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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村舞台上的主角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张涛

图:来自网络

半夜里隐隐约约的有人在哭,声音是从齐福睿家里传出来的。听到哭声离得近的邻居已经有人陆续进了他家的院子,先到的人出来时说:“齐福睿夜里服毒死了。”

大概是两个钟头前的事,齐福睿身体还有温热,鼻腔里有些干血疙疤,嘴唇上有被咬破的牙齿印子已经成了褐色,蜡黄的面孔朝上直挺挺的躺在一张简易的杨木撑子床上,显然,是经过了一番不为人知的痛苦挣扎。

齐福睿花白的头发梳理得光光的,上身着一件银灰色的涤棉长袖衬衫,下穿一条浅灰色的西装裤子,衬衫掖在裤腰里,系一条黝黑程亮的皮革腰带,金属的皮带扣上面镀了一条金黄色的鳄鱼图案,在灯管泛出的白色的光线里特别刺眼。他的脚上穿一双青色剪口布鞋,鞋里衬着藏蓝色透明的丝袜。不难看出他是做好了一切准备才下此决心的。

齐福睿突然这样离开人世,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是什么过不去的坎?竟然想不开非要走自杀这条路。

问他的家人谁都不知道。 他的老伴秦桂玲坐在水泥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很旧的不锈钢茶杯,欧欧地哭骂着,鼻涕和泪水拧成长长的黏条,间断地滴在她印着碎花的人造棉的裤腿上。“你个老东西到底因为啥啊?丢下俺这一家老小怎么过呀……”

有女人为她擦了脸上的浊物,劝说着自己却也情不自禁的掉下泪来。他的唯一的儿子齐智跪在他的床前发了疯的磕头已经哭不出声来,几个叔叔辈的男人把他架起来安慰着,一个说:“你别慌哭,该办事的还得商量办事,得先给你爹买一套送老衣穿上。”

另一个忙着发动了摩托车带着齐智去镇上买送老衣去了。

桂玲看着屋子里聚满人停止了哭泣,手里始终拿着那个茶杯,大家都认识这是齐福睿的茶杯,他活着的时候从没有离开过手。桂玲坐起来与大伙说着发现齐福睿死的经过。

她说:“她和福睿这些年早就不在一个屋里歇了,不过每天睡觉前她都会给他泡上一壶浓茶放到他的床头前的桌子上,上了岁数觉少有一点动静她都能知道。

夜里福睿肯咳嗽,喝点浓茶压压就不咳嗽了,今晚一直没有听见他咳嗽,心里纳闷就没有熟睡,迷迷糊糊老觉得心里油煎火燎的难受,一点多钟的时候就听见“哐当”一声茶杯掉在地上的声音赶忙起来,就发现这老东西,呜呜,呜呜……”说完又哭了起来。

天刚笼明,齐智买寿衣也回来了,他先给他爹洗了脸又洗了脚。然后由几个人帮着给他爹穿上寿衣, 又连床一起移到堂屋的中央设了灵堂,灵床前摆了一张脱了漆的方桌,桌子上摆了一碗锅灰,灰碗里插一柱香点燃了。又在桌子上支起一小把捆好的稻草,在稻草上挂了五串穿好的纸钱。紧接着有人领着齐智依次去了几家长门的大门口跪下,领着齐智的人便大声喊到“谢金子的来了,给长辈磕头。”

齐智磕完头,谢了金子。 消息这才传遍了整个村子,于是,一片哗然。

齐村的男男女女或仨俩或七五个人聚集在齐福睿大门口的远处,嘀嘀咕咕添油加醋开始议论猜测起来。其中一个说:

“正好好的怎么想去死?准是打牌输了大钱怕还不上难为死了。”

另一个说:“前几天还问着事来,会不会被人某害的也说不准。”顿了一下又说:“一个老头子家能与啥人结下这么大的冤仇?”

又一个说:“行了,这大老执当了一辈子了,也该让让贤了,齐村的这个舞台也该换换主角了,好事不能老让一个人占着。”

光着皮包肋条子的齐光亮人称齐二能子,下身穿一条肥大的胶泥色短裤,像齐腰套着一个过去盛粮食的布口袋,摇着芭蕉叶扇子站在一旁一直在听别人议论,憋不住也晃晃悠悠走过来凑场子,眨着一双眼角上糊着黄白色眼屎的三角眼神秘地说:

“可能是老家伙又偷腥了吧,说不好被人家男人逮住挨打了怕丢人干脆自己……”话没说完他朝自己的脖子上用手掌一横,大概是抹脖子的意思。

先前的一个撇嘴说:“你咋知道的,你亲自看见了?满口放炮。”

二能脸一红,说:“你刚才说他输了大钱,你看见了吗?还说我。”

先前的那个被二能噎的不说话了。另一个与福睿是同辈,看不惯二能说:

“他也是60多岁的人了,给村里问了这么多年的事,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来,哪能随便给人家扣屎盆子,难道恁家没用过人家。”

二能说:“谁给他扣屎盆子了,年轻的时候他不是没干过那事。”

另一个说:“谁年轻时候没犯过错误?再说那时他和嫂子不和,就你这样的形象想偷腥还没有这个资本来?”

