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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眼泪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素面朝天

吃饭的时间到了。

娘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拿起筷子夹菜,手有点抖,慢吞吞地把饭送到嘴里,大口大口咀嚼,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歪斜的嘴角沾满饭粒和菜汁,一些饭菜洒在病床上,娘慌忙用手擦拭。我连忙帮她,把饭粒菜汁一点点擦干净,丢进垃圾桶。

娘呆滞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继续吃饭。饭汁又从嘴角流出来,仍洒在衣服上床上。我慌忙清理,一向干净利索的娘亲再也找不到了,邋邋遢遢,衣服上粘满污渍。

娘只吃了一点点就不吃了,一滴眼泪从眼角慢慢滑出。不知心思又被哪根神经触动,任我怎么劝说,就是不吃,固执地像个孩子。

娘是帮弟媳干活时,突然摔倒的。弟媳开个冷面馆,一个人忙不过来,弟弟要请小工帮忙,娘不让,想让弟弟多挣点钱,就帮弟媳洗碗,端饭,招呼客人。冬天,滴水成冰,娘洗碗,冰冷的水像刀子割得娘的手都是伤口,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娘咬着牙不吱声。

夏天,骄阳似火,火炉旁达到四十多度,娘的汗一把一把往下滴,顾不上擦,帮弟媳下面条。有时手里没准,下多了,娘舍不得倒掉,就盛到碗里,吃了。再下多,再吃。一年下来,娘胖了好多。

我告诫娘,这么胖不是好事,骨头汤太油腻容易胖。娘有高血压,宜清淡。娘不听,说,浪费粮食是罪过。娘,越来越胖,做事越来越迟钝,有时呆半天不知做什么。弟媳嫌娘笨拙,经常呵斥,娘偷偷抹眼泪,不敢对弟弟说,怕夫妻闹矛盾,就向我诉苦,我劝她别干。娘为了弟弟,还是一忍再忍。谁知,娘迟钝是病的先兆,终于,倒地摔倒。娘,是脑梗。

住院治疗,娘左腿无力,步履蹒跚,路稍不平就摔倒,说话不清晰,表情木讷迟钝,流口水,吃饭,老是呛。医生让多锻炼。我搀着娘,挽着娘的胳臂在过道来回走动。娘一步一挪,就像小时候,娘牵着我的手,我蹒跚学步。岁月轮回,我长大了,娘却老了,病了。

走累了,娘就坐在病房门前的椅子上休息。穿白大褂的护士来回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气味,一个老妇推着轮椅上的丈夫一圈又一圈……。

娘望着轮椅,说起大姨,娘的大姐。娘姊妹三人。几年前,大姨七十岁时,也得了脑梗,却因无钱医治,又缺少照顾,一年后就撒手而去。娘去探望病重的大姨,大姨不能动弹,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娘要带大姨洗澡,她死活不肯,怕别人看见笑话。也不肯出门,硬是在家受着,熬到灯干油尽而去。

大姨,一辈子没解怀,抱养二姨家男孩堂弟,谁知,造化弄人,长大才发现堂弟也不能生育。大姨一辈子要强,为堂弟盖上楼房,娶上媳妇,媳妇却因堂弟无夫妻之事而离去。再花钱为他娶媳妇,媳妇却极为不孝,从不照顾病重的婆婆。堂弟,自卑,也不敢说她什么。

姨父,更是老实人,不会做饭,也伺候不好,天天给大姨做面条。大姨去世那天,娘的手机半夜响起,起身看却没有号码。天明,就接到大姨去世的消息。

娘说着,眼里全是泪,我知道,娘心疼大姨,也想念大姨,姐妹情深。我也知道,娘想到了自己,娘今年也70岁,怕和大姨一样,最后不治而去。娘,脑子不糊涂,娘住院二十多天,弟媳只来一次,丢下几句话就走了。娘嘴上不说,心却是苦的。滴滴眼泪,是对生命的眷恋和不舍,是对亲人的思念和痛惜,是对生活的无奈和酸楚。

娘的泪那么纯粹,来自血浓于水的牵挂,也滴洒出生命的脆弱。

我紧紧握住娘的手,我多么渴望我的手就是娘脆弱时的依靠,“娘,不要难过,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的眼泪也落下来,为娘,为所有热爱生活却无奈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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