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乡村往事:卯大孩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葛成柱

在微山湖边生活,须有三样本领才能让人瞧得起,会水不用说,不论男女这是生存的本钱。我们村东面五六里就是微山湖,村庄周围大小坑塘七八个,出了家门就是水。村外河渠密布纵横交错,都与微山湖相通连。南有苏北堤河、五支渠,北有一支干、二支干,西面四支渠,东面顺堤河、京杭大运河。

每逢大雨,村内村外一片汪洋,河渠里的水打着漩涡向微山湖奔去。那鱼儿欢蹦乱跳逆流而上,游到家门口,一不小心跳到饭桌上,有关起门来捉鱼之说,三天两头与水打交道。逮鱼和挖藕这两样更是生活的基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微山湖里有逮不尽的鱼,挖不完的藕,从古至今养育着微山湖周围的人。

提起卯大孩是无人不晓远近闻名,不光水性好,逮鱼挖藕的本事无人不佩服,村里有句顺口溜:“要想逮鱼和挖藕,一定跟着大孩走”。卯大孩不姓卯他姓孙,皆因他有一个奇特而神秘的身世,村里人才叫他“卯大孩”。

卯大孩的爹叫孙在石,是孙瓦屋出了名的老实人,言语不多心眼到是不错,人称“孙实在”,年近四十还是光棍一条。谁也没有料到那年秋后,孙在石下湖割苇子领来个媳妇,轰动了全村,大家都来看个新鲜。孙在石满脸笑容,送走一拨迎来一拨,热热闹闹好几天。那媳妇脸圆口方手大脚大,皮肤黝黑身架硬朗,一看就是湖里人。到了第二年春天,有的人家口粮不宽超,他们就结伴下湖,男人逮鱼挖藕,妇女掐野菜捡茅草藜。孙在石的媳妇背着口袋也一起下了湖,同行的半下午都回了家,那媳妇到天黑也没见影,孙在石急得乱转圈,也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大伙都劝他想开点。    

五天后那媳妇回来了,还背着半口袋干鱼。看到她的人说不是从东面湖里方向来的,是从南河(苏北堤河)拉石头的船上下来的。那媳妇回到家扑通跪倒在孙在石面前,亮起巴掌打得腮帮子“啪、啪”响,自言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孙在石下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拉起他媳妇说:“别这样别这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完赶紧给媳妇做饭吃,煮了一大碗咸面条,又磕上二个鸡蛋。

十月后媳妇生下一个小子,手大脚大声音也大,俩口子左一个大孩右一个大孩的喊,村里人也跟着叫大孩,只是前面加了个“卯”字,叫“卯大孩”。那媳妇也不怪异说:“俺本来就是湖里的卯子,喊俺卯大孩喊对了。”

卯大孩的水性天生的好,在同龄人中没有人比得上,十四五岁时一次下湖更让全村人惊叹。 那年湖里发大水,卯大孩跟着村里的大人到湖里逮鱼。他们过了顺堤河,翻过大堤,来到京杭大运河与顺堤河相通的涵洞边撒鱼网。一条大鲤鱼挣脱鱼网向水中跳去,就在入水的一刹那,卯大孩跃身扑向大鲤鱼一起消失在暗流汹涌的涵洞。大人们傻了眼惊呼着:“大孩!大孩!”他们回过神来后都说:这孩子完了。相互埋怨不该把卯大孩带来。

正当大伙不知所措的时候,大堤那面传来呼喊声,大伙欣喜若狂“是大孩!是大孩!”,向大堤对面的顺堤河奔跑过去。只见卯大孩趴在河边的草地上,双手紧紧地摁着那条大鲤鱼。村里人有的说卯大孩水性好,有的说他命大福大有神人相助,不管怎么说,此后村里人对他另眼相看。

