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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他的老推子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三更

时候,头发都是父亲理的。阳光灿烂的午后,父亲会在我脖子上围上母亲大大的围裙,搬一把椅子放在门口的阳光下,用他那把老推子咔嚓咔嚓地推起来。小时候留得都是短的不能再短的小平头,想来理起来不会太难,推平了不就好了么?但是父亲却是一下一下,仔细得很。 

有时候我便睡着了。温暖的阳光下,真的很容易使让人打盹,更何况,父亲一边轻轻理着头发,一边会跟我讲故事。等醒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在拿一把掸子一样的东西帮我清理着头上的碎发,一边用嘴呼呼的吹着,以免头发落到我的脖颈里。 


我那时候很不喜欢理发的——一坐就是近一个小时,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简直就是酷刑。而且,父亲的老推子不甚锋利,经常会猝不及防地夹住头发,疼倒不是很疼,却成为我反抗的理由。烦躁的情绪,常常使我挤出眼泪来,不停地问还要多久。而父亲每次都是说快了快了。就这样的对话,几乎每次都会上演。 

后来,每当看见父亲手里拿着母亲的大围裙,我都会想跑,单最终还是被一把拉过来,头伸到盆里,被随便用水洗几下,坐到大椅子上开始接受煎熬。父亲一边理发,一边会说头发长了如何如何不好看。慢慢的又会扯到别的有趣的话题,分散我的注意力。 

母亲常常抱怨父亲每次理发结束,都不帮孩子清理干净掉进脖子里的碎头发,弄得头发扎得我好难受。父亲则会辩解:“我都吹了很长时间了!”。 

再到后来故事的发展很有意思,为了让我安静得坐下来能给我理发,每次理发前父子两人会商定了理一个发给多少钱。当然是给我了。我记得那时候小孩子理发市价只要五毛钱,于是父亲每次会掏出五毛钱来给我。这件事,已经成了历史,但却始终是我们家人茶余饭后说笑的谈资。 

还经常有同村的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小朋友跑到我们家,等着父亲给我理完了也理一下,当然,这是不收费的。很遗憾的,我已经记不清楚当我坐在椅子上,旁边是一帮小朋友在等待的时候,我心里是不是有一丝小孩子特有的得意? 

理发的地点也是不固定的,冬天会在屋门口的阳光下,夏天则经常在家门口的小树林里。 

父亲的老推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反正确实是很老了,父亲经常要把刀片拧下来给里面的弹簧上一下油。即便如此,还是经常会夹头发。 

后来慢慢长大了,在家的时间日益减少。再加上父亲的推子太老,父亲也理不出新潮的发型,我便不再让父亲理发。我已忘记最后一次让父亲理发的情形,也不记得在我第一次去外面理发的时候父亲是什么样的心情。总之,就这样,不再让父亲给我理发,他那把老推子也就放了起来,再也没有看见过。 

前年有一次夏天回家,天气出奇的好。一天吃完午饭我搬把椅子坐在树荫下,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想到了父亲的老推子。

我忽然很想让父亲再给我理一次发,感受他温厚的手掌滑过我的头顶,听见推子在我的发稍咔嚓而过,听他讲故事,然后毫无防备的慢慢放松,睡着。然而父亲拒绝了。我说服了所有人替我求情。父亲说,推子已经不用太久了,生锈了。

父亲拿出来看,确然如此。父亲还说,孩子长大了,头发不能随便理了,不好看。我知道,真正的理由是后一个,父亲面对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再自信,不自信自己给予的是不是孩子真正需要的。 

望着父亲日渐斑白的双鬓,我心里很难受。父亲已经不能够再给予我像小时候无所不知的关怀,而他正慢慢需要我来关心他。我们家大概跟所有中国家庭一样,都不习惯表达太深厚的感情。每次与父亲单独相处,我都会感觉有点无所适从。跟他说什么呢?每年在他身边的日子加起来最多不过一个月。

我常常会嘲笑他迂腐,懦弱等等等等,他却经常因为我说过的很小很小的事情,在亲戚朋友面前不断地夸耀,其实在外人看来,那一定是微不足道,听的人也一定是出于礼貌的应付,一定的。 


我常常怀着对父亲深沉的爱意,去试图与他建立小时候般无所不包的沟通,让他明白我的每一点想法。但每次接近,我都会觉得不习惯。就像小时候我喜欢他帮我洗澡,而现在却不再需要他帮我擦背一样。难道成长的代价,就是相互间的拘谨与疏离吗? 

刚刚跟母亲打电话,父亲刚刚做了手术,年轻时候就有静脉曲张,一直到现在,才在家人不停地催促下去了医院。

父亲渐渐老去了,真的老了。我常常感到痛苦的就是看到亲人们老去,而我,虽是到了而立之年,却羽翼未丰。 

放下电话,想到的是很多关于父亲的片断,写下的是我想过很久却迟迟没有下笔的父亲和他的老推子,以及我真正快乐无忧无虑的被爱的童年。 

爸,我爱您,永远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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