二能说不过这人拐了话题,说:“嘘,嘘!什么功劳苦劳的,大老执有啥了不起,我不想干,想干还能轮到他。”

先前一个说:“你想干得有人服你呀,就你那浏阳河似的吊身材走路像个娘们,端个熊大盘都能端卡。”    

二能见两人接了他的短,借故看了一下手机,拿着手机离开时迎头撞见了齐福睿的近房兄弟齐柱,齐柱与二能是铁哥们,与齐福睿有过一段过结。齐柱红头酱脸,个子不高却敦实有把子力气,因说话舌头短平时没少跟人打架。二能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齐柱一根并给他点着了火,齐柱使劲抽了一口又狠狠地吐了出来,淡淡的烟雾在他黑红色的脸上缭绕着。他舒了一口气说:

“老家伙终于归西了,下边你干!咱另选一把人,我支持你。”

二能尴尬地笑笑推说有事急急回家去了。

齐村是个大村。几百户人家却无一例杂姓。是不是一个枝子上延续下来的?就连村里年龄最高辈分最长的齐泰年也说不清楚,早年还有词堂的时候,家谱上记载的也就五六代人之久,再往上就不得而知了。后来词堂没有了,家谱也不知在谁手里丢失了。

现在的人讲究现实,一辈子不问三辈子事,人情越来越淡薄,喜情忧事也只定格在五服里头,其余的也就随缘了。因此,人多事多,齐村——姓齐心不齐,如果没有一个能镇住齐村的管事人,满地鸡毛的事情会屡见发生。

齐福睿除了他的儿子这一代,他那一班就是最免的辈分了。最亲的祖爷齐泰年已经九十八岁了,是齐村第一任的当家人也是在他之前的前任大老执。祖爷一生秉正无私,为人公道,又是齐福睿一直效仿的楷模。

怎么说齐福睿这个人呢?年轻时候因家庭成分不好对上学没有信心,下学后不愿意做农活整日吊儿郎当,三十岁时才娶了邻村的老姑娘秦桂玲。桂玲长相不好,做事粗枝大叶,又不会小声说话。

齐福睿看她哪里都不待见。不想过又不敢违抗父命,赌气去东北建筑队混了几年,做了几年电焊。回来时领了一个颇有姿色的东北女人过来,女人个高条细,一嘴东北味儿的口音柔声软气,叫福睿一声一个哥。直叫的福睿骨酥肉酸,牙缝里挤着喜欢。关起门与这女人床上红浪翻滚,大展迟来的雄风,女人叫床的声音妖娆淫荡,传到桂玲的耳朵里躲在一边流泪。半个月秦桂玲好吃好喝好待承,那年月鸡蛋稀罕,秦桂玲每天早上给他俩一人一个荷包蛋,那女人不好意思吃。

桂玲憨厚不会说话,就说:“吃吧,吃吧自家母鸡下的,吃了好补身子有劲。”

这句话竟然戳着了女人的心窝子,羞臊得脸一陈红一阵白起了善心,趁福睿出去的功夫给他留了一封信掖在枕头底下偷偷溜了。

齐福睿看到信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被他爹骂了一顿。平时与桂玲玩得好的一个近房婶子看不惯齐福睿和那女人,对桂玲说:“也就是你老实,要是你叔这样,看我不把那骚货的孬孬割下来喂狗不可!”

秦桂玲当了真,反劝说婶子:“不会的婶子,俺叔不是那样的人。”

齐福睿的两个兄弟媳妇嫌老大败坏了家风,跟公婆闹着分家。齐福睿也觉得脸上无光,就在村头责任田的地边上盖了两间屋宽的院子,开了电焊铺子。

福睿的活好,比镇上的收费也低,远近几个村里谁家的撅头铁掀坏了拿来用焊条点上几下就好。不是大毛病福睿一般的不会收钱,但是大的农具或者门窗钢筋之类的他是必定收钱的,没有现钱他就记在账上等有钱了再给也行,时间不限长短只要有句话记着他绝对不会上门去要的。

如果有本村里想贪图便宜,长时间欠着权当忘记了不提的,等他手头紧的时候一定会以借的理由把钱拿回来也会权当忘记不提还的事,弄得这欠钱的心里窝着火也不好说出什么来。

至于老齐是怎么当上大老执的,好像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指任,一是因为他干着这个生意方便了大家,二是他这个人热情,无论谁家有事,再忙他都会第一个到场。平时又喜欢找祖爷齐泰年聊天,每次也不空手,不是给祖爷带两包烟就是带几两茶叶。本来祖爷想推荐齐福民接他班的,可齐福民当时还是个代课教师没转正,怕耽误他的前程。后来祖爷岁数一大齐福睿顺理成章的接了过来。

齐村的是非太多,大老执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喜事还好,摆多少席桌,用什么烟酒,买什么菜,有多少亲戚,都是由事主提前合计好喽,请预席时再与大老执和厨子商量后提前操办好,只需正事那天派几个打杂的就行。前些年,结婚的白天管两顿席桌,招待的是远近亲戚及本家人,席面浅薄以过油的酥菜为主,而这些亲戚随礼也是不多的,这些人并不讲究席桌的好孬,热乎的吃饱为原则。

