她家里兄弟姊妹多,她是老小,行七,父母年纪大,她想早一点参加工作。复读了两年初三,终于考上本县的师范学校。

那几年,每次放假回家,我们都借住在另一个小伙伴家里,那家里新盖了房子,旧房子空下来,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大床上。房前有枣树成行,树前有满塘荷叶,月下青石板,室内一灯盈然。上高中父亲送了我一台录音机,我们放着录音机,一夜夜地喧闹。我们一起去外村看电影,还结伙打劫,去自己家的瓜地里偷瓜。那些青春年少的日子,我们是携手一起走过来的。

她是那种黑而甜净的小姑娘,小时候我特别羡慕她的黑,我喜欢她的黑,讨厌自己的白。人对于自己所没有而喜欢的东西常常是怀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渴望的。我想她也许和我一样。她比我略高一点。然而还是太矮了。她对于爱情的理想,一定要高而白的男孩才符合她的要求。

很幸运的是,他们班上就有这么一个小男生:高而白。好象是第二年的暑假开学,那时候各个学校里的文学社就象风一样疯狂地生长着,她在他们学校的文学社里投了一篇稿子,写的是我们的暑期生活,得了班上很多小男生的倾慕与喜欢。


有一个小男生甚至每天放学都跟着她,甚至还许诺毕业之后,和她一起去自己的城市里生活,据说那男孩家里特别富有,父亲当个小官,完全有条件把她一起带走。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好象有一年,她们学校组织旅游,爬泰山,她还在泰山脚下遇到过那个男生,那个男生十几年来还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可是她偏偏喜欢上了那个高而白的男生。

那时候,每到星期天,我们都相约着一起回家,没有电话,我们就写信。我们的字体越来越像,我们的性格也越来越像,成长的烦恼就象春天的风,缠着我们年青的心。越是下雨,我们越喜欢在田野里疯跑,赤着脚,踏着湿漉漉的野草,也不打伞,空旷的田野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些烦恼就象雨丝一样,扯不断,逃不脱。

心里装着一个人,放不下,那心就是沉甸甸的,那么茫然,无奈,又无助,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自己这多余的精力与若有若无的烦恼与喜悦。她不怎么喜欢我的朋友,我对她的朋友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我们都需要倾诉,需要倾听,而不需要别人的参与。


我们有着太多相似的观点与对爱情的执著。虽然那时候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爱情这东西没有定义,你可以说年青时我们不懂爱情,然而那是成年之后的看法,年青时,我们不会这样看,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对于爱情,都会有着那个阶段的感觉,不同于人生其他的时间。

其实我们一点儿也不一样。我们所读的书,所接触的人,所生活的环境越来越不一样。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她正在受着我的影响。越来越深的影响。也许我应该远离她,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地亲近她,才是为她好。她其实很现实,一步步脚踏实地,而我就象一个生活在梦中的人,非常地不切实际。

一直到今天我还是如此。

毕业后,她与那男孩分了手。两个人没有分在一起。我与朋友分手时,她去帮我要回了所有的信。她和朋友分手时,我却没有帮上什么忙。那男孩上初中时谈过一个女朋友,毕业之后,他们又重修旧好,她去找他时,看到他枕头上的长发,还有那女孩写的信。

下着大雨,她一个人由那男孩的学校里跑回家。几十里路。从此就断了。很快有同事追求她,她嫁给了那个追求她的同事,挺老实的一个人。挺好。虽然有一点点遗憾。

她结婚时,我回家去送她。也没有说什么话,好象所有的话都在那些年里,我们一起住着时说完了。第二天,我坐车回去上班,隔着车窗,看到她站在12马的拖拉机车兜里,穿着一新,和她的准丈夫去县城里买嫁妆,一脸的淡漠。她离我那么远,越来越远。我有点心酸,也觉得隔膜——我们共有的青春时代结束了。


我们很少来往。即便是有了手机之后。她怕打电话花钱。我总是打给她。开始是一年三到四次,然后是一年一次,再后来就是三年、两年一次。有孩子之后,都为孩子忙着。为生活,为生存。为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除了大路边上的几句话,老公与孩子,我们几乎没有了什么共同的话题。她买房子时借了同学的钱,没有打电话给我,知道我没钱。她喜欢说,我们混在城市里,我们过着和她不一样的生活。其实生活都是一样的,只是生活的背景不一样。我的日子一直过的稀里哗啦的,她是知道的,我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家,没有父亲之后,什么都靠我自己。可是她还是喜欢说,借我点钱吧。穷死了。渐渐地,我怕和她通电话了。

我是个恋旧的人,总有一段时间,我会陷在回忆里,想起那些走得越来越远的日子,还会有一些古怪的情绪在作祟,忍不住想要找回一点点旧时的感觉。可是每次一通聊天,放下电话,都会忍不住后悔。

这一次,她开口借我点钱吧的时候,我告诉她我贷了几十万的款,买了新房子。她一直追问我为什么要卖房子,我告诉她,我不喜欢那个环境。我把她吓住了。然后我们再没有话可说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生活的理念,很多东西都在改变,很多人,很多事,都回不去了。我知道。


我只是想找回那些旧日的感觉。我知道这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对自己说,以后再不要打这种电话了。

就让那些美好的回忆永远地留在心底吧。

就让心慢慢地痒着吧。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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