挖藕虽说是力气活,但把藕一节不少,完完整整没有破损地从泥坑里拿上来,并不是有力气就能做到的。卯大孩挖上来的藕总是比别人的长,比别人的干净,品相比别人的好看。人们都知道秋后的谢花藕又嫩又脆,有“头茬韭,谢花藕”的说法。卯大孩挖谢花藕是一绝,看看水面展开的新鲜莲叶,就知道下面有没有藕,他先用手顺着叶梗找到泥下面的藕,再用脚在泥里顺着藕的走向左右开弓,把藕上的泥清理干净,一只白白嫩嫩的谢花藕就露出水面。

 “逮小鱼不算啥能耐,要逮就逮大鱼。”这是卯大孩常挂在嘴边的话。他的鱼网的网眼比别人的网眼大,他的鱼罩是加了钢筋的,比别人的罩结实。别人用的鱼叉叫灯笼叉,有十几股钢钎,较小的鱼也能叉上;卯大孩的鱼叉只有七股钢钎,这种钢叉好处是入水速度快,叉得深叉得牢,只能叉大鱼。

“大孩,我们明天下湖逮鱼吧!”有同伴约卯大孩下湖。

 “行,明天早去。”

 “咱用啥逮鱼?”

“这几天湖里水少,我看用罩好。”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他们带着干粮扛着罩就下了湖。他们选好地点一字排开,举起罩用力向水下砸起,根据鱼儿撞击罩壁的强度判断鱼的大小,把捉到的鱼放进拖在身后的鱼兜里。“哐、哐”的击水声渐渐远去。

 “大孩,咱们该回去了吧。”同伴们满意地笑着说,看来大伙的收获都不错。

“好吧,这就回去。”卯大孩说地很干脆。

卯大孩美滋滋地提起鱼兜大吃一惊,空的,连个鱼鳞也没有,鱼兜破了个大口子,象裂着的大嘴对他嘲笑。这下完了,白白辛苦大半天,他暗恨自己粗心大意。

卯大孩双手扶着罩支撑着疲惫的身体,无可奈何地叹道:“白玩啦,瞎折腾一天。”他知道每次逮鱼回来,在村头那棵大柳树下,一定有一群人围上来,他们首先要看大孩的鱼兜,一边观看一边评说:“你看大孩逮的鱼多喜见人,最小的少说也得有八两!”一只手扒查着鱼,另一只手伸出一个“八”字来比划着。卯大孩总是谦逊地笑笑说:“都差不多,他们逮的鱼也不赖。”心里却在说:嘿嘿,有我卯大孩在谁敢去拿头彩。

今天叫俺咋回去,人家是冲着我的鱼兜来看的,这让人家看啥?这是拿脸让人家扇,丢人现眼的事我卯大孩干不上来。他对大伙说:“你们先走吧,我回去再逮一阵。”大伙说:“一起走吧,晚了没船过河,我们每人匀你几条鱼算啦。”卯大孩摇摇头坚定地说:“过河是难不住我的,你们走吧别耽误啦。”卯大孩把鱼兜的破口修好,高高地挥着罩“哐、哐”地向湖里砸去。

当晚,卯大孩没有回来。

第二天,卯大孩也没有回来。

第三天,卯大孩仍旧没有回来。

终于,卯大孩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年春夏之交微山湖大旱,村里人又忙活着下湖逮鱼。他们走到一个烂泥塘边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一具尸骨齐胸露在污泥之上,双手紧紧抓住还没有沤坏带有钢筋的罩,一个鱼兜栓在尸骨上,鱼兜里是几条一尺多长鱼的尸骨。“大孩,是卯大孩!”他们几乎同时喊从,只有卯大孩用的是加了钢筋的罩。是的,就是卯大孩,他陷进烂泥潭再也没有爬上来。

此后,村里人下湖经过这里,带酒的倒几杯酒洒在水里,带烟的点上一支烟插在荷叶或苇子叶上说:“大孩,我们没有忘记你。”也有人在念叨:“大孩,咱都是孙瓦屋的人,邻里百氏的,我们一早一晚下湖你照应点。”

下湖逮鱼的又回来了,只是在孙瓦屋村头的那棵大柳树下,再也没有人围着看他们的鱼兜了。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