晚上的红席却十分讲究,席碗里的内容也不一样,多了一些鸡鱼肉蛋,招待的大都是事主的拜把子兄弟或者一些要好的贵客,这些人要面子,随礼也是很大方的。

这时候,大老执定要在面子上给足了他们,带着新郎新娘站在人场里先是端起一杯酒,吩咐每个人也都斟满自己脸前的酒杯,在开席之前讲几句“代表事主感谢各位百忙中的光临”或者“吃好,喝好,多喝几杯无妨,喜酒不醉人”之类的客套话。讲完了,把端着的酒杯扬起脖子一饮而尽,在场的人也跟着一饮而尽。接着陪新郎新娘每桌每人敬酒,直到客人酒足饭饱满意散去……

自从有了婚庆公司,喜事更加简单,结婚嫁娶的,孩子过满月的,大部分图省事就在饭店里包桌了,主持仪式都是由司仪代办,大老执也省了心,只是掌管着烟酒,安排好坐席的宾朋就行了。席散客散,事主拎包走人。

白事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事主的经济大权——舍赚,大老执起到决定性作用。好的大老执几句话能让你省出许多,即使不赚也不会赔上多少。那就需得在用人上做到缜密周全,圆滑。可是,再怎么圆滑得罪人的时候还是有的。比如齐村,比如齐福睿——老齐。

按照齐村多年的风俗,死了人最少三天才能往地里送。有子女在外地的或者因了其他原因耽搁的那是例外,如果趁着喜丧的热乎一块连上几辈子出殡的话,定要花上五六天的时间,这几天的开销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进进出出的不论男女,人来了就是帮忙来的,哪怕领着孩子坐在一边闲聊主家就得管饭,烟酒便是不能少的。且全家盖了锅来这里吃,一吃就是几天。

在齐村也不是一家兴的,心眼再小的事主咬牙也得硬撑着,重孝子是不能出来说话的。整个过程都是大老执说了算。家底子厚实的,齐福睿不说啥,怎么热闹怎么好,权当给死者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家底子薄的,靠几亩地生活的就不一样了,齐福睿定会出来说话。

他两手抱拳站在人群中间,说:“感谢齐村的老少兄弟爷们,感谢婶子姊妹们,这几天着实辛苦了!能来的都是来架势帮忙的,自古一家有事百家问,一杯开水也是主家的心意,明天正事上一定好好犒劳大家。”

一番话谁都明白,便撂下手里的活各自回家做饭,吃了饭再来帮忙。两天里主家就能省出一些席桌和烟酒来。就是有不满意的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来的。

村子里每当老(死)了人,齐福睿并不是大家对他的评价那样,说他一手握权自己说了算。他还是按着祖爷齐泰年当年的老规矩。

首先征求祖爷和另外几个长辈的意见,商定好几天的程序。才开始派活,由堂弟齐福民写了告示贴在大门外的墙上——搭灵棚的,报谏的,买菜的,摆席的,拉桌子板凳的,端大盘的,负责送盘缠捏油灯抬花圈的,站棚子的,打坑的,抬丧(棺材)的,等一律安排就绪,然后就是用谁的喇叭,谁的烟酒,白布,纸扎也是征得事主的同意确定下来的。

有人不服,说齐福睿派活不公,嘴里嘀嘀咕咕,说轻了老齐装聋作哑。有嘴里不干不净带脏话的,齐福睿瞬时变了脸,当场不卑不亢,斥道:“自古一家有事百家问,难道你家就没有事?就不死人?死了人自己背到南门坑里去?”

那人挨了斥脸红着蹲在一边去了,齐福睿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重,便走过去递上一只烟点着了,平和地说:“丧事上派活轻重咱都得有人干不是,让您去是因为您老稳重办事圆滑,别人去咱还不放心来,齐村一笔写不出俩字,办圆款喽咱脸上都有光。”两句话既给人下了台阶。同时,也捍卫了他的威望。

发丧的那天,老齐总是一身笔挺的中灰色西装,或者浅灰色的夹克深蓝色的休闲裤。一手端不锈钢茶杯,一手夹着烟。六十岁的人了,头发时时梳理得光光的。其他村里的大老执时兴用麦克风喊话,齐福睿不用。在一阵喇叭号子和鞭炮齐鸣之后,用他高亢洪亮的,半土半洋的嗓音对死者喊到“一——路——走——好——”伴着他的声音,紧接着重孝子果断,利索地拿起跟前一个钻了许多窟窿的土盆,狠狠地摔在一块砖头上,“啪——”清脆,且粉碎。

有人说齐福睿眼高鼻子洼,这么多年都没培养一个徒弟,难道齐村的后生没有一个他看中的?也有人说他存了私心,想让他儿子齐智接他的班。

这话或许说对了一半,老齐眼高不假,存了私心不假,在齐村有能有才的大有人在也不假。但是,齐福睿认为有能有才不一定就适合做大老执,得有奉献精神,得为邻里百世办实事。大老执操心没有报酬,全凭一颗热情的真心为大伙办事,只要谁家有事了,能帮忙的必定帮忙,能添一把碳就比抽一根柴强。无论自己家里有多重要的事情,哪怕焦麦炸豆也得放一放。第一个赶到的首先是你,而且一忙就是几天。

