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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乡村:三奶奶的小姑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佚名

前年,我回家奔丧,曾经住在我家前院的三奶奶去世了,我止不住的泪如雨下。在丧棚里,看到我的小姑,大婶,二婶,更是忍不住抱头痛哭。

距离三爷爷去世已经好几年了,三奶奶终于结束了自己孤独一人住在村外菜院里的生活,追随三爷爷而去了。

若是论到亲情,除了至亲的大娘大爷们,我与之最有感情的就是这一个三爷爷与三奶奶一家了。

我从小跟着三爷爷家的小姑长大,在他们家吃,在他们家住。

三爷爷个子高挑,不善言谈,老实本分,与人为善,不拐不坏。种庄稼一把好手,干什么什么行,然而他更热衷于种菜、种葡萄,去山西贩大米,小本生意,挣钱不多,乐得折腾。大叔二叔深得他真传,两家里都在路边开了商店,一个经营日用品,一个经营农药化肥。盖了楼。

小姑大我六岁,我小时一天到晚跟着她,比自己的亲姑姑还亲。夏天的时候下雨,我跟着她蹲在菜棚里一起看菜院,菜棚用一张床支撑着,上面搭着塑料布,滴滴答答的雨声,分外撩人,我太馋了,想吃西红柿了,小姑挽起裤腿跳下床去,摘一捧西红柿,在泥水里洗一洗,我知道那是三爷爷拿来卖钱的,可是我的馋虫要出来了,挡不住呀。又红又甜的西红柿啊,还有那夏季漫长的雨天,是我童年里最美味的记忆。

晚上的时候,小姑就着煤油灯烧红了铁条给我烫头发,一圈圈地卷,刘海都卷曲了,第二天回到家里,我得意非凡,好象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可惜我父母并不在意,我小小的心里被欢喜膨胀着,得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没有人理解。

小姑初中毕业的时候,三奶奶死活不让上了,因为大叔二叔都要说媳妇,盖房子,家里太穷了。那时候的日子就是那样。应该是八一年左右吧,刚刚包产到户。需要她回家来干活。她去学校里带东西,让我跟着去。冬天。我穿着厚厚的棉裤。

她去了之后,一直与同学说话,同学都劝她,让她接着再上一年。她动心了。可是我等急了,怕她不走,耽误我第二天上学。我生了气,自己跑回家了。离家七八里路,我一口气跑回来。天黑了。又黑又冷,刮着北风。我跑出了一身汗。半路上碰到三爷爷来接我们。只接了我。

然而小姑还是回来了,因为担心我的安危。她没有再接着读书。我一直认为是我的任性断送了她的学业。

小姑一样有着商人的天份。她学做衣服,揽了很多刺绣的活,带着村子里好几个小姑娘一起做。自己挣了钱,做了自己的嫁妆。

小姑长得漂亮,性格温和,找对象非常挑剔。然而挑来挑去,花了眼,说了几个,都没有成功。我上中学时,人家给她介绍了一个乡镇上的,在我上学的乡镇,她问我可曾见过那个人,我说见过,经常见。因为那个人老在街上横冲直撞的,一看就不是好孩子。因为我,她与那个人散了。三奶奶狠骂了我一顿。

我在学校里得了红眼病,一直不好,星期天回家跟着小姑睡,一早起来洗了脸回家。结果一家人都传染上了我的红眼病。我的红眼病好了,小姑半个月没好,新娶的大婶子,被传染上了,一年才好,那一年,她刚结婚,开了小卖铺,到处跑着进货,一双眼肿得象桃子,红红的,常常泪流不止,烂眼子八瞎。

我心里没有一点悔疚,好象那就是我的家人,也没有人因为这个而抱怨我。

再娶了二婶子的时候,事就多了,我出外上学,也不大回家了,回了家,也不在小姑家里住了,不方便,怕婶子们说三道四,更怕她们难为小姑。依着我的性子,受了气,就要说的,小姑只会忍。三爷爷也是,生了气也不吱声,有时去我家里坐半天,三奶奶乱嚷嚷,没有人听她的。

