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董凌燕:故乡的夏夜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董凌燕      

故乡的夏夜里,我们永远是少年。

七八十年代的乡村夏夜,是安静的热闹,热闹的安静。从太阳落山开始,白天的燥热逐渐褪去,凉意从池塘里、庄稼棵里、树木里、草丛里、泥土里,丝丝的渗出来,一点一点的,浸透了整个村庄。当暮色四合,炊烟升起,村里响起此起彼伏呼唤孩子回家吃晚饭的声音,熊孩子们各回各家,呼呼噜噜捧着碗喝汤。汤碗放下,夏夜正式开始了。

因为没有一丝额外的科技的灯光,夜黑的极其干净而纯粹。没有月亮的夜晚,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漫天星斗,或疏或密,闪闪烁烁,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时有流星划过,明亮,却无声息,不知道它将落向何处?

有月亮的夜晚,黑夜如同蒙了一层纱的白昼,整个村庄象被月色清洗了一般,温柔而恬静。少年们呼朋引伴在房前屋后的树林里摸知了猴,摸到的知了猴捧在手里,手被知了猴吐出的汁液染黑,赶快送回家里,让奶奶或妈妈洗干净了,掐掉它的四肢,腌在盐罐里。

若腌的迟了,知了猴变成知了,味道就不好了。等到知了猴爬的很高,够也够不着的时候,我们也就不再对它们穷追猛打了。我们要去村头的场里乘凉了。

村子的西面是一条长满野草的沟渠,沟渠的西面是数百亩的稻田,稻田的西面是宛若卧龙的河沿,河沿的西面是夏肥冬瘦的复新河,复新河的西面据说就是另外一个镇了。那里是少年们的远方,我们轻易不敢涉足。

村子的南面是数十亩种满玉米和黄豆的自留田,自留田的南面是复新河的一条支流,叫营子河。村子,就是这样卧在两条河之间的胳肢窝里。场,就在村子的西南角。那是大爷爷家晾晒庄稼的一片空地。从西面和南面来的风,带着河水的清气和庄稼的香气,无遮无拦的吹到场里,而夏天多西南风,想想吧,场里是怎样的凉爽。

很多老人和小孩都聚在场里。每家扯一顶奶奶手编的芦苇席。躺在席子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身体仿佛幻化成了一棵普通的小草,与自然融为一体。夜晚的田野是醒着的。蛐蛐声细细的,时断时续,忽强忽弱,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若紧贴地面,可以听到泥土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难道是虫子们在聚餐,还是树根草根在喝水?一阵风吹过,庄稼们就载歌载舞了。

玉米的身体修长叶子舒展,它的舞姿优雅,袅娜有致,歌喉嘹亮,哗哗啦啦的,如雨打地面。水稻虽也算的上玉树临风,无奈它们的空间太小,挨挨挤挤的,只能跳集体舞了,大概因为舞跳的不痛快,所以唱歌提不起精神来,哼哼叽叽的,不成强调。至于黄豆嘛,她们就像害羞的小女孩,即便上厕所都要约着一起去的,何况唱歌跳舞呢?因为黄豆垄窄叶宽,所以,与其说它们是一棵黄豆,不如说它们是一片黄豆。

它们步调一致的跳舞唱歌,舞姿稚嫩,歌声内敛。我总觉得玉米和水稻都是男生,因为它们都长的瘦瘦高高的,而黄豆是女生,因为宽大厚实的叶片使得它们体态丰满温和娴静。

爷爷们抽着旱烟袋,奶奶们摇着蒲扇,孩子们乱窜着挤着闹着在各家的席子上辗转。能让孩子们安静的只有二奶奶和三爷爷的鬼故事了。鬼故事是吓人的,越听越害怕,越害怕越想听,其实,翻来覆去的不过是那几个故事,或者是走夜路背到了光屁股小男孩,或者是走夜路绕着坟头转圈子。

俺奶奶喜欢讲神话故事。牛郎织女,女娲补天,后羿射日,我们百听不厌且从不怀疑故事的真实性。那时的少年好傻,没有质疑过牛郎织女的子女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没长大,不懂得天空是由大气层组成的,庆幸后羿射掉了九个太阳,否则还不把我们热死?等到懂得了神话只是传说,小小少年也就长大了。

对于漫长的人生来说,早期的懵懂是一种生命的积蓄,过早的开发智力无异于拔苗助长。一句“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毁了多少孩子的童年啊。

渐渐的,讲故事的人累了,孩子们困了,整个村庄都沉睡了,就连稻田里的蛙声都稀少了。夜凉了,迷迷糊糊的被奶奶牵回家,钻进蚊帐里,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早上被稠密的知了声吵醒,才发现热了一头一脸的汗。

那时的少年,一直住在我的心里,从不曾远离。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回去看望一下她。我们活过的每一天,看似过去了,其实都或深或浅的融进了我们的生命里,组成了此刻的自己。

和自己的过去交朋友,有一种寂寞的欢喜。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