他到想让他的儿子齐智接班,可齐智一心想培养孩子,在县城租了房子陪读,去年又在外村承包了几百亩地,对大老执不感兴趣。接班人的事一直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近几年请老齐吃饭的人多了,几乎天天有场。大都是做着一些与婚丧嫁娶有关的生意人——像喇叭班子,婚庆公司,卖烟酒鞭炮的,卖寿衣花圈的,车赁出租的,婚纱影楼的老板。这些人无非是想让老齐帮着拉生意,吃饭时顺便把印好的名片塞进齐福睿的包里。老齐好面子,一旦谁家有事其他的话也不说丢下几张名片就走。因此,让人起了疑心,怀疑他吃了回扣得到某些好处。

齐福睿有个毛病——乱酒。让村里人对他的声望打了折扣。无论谁家红白事结束后非得在事主家再喝一场不可,喝多了又哭又骂粘着不走,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搞功,搞情。在齐村有句俗话:“有情别搞,一搞就了。”

其实,谁的心里都没卡着横劈材,他对大家伙的好都在心里记着,经他这么一哭一闹,本来有情的也没情了,本来很圆宽的也不圆宽了。再不就是喝多了乱找厕所,当着嫂子兄弟媳妇侄女侄媳的面掏出来就尿,尿湿了裤子也不回避,直到让人将他抬回去桂玲把他锁在房间里。

太阳已经慢沉沉地升起来了,像被惹恼似的,红着脸发着火。齐福睿家的院子太小。一些男女嫌热就在树底下,屋跟前摇着扇子一边聊天一边等着派活。有人自言自语念叨了一句:

“哎!他这一走也不知道谁来当这个大老执?”听见的人也没谁理会。

堂屋的门前已经有人在搭灵棚,两个六七十岁的老年妇女和好了面,一个在擀面,一个支起铁鏊子烙饼。打狗饼子上路面,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好让死者去那间里不得饿着和被狗咬。打狗饼子要和齐福睿的年龄一样多,在鏊子上熥熟后冷凉分成对半放进齐福睿的两只袖口里,用黄线困严实了。这时有人送来几捆子白布和一塑料袋子黄裱纸,女人们一拥而上围了过来破孝的,撕孝帽子的,缝合的,叠纸钱的。

东屋里桂玲正和几个近房的叔伯,兄弟商量丧事,大家一致推荐齐福民临时主持大哥齐福睿的事。

齐福民是个老师,比齐福睿小两三岁,在齐村也是个能人。平时喜欢写写画画,精通阴阳八卦,更喜欢听戏。齐村的喜事忧事——礼单,挽联非他莫属,问过的事并不比大老执少。远近村里谁家孩子吓着了发热迷睡用药治不好的,抱过来经他掐了手指吹了脑门就那几下还真好了。有盖房子看宅基的也来找他,不收钱不吃请,纯属帮忙。

齐福民嘴上谦虚着答应下来。让桂玲找出一杆钩子称,又搬了一个凳子放在丧屋门的右侧,让齐智站上去,齐智手里端起称杆给他爹指路,嘴里连喊三遍:“爹!夹着马扎一路向西南。爹!夹着马扎一路向西南。爹!夹着马扎一路向西南。”

紧接着齐福民从一个深蓝色的方便布包里掏出纸墨,按照往常的惯例列出干活的名单让人贴在大门外的墙上了,告示前即刻围满了人,各自记下被派的任务去执行或站在一边等候着。

齐福民和几个在场的叔兄商量怎么报谏,用谁的喇叭,烟酒,纸扎,及送盘缠,火化,出殡的一切流程。

他说: “齐家家族大亲戚也多,通知到五服沿上怎么样?一些老亲就不通知了,”

他二叔齐宝元听了掐指一算晃着手掌说:“这家伙要是报在五服沿上的话人就多了,加上本村里,再加上一些朋情最少也得五万块钱的铺底,不行不行,你桂玲嫂没有这个指向。”

齐福民说:“我也算过了,虽然人多也得报,落下谁都不好,到时候落个便宜怪也不好。”他看了一下他的两个弟兄说:“你俩抓紧统计名单,统计好交给报谏的让他们抓紧行动”。

他的两个兄弟说:“好。”齐福民给了他俩一张纸和一支笔。两人就去一边统计了。

齐福民又说:“烟酒鞭炮就用西头代销店齐乐乐的,这孩子刚开店,给她架架势。”

齐宝元说:“不能用太好的,一般化就行。”

齐福民说:“俺哥活着时要面子,烟酒不能太孬。”

齐宝元皱了皱眉头不说行也没说不行,其他人也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通过了。

齐福民说:“纸扎打个电话就行了,还是镇上刘家的。”

说罢掏出手机给镇上刘老板打了电话。电话里说:“车,马,电器花圈该扎的都扎全喽,要扎得鲜亮一些。”

然后看看大伙,说:“喇叭就用钱家班子的,气派,再让班主请两个名角热闹热闹。”

