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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痴: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哇!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朱群英                      

退休在家的玄真先生好生闲了几年,却不留神闲出一种病来:喜雨,尤喜大雨暴雨。渐渐地,竟到了如痴如醉的境界。

每日晚饭后,玄真先生必死盯着电视屏幕发愣。抻脖收肚,硬捱着看天气预报。先是中央台,而后省台、市台。逢报有雨,则二目有神,面放红光,嘴里还不停地呵呵着,咧嘴傻笑。夜深,侧卧于床,不眠,支愣着耳朵听雨打窗户的吧嗒声。终于响了,一惊而跃,冲出门去,手舞足蹈,呜里哇啦,乱喊一通,听着像外语。有精通数种外语的高人来听了,连连摇头,不懂不懂不懂呦。

玄真先生此番举动,不只在夜里才有,白天也一样。只要下雨就好,雨越大,越舞得高兴,蹈得开心,叫得痛快。待浑身淋得精透,又一跃一跃,四处乱窜,逢人必告,净喽,嘿嘿,净喽。

陌生人厌恶着,走开。知根知底的熟人,则忍不住重重地叹一口气,停停,又重重地叹一口气。

玄真先生住在平屋区,门前,原先放着一个很大的垃圾箱。玄真先生对这个垃圾箱,一向没有好感。尤其夏天,闷出一涌涌的腥臭,把鼻子醺得一堵一堵的,心也被连累得难受。还悄没声地孕出一团团的蚊蝇,黑压压闹盈盈,看着麻心。因而,玄真先生的夏天,总是过得窝火巴拉。也曾挺挺腰板,找过几次报上常说的“有关部门”,答复说,那么大的一片居民区,没有个垃圾箱,能行?个人的利益要服从集体的大利益嘛!玄真先生被噎得嗝喽嗝喽的,没咒念了。

出乎玄真先生意料的是,一天早起,发现门前的垃圾箱不见了。咧嘴做了一个无声的笑,以为“有关部门”发善心,给搬走了。溜个弯儿转转,没发现搬哪儿了。心里纳闷着。周围的居民不管玄真先生纳闷不纳闷,依旧到老地方倒垃圾。没了箱,更好,倒得随意潇洒,哩哩啦啦铺一地,眼瞧着探头探脑进了玄真先生的家门。玄真先生甚为恼怒,痛下决心豁上老脸,讨个公道。

先找环卫处。说,这事儿你找街道办事处说吧。找街道办事处。说,这事儿你找居委会说吧。找居委会。说,这事儿归环卫处管,他们为什么不管?他妈的还挺官僚啊?又找环卫处。说,呵呵,一个小小的居委会,口气不小哇,了鸡巴不得啦?哼!

时间在人们的期盼中,慢慢挤进了二伏的怀里,天气也像人们的希望一样,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太阳像个泼了油的火球,火辣辣地悬在天空中,向外散发着灼灼火气,就连仅剩的一丝遮蔽的云彩,也在太阳的蒸腾中,灰飞烟灭。中了暑的知了躲在大树的肘腋下,热得也有气无力地喊叫着。大地被太阳烤成赤铜色,地上的蒸汽顺着太阳的光束往上攀爬。

龟裂的大地仿佛历经风霜后老人脸上的皱纹,那么清晰的深刻,那么无奈的哀伤。玄真先生陀螺样转了半月,磨穿了一双鞋底,而门前的垃圾堆,发育极好,渐渐隆起如丘了。玄真先生心中一淤,病倒在床。太阳瞪着独眼,吃惊地看着大地,土地在焦灼中,丧失对雨的记忆,狗儿伸着舌头,急急促促地喘息,大树于宁静中梦见风声,孩子的美梦溢出了汗滴。

更出乎意料的是,小城突然下了一场百年罕见的大暴雨,云笼罩着天空,眼前一片昏暗。只在闪电时才划出一线亮光,扫去昏暗带来的沉闷。但闪电过后,接着便是隆隆的雷声,那雷声好像从头顶滚过,然后重重地一响,炸了开来,好怕人。这时,又有一道闪电劈过,那闪电耀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了,“轰”,又是一次震耳欲聋的雷声,玄真先生赶紧捂住了耳朵。在压城的乌云裹挟中,在闪电与雷鸣的鼓噪下,一道道,撕裂,一声声,震撼,一层层,倾泻。玄真先生酣畅淋漓地与大雨来了次亲密接触,迷蒙雨幕中他张开了双臂拥抱天空。

雨水打在旁边的水泥地面上,一簇簇溅起的小水花,如同欢快活泼的小鱼儿,灵动跳跃在心口上。整个居民区汇成了一片浑浊的湖,巷弄早已成泽国,檐下一股股的流水自管道奔涌,白天里剩下的垃圾跟着四溢的污水,急急想要找到一个出口。若干日后,水退,那堆垃圾竟奇迹般地消了踪影。玄真先生大喜,精神抖擞地出了家门,手足乱动,成颠簸状,逢人便告,净喽,嘿嘿,净喽!玄真先生的怪异举动,终于成了当地雨天里的一大景观。

雨停了,天空更亮了,时而露出的蓝天,显得更加蔚蓝和清新。大地也似乎在变魔术,刚才还是一片汪洋,现在只有坑洼里还装满着黄色的雨水。天开始放晴,原野更亮了,绿叶在流淌着生命的信息。空气是那样的清新,使人们忘记了刚才恐怖的一幕,在贪婪地呼吸着。水泥大道让雨水冲刷后,干净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镇里的一个大头头听人言及雨中此事,眼里稍微闪了下光芒,右手下意识地晃了晃,忍不住朗朗大笑,总结性地说一句,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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