齐宝元说:“钱家喇叭虽好,就是太贵,请名角就不是一千两千的事了。”

齐福民说:“贵是贵点不假,俺哥活着的时候也没少帮他们,还能不给一点面子。”

齐福民的另一个叔辈齐宝田说:“现在的事不好说,人走茶凉。”

齐福民说:“这样吧,就用钱家班子的喇叭,请名角的钱,有愿意点戏的就点,不点的也不勉强,够不够剩余的我出,俺哥给齐村问事这些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说啥都得让他风风光光的走。”说罢看着桂玲:“嫂子你看咋样,没意见就这么定了。”

桂玲听了感激的说:“行,行你看着咋好就咋办。”

按齐村留下的规矩,死了人第二天才能火化。因为天气炎热,况且齐福睿是服毒而死,遗体开始鼓涨散出奇特的异味。齐福民说:“吃了午饭就去火化。”随后给民政局火化车司机也打了电话。又让他的一个堂弟往齐福睿的尸体上喷些花露水。

吃了饭在等火化车的时候,一个报谏的小伙子插好摩托车来找齐福民,说齐福睿的外祖母家属于微山,村子稀少。虽然不是太远,但是那个地方到处是鱼塘虾塘不太好找,齐福睿的外祖父母早已过世多年,几个舅舅住的村子因拆迁不知搬到何处。

齐宝元突然想起齐柱的外祖父家与齐福睿的外祖父家是同村,齐柱的母亲也是齐福睿的母亲介绍过来的。他对齐福民说:

“让齐柱去送信,他肯定知道?”

齐福民摇摇头说:“就怕派不动,他两家打过架你又不是不知道。”

齐宝元说:“再打过架也不能给死人一般见识吧,一个村里谁还不用谁了,我去请他还能不给面子。”说着就去齐柱家了。

齐柱家住在村子中间的后一排,门口是一个大水坑,污浊的水里长满了绿褐色的杂草,经了太阳的暴晒散发出很臭的异味。一些稀稀拉拉的莲藕开着白色和粉色的荷花,随着风的摆动,摇摇晃晃舞着婀娜的妖姿。

齐柱家前年才盖的新房。因齐柱曾在南方打工多年,盖房也选择了江南的造型——青瓦白墙,宽敞明亮,屋脊屋檐上坐落着几只飞檐走兽,漆黑的大门上铆着一排排镀金的钉子,门鼻子的底座是两只呲牙的猛狮头像。到有一些古代大户人家的风范了。

齐宝元穿过村中的大街一拐弯就看见了齐柱家的房子。他心想,齐柱这小子长得其貌不扬,心气却很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款造的别墅呢。

齐柱的媳妇正坐在电风扇下面凉快,看见齐宝元赶忙站起来招呼。齐宝元说:“齐柱呢?”

齐柱媳妇说:“叔找他有事?”

齐宝元说:“东头你大哥那他也不冒个人影,还给死人一般见识了。”

齐柱媳妇说:“我也劝他了,不听,正在二奶家打牌呢,我去叫他也不一定叫动,还是叔去叫他吧。”

齐宝元有点生气的说:“这别小子还能不给我个面子?”

齐宝元多远就听见二婶家的过挡底下哗啦哗啦的麻将声。二婶说:“宝元来啦?”

齐宝元叫了一声二婶说:“您老打牌呢?”

齐柱抬头看了一下齐宝元继续摸着麻将,说:“宝元叔咋这么闲在?”

齐宝元心里憋火却控制住,说:“得让你帮个忙,去湖里给你福睿哥的几个舅家报个谏去,派去的人没找到。”

齐柱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睛说:“叔开玩笑吧?我这正忙着呢。”

齐宝元说:“耽误不了你多大会,就个把小时的功夫。”无论齐宝元怎么说,齐柱始终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齐宝元被拒了面子,气得悻悻而归。齐福民听了他宝元叔的话,虽然生气却是预料中的结果。嘴里骂到:“看以后他家有事还用着别人不?”

贺淑云是齐福睿,齐柱的本家嫂子。她的远房妹妹贺淑文也嫁到齐村,与贺淑云家邻墙。去年贺淑云病故,齐福睿派齐柱去贺庄贺淑云的娘家报谏,贺庄村子大,齐柱绕来绕去转迷了方向急出了一身汗,随便问了一个迎面走来的中年妇女。

齐柱本来说话就不清晰,一急慌舌头更短了,说贺淑云的名字时让那女人听成了贺淑文。中年妇女急着去学校接孩子,便匆匆给他指了贺淑文的弟弟家。

一个小时的功夫,贺淑文的弟弟骑着电动自行车来到齐村,见姐姐家的门口站了许多人和花圈,不分青红皂白,进了贺淑文的院子就哭姐姐。正在贺淑云家帮忙的贺淑文听见自家院子里的哭声,丢下手里的活急忙跑回家里,见是自己的弟弟,以为他走错门了。上前拉他,弟弟见姐姐贺淑文没死吓了一跳,贺淑文问他怎么回事?弟弟疑惑地说:“明明是报谏的人说你死了。”

贺淑文听了弟弟的话,气得浑身哆嗦,走到贺淑云的院子里,抓住齐福睿的头发拳打脚踢。齐福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贺淑文守着大伙又哭又闹,说啥不能和齐福睿算完。老齐问清了原因,找到齐柱照脸就是一巴掌,齐柱平时就不待见齐福睿,与齐福大打出手,齐智见他爹吃了亏,走过去一拳封了齐柱的眼睛。从此两家结了梁子,互为仇人。

从火化场回来,喇叭班子吹奏了一阵。齐福民和几个问事的张罗着晚上送盘缠的事情。这时院子里走进来两个不同年龄的男人。岁数大的齐福民认识,是西边周村的大老执周长宽,稍微年轻点的大概是他的徒弟。这两人直接进了丧棚,象征性“嗯嗯嗯嗯啊啊啊”地哭了几声。然后走到齐福民等几个人的跟前,桂玲见是老周更加伤心拉着音儿的哭。周长宽说:“嫂子你先别哭,是这样哈,我是受了福睿哥生前的嘱托来给你说事的。”

桂玲即刻止住哭声,周长宽从一个黑皮包里掏出一个硬皮本子。说:“福睿哥早就查出自己患了肺癌,一直瞒着怕家里人担心。他找我时说已经到了晚期,我劝他抓紧治疗,他说没用了。万一有一天他不行了就让我把这个本子交给你。福睿哥是个明白人,没想到会做这样的傻事。”老周说着嘴一抽搐掉下两滴泪水。

桂玲听了直锤自己的胸口,哭着说:“老东西啊你死了都不待见俺啊,你就这么嫌弃俺呀?有病都不给俺说呀,喔喔,喔喔……”她从周长宽手里接过本子颤颤巍巍地翻开看了一眼交给齐福民了。

本子上记录的是关于他死后的殡葬安排。所需的各项开销和报谏的亲戚名单,住址,电话号码——

烟酒,席桌,喇叭,白布,纸扎等用谁的,价格多少,控制范围,老板的电话,一律记得清清楚楚。报谏的名单上不超过二十家,墓地能安在老林上更好,不能的话暂定在乡镇公墓林最后一排的最东头的一号穴……

齐福民越看越有气,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哭还是笑。他看着桂玲说:“这还真是稀罕,人都死了还舍不得放弃大老执的权利。”

他把本子递给他叔齐宝元。齐宝元本身就是暴性子,他看后忽地站起来火道:“龟孙子再问他的事,难道齐村的能人都死光了,都不如他?不相信自己人也就罢了,还让外村的人来操他的心!”

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周长宽一把拉着在一旁坐下了。周长宽递给齐宝元一只烟,又给他点着了,然后陪着笑说:“老哥哥千万别动气,兄弟我也是问了一辈子的事了,这个规矩还是懂的。今天纯粹就是过来烧纸的,顺便把福睿哥的遗愿传达给嫂子,绝对别无他意。该怎么办的你们怎么办,我就不奉陪了。”

周长宽说罢与那同来的招了一个手势,两人就离开了。

齐宝元走到齐福民的跟前问:“咋办?除了墓地没定其余的都定的差不多了,钱班主请的唱角马上就到。”

齐福民脸一红,一拍桌子:“办,该咋办咋办,我说了算!”

平时温和慈善的齐福民一发火,外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下子围观了过来。

秦桂玲坐不住了忙去劝说:“他叔千万别给老东西一般见识,该花的咱花,我这就让儿子去镇上取钱。”

正气着钱班主过来说唱家到了,齐福民收敛了怒容,热情的迎接两位从河南请来的名角。

戏台子就搭在齐福睿门口的一片空地里。天刚稍黑就送完了盘缠。太阳也落山了,突然来了一阵微风,天气凉爽了许多。紧接着就唱大戏。听说是河南来的名角,三五村庄来听戏的人围满了戏台子。齐福民拿着一个麦克风走到戏台子上讲话:“各位亲朋,感谢大家的光临!有愿意捧场点戏的亲朋们一律写在礼单上,一定达到您的满意。”

开头戏是齐福睿女儿点的《哭灵》,当那演员身穿白孝唱到最苦的戏词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哽咽咽,凄凄惨惨。在场的人无不跟着抹泪。《哭灵》戏唱罢齐福民点了一段穆桂英挂帅。

一阵锣鼓喧天,只见刚才那唱角头戴翎子,身穿红色硬靠,身后插四面靠旗,靠肚上绣双凤牡丹,靠肚下缀三层飘带。虎头肩下另衬荷叶袖子,色彩纹样鲜艳绚丽,彰显出女将英武的豪气之美。

女人用【二八】板唱出——“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唱音刚落,掌声此起彼伏,人群里有人高喊“好!”那唱家听了喝彩的鼓舞唱得更加卖劲。齐福民晚饭时多喝了几杯酒,借着酒劲在台下跟那唱角一起哼哼,也不顾身边的人烦不烦了。关系比较好的亲朋见一个点了也不好意思不点。大戏咿咿呀呀一直唱到深夜一两点钟。

第三天的一大早,齐福民叫上齐宝元,齐宝田去看墓地。自从国家取消了农村土葬政策,齐镇也造了公墓林。齐福民懂阴阳八卦,很注重风水,他说:“选墓地和选住宅大都一个道理,主要是看风水,所谓风水一说,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墓地风水“点穴”非常重要,找到一个好的穴位,能庇佑子孙后代的前程富贵。”齐宝元,齐宝田像听天书。

然后他又说:“古人云选风水有三贵,一贵近水,二贵起伏,三贵地沃。近水的意思”是近处要有弯环流水之源,尤其北坟南水,东坟西水,西坟东水这几种格局,使后人既富贵又安详。第二就是选择高低不平的地势,头宜枕高,脚宜朝下。相反,损人丁子孙不旺。最后就是选择草木旺盛的地方,说明此地的地气非常的好,有充足的阳光,不生恶毒病菌能保佑家人平安健康。

说着聊着几个人不知不觉就到了公墓林。齐镇的公墓林位于一条河北岸的50米处,早年这条河是这一带的一条运河,西源河南,东通微山湖的一个分支。因当地政府对河流的管理严格,两岸垂柳茂盛,河水青绿见底。

几个人径直走到齐福睿生前亲自为自己预选的那块墓地,最后一排的最东头。无论地势,还是采光都符合齐福民所讲的风水。齐宝元齐宝田同时夸赞齐福睿好眼力。

齐宝田说:“福睿在其他方面抠门,没想到对自己这么舍得花钱,选这么好的位置估计价格也不能少喽。”

齐宝元说:“福睿还是不简单的,当这么多年的大老执他啥不懂?关系到下边人烟的兴旺你看看他门的人越来越稀少了,两个兄弟家都是闺女,就他家一个小子(儿子)一个孙(孙子),他能不考虑不。”

齐宝田点头说:“那是,那是,有人就不愁钱,人旺是大事。”

齐福民围绕这块墓地左看右看了来回几遍,又看了紧挨着的二号墓,三号墓,看到第四号墓的时候眼球一亮来了精神。他蹲下站起来,站起来又蹲下,眯着眼嘴里自言自语。齐宝元齐宝田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吸着烟蹲在一旁观看。齐福民啥话没说朝他俩摆摆手,两人跟在他的后边走到园林办公室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里面看手机,见他三人过来问有什么事。齐福民说:“最后一排最东头的一号墓有人定了吗?”

那人说:“我看看哈。”说着从一摞档案堆里翻找着了。说:“倒是有人预定了,说也奇怪,半个月前齐村的大老执齐福睿喝多了来定墓地,却又不交定金,后来一直没来,幸亏价高,不然也留不住了。”

齐福民问:“多少钱?” 

那人说:“四万八。”

齐福民说:“这么贵。”

那人说:“好位置都贵,你看最前面的那个,两代人的,十七八万呢。这和盖房子一样好地势好风水,靠着马路宽敞,来人祭奠也方便。寓意也好,一马当先,一帆风顺……”

齐福民点头赞同。然后抽出烟每人递上一根,自己也吸着了,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人问:“最后一排的四号穴位多少钱?”

那人看着价格表说:“那个不贵,两万四。”

齐福民说:“开票吧就要这个了。”说罢就让齐宝元付款。齐宝元不解,正想说什么被齐福民一打手势拦住了。齐宝元点了钱交给那人后三人便回去了。

路上,齐宝元疑惑地问:“一号贵是贵了些,可是风水好,对人家后代好。那可是人家福睿亲自定下的,我觉得咱擅自做主不好,违背人家心愿,我有点想不通。”

齐福民只顾在前边骑着电动自行车没听见,齐宝元追上他,大声道:“我说话你听见吗?来的时候你还说这风水那风水讲的云山雾绕,人家选的也是给你说的一样,哦,你说变卦就变卦了?你这样做是不是有啥目的?不是想报复他吧?”

这句话一下子把齐福民激恼了。他即刻刹车问齐宝元:“叔你啥意思,我给福睿哥有啥仇?”

齐宝元也恼了,火冒三尺。眼瞪着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刚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对,你改掉以前的老规矩不说,大操大办还请什么名角,就是显摆你的能耐。你觉得你处处比他强看他当大老执你不服,你记恨他当年顶了你的缺。”

经了齐宝元的一阵炮轰,齐福民被噎得脸红脖子粗,他插下车子蹲下来噗嗤噗嗤吸烟。齐宝元也停车下来了。齐福民道:“叔您就是这样看你侄儿的吗?”

齐宝田怕两人干架,陪着笑劝说两边:“算了算了,钱都交过了又不能退,省钱了不一样吗?回去给桂玲解释清楚就行了。”

齐福民说:“宝田叔,你也认为你侄儿是这样的人?”

齐福田忙说:“这是哪里话?说开就行了,烧纸的马上就来了,别耽搁大事。”

齐福民看看天还早。拾起一个干柴棒子在地上画了几个圆圈,说:“您二老看着,为什么我选四号?二号,三号都很好,可是被人定下了,听说二号是个有钱的主,估计当时福睿哥也想到了所以没交定金。尽管一号存在各种优势,可是与有钱有势的人凑在一起,你的底蕴和灵气压不过他,处处被他压在之下,何谈子孙旺盛?

四号就不一样了,您注意没有?四号地势凸显不平,在古代四就是个吉祥数字,像一些成语——四平八稳,四海升平,四通八达等这说明啥?吉利!四既涵盖了一号所有的益处,又代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四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以及龙凤龟麟“四大灵兽。有这“四神”庇佑后代人丁兴旺,四通发达……寓意远远在那一号之上,况价格便宜了一半,叔,你说咱选哪个?”

齐宝元说不过齐福民半信半疑的说:“也就这了,咱也不懂。”

九点多钟,烧纸的各路亲朋自带了贡品——三鲜供,糖供或者草纸烟火入了礼单后按照大老执的安排陆续行烧纸礼,根据关系的远近之分,有行二十四拜的——即大礼,也有行三跪九叩的。鞭炮,喇叭“砰砰啪啪,喂喂哇哇”持续不断地响彻天空。各种颜色的花圈,挽帐围严了齐福睿家的整个院墙。

天气太热。棚子下,树底下到处聚集了满脸焦虑的男女。席桌一直摆了三排八十多桌。这阵势在齐镇也是少见的场面。齐福民看着这样的气场,心中感慨也有点得意,因此中午多吃了几杯酒,脸上红红扑扑的有些醉意,与谁碰面了都是笑嘻嘻的点头谦卑。门外的唱家正唱一段荤戏,逗得围观的人阵阵哄笑。齐福民也凑过去看了一会热闹。

因为亲戚太多,下午两点发丧,重孝子辞灵时开始鸣炮奏乐,四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将放着骨灰盒的小方桌子抬至大门口的路上,桌前跪着齐福睿的儿子齐智,齐智的跟前放一块砖,砖上立一土黄色钻了窟窿的泥盆。齐村人称摔牢盆。这时间大老执应该高喊一声“前后平起——”齐福民因酒劲这会儿走了神。人群里不知是谁感叹着说:“这人有啥意思,再风光也得死,好比唱戏,真是你方唱罢他登台。”后面的一句偏偏被齐福民听得真真切切,于是,他手持话筒高喊:“主角上台——”

齐智手里拿着的牢盆突然滑落在地上,在场的人无不瞪大了眼睛。齐福民眼疾脑快刹时反应过来,边喊“前后平起”“啪”边将土盆跺碎,方桌原地落下。然后两个岁数稍大的男人将一张八仙桌子抬在了方桌的前面重设了香案,并摆上齐福睿生前放大的镜框,香炉,一瓶白酒两只水杯,几样新鲜的水果。

一些行路祭的亲朋按秩序在场等候着。喇叭班子换了一个年轻壮实的小伙子,吹着悠扬哀婉的曲子。带头是齐智带着他的儿子和近房叔家的几个兄弟行了跪拜礼后,紧接着是齐福睿姥娘家的人,再接着是秦桂玲的娘家人。

在苏北地区行路祭虽不如棚祭复杂,但是有要面子的主要亲戚该怎么行的一个环节都不能糊弄,且因时间关系大都是行三跪九叩之礼,关系一般的磕几个懒头也是可以的。行祭拜阵容越大越好看,一二十个人,七八个人,三五个人都可以行礼。行礼时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主要是看主拜人。

所谓三跪九叩:一般是由主拜人一个人先现站在前面,伴礼者跪在后面。如果伴礼当中有长辈的,主拜人先转身向后面弯腰作揖,再转身走到香案的正前方,两手下垂,站姿要直,腰要挺起,跪下先磕四个头,每次站起来都要作揖,然后再跪下磕头,磕完四个,跪下向前敬香,敬好香不起身再磕一个,然后再起来回到原位磕四个,总共是九个头。有的跪下磕头后,不起身直接再磕下一个,这叫懒头。

等路祭结束,齐福民大声喊道“还有要行礼的客吗?没有就发丧了。”等了一下没人回应。便扬声喊道:“前——后——平——起——”声音厚重且洪亮。随着他的话音一落,重孝子一片恸哭,接着又是鸣炮奏乐。齐智一等男孝子在前带队,四个小伙子平平稳稳地将放着齐福睿骨灰盒子的四方桌子抬起,女孝子呜呜啊啊地哭着跟在骨灰盒的后面。于是,大队人马白晃晃,齐刷刷一并走向公墓林去……

没过多少久,齐村又有几个老人过世了,齐福民依旧坐在礼簿上记账,大家推荐他当大老执,都被齐福民婉言谢绝了。齐福民谦虚地说:“我还是写写画画做我的老本行好,当个配角还行,主角咱唱不了。”

后来,有人说齐福睿事上舍了三万多。还有人说,齐福民在一个酒场上喝醉酒乱七八糟的说了一些胡话,说这些年这唱主角的本来应该是他,可偏偏被他抢了先,他要让他咋吃的咋吐出来。还有,还有那个一号,谁也买不走了,让他给他爹买下了。

在场的人听了都说他喝糊涂了,想唱戏想入迷了。只有齐宝元心里明白,在心里不止一次的念叨着“不简单,不简单,到底是齐福睿——还真是料事如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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