小姑一直不出嫁,对于婶子们来说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情。虽然小姑一个一个把他们的孩子看大。

二叔的孩子因为小时候生病,打庆大霉素过量,耳朵聋了,到上学的年龄,二叔把他送到市里的聋哑学校。陪护工作就交给了小姑。小姑赁了房子照顾他。一直到小学毕业。这其间,小姑买过彩票,做过衣服,后来去一个羽绒服厂做临时工。年龄一天天大了,知识不多,我的婶子们老是说三道四。

小姑因此受了很多心灵的磨难。我一天天远离了小姑的生活,可是只有我知道她心里的苦。小姑一直到三十岁才出嫁。是一个亲戚介绍的,小姑父性格不错,大学毕业,对小姑非常好。家里人都说,小姑命好。

那时候我刚刚在这个城市里落脚,而她嫁在这个城市里,我们仍然着隔着遥远的距离,这中间有岁月留下的距离,也有无法沟通留下的距离,一天天远着,几乎不大见面。小姑从羽绒服厂里辞了职,自己做服装。夏天做单的,冬天做羽绒服。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我偶尔回家时候,她带着小姑父回家,遇到一起,也会聊一聊,然而话题是一天天少了,只有小时的亲昵还有,淡淡的,一点幽远的香。

我父亲去世之后,我很少回家。每次回家,母亲都嘱我去看一看三爷爷他们。

三爷爷他们在村子外离家很近的田地里盖了两间屋,远离了儿子们的纷扰。在房子后面,种了很多菜;房前是葡萄园。水泥架子,细铁条支架,象电网一样,到夏天,硕果累累,一院的清香。

三爷爷可怜我母亲一人在家种地,常常不买菜,常常趁了天黑,送菜给我母亲(都是一个族里的,谁都不远,给谁不给谁,总怕有人不高兴的)。赶到星期天,弟弟放学回家,摘下又大又紫的葡萄来,捡最好的送过来。有时做了好吃的,三奶奶也要催着三爷爷送一点给我母亲。

三爷爷是肝癌,发病很快,儿子们还算孝顺,一直在看,然而回天无力了。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回家。轮到我这儿,到底有点远了。然而我心里是想回去的,只是怕人说。我母亲常说,怎么好人也得这样的病呀,又没吃什么,五谷杂粮的。我母亲不识字,她的常识就是:好人应该永远平平安安,一生到老不受罪。

后来母亲来给我看孩子,不能常回家了。每年清明过年回家的时候,总是偎着三奶奶住一夜,在她家里吃几顿。要不去,就颠着小脚,一趟趟的去喊。

这样的深情,在我母亲,总觉比一般族人亲近,所以每次回家,她总要想着买一点东西去看看她老人家,东西不在多,而在于这一点点人情世故,一切都有了。

三奶奶的日子比前一个三奶奶好过,大叔二叔们的日子过得好,常常买肉买鱼给她,做了好吃的也送,小姑也常常回家。三奶奶大约吃得太好了,所以生出许多富贵病来。胖了。高血压。

小姑多年劳心劳力,得了肾病,非常严重,非常瘦,小姑父身体也不好,孝喘,往那一坐,嗓子“吼吼”响,象拉着风箱。这一直都是三奶奶最大的心事。如今三奶奶三爷爷都走了,没有谁再象他们一样牵挂着这唯一的女儿了。过年过节,小姑都会来看看我的大娘大爷,我大娘与大爷也会看她。在她心里,有着长嫂如母的感情,而我大娘与大爷的心里,包括我母亲在内,对她都是怜惜与心疼的。

一如我,对小姑,有着无法割舍的亲情,虽然我们之间有着长长的距离,可是不防碍我爱着她。可是每一次见她,我都好长时间过不来。她瘦得还剩下80斤,头发花白着,少而稀。我记得小时候,谁也没有她的头发黑亮多密。四十多岁,已显得比我母亲还苍老。

她一米六三的个子,因为腰脊劳损,腰肩盘突出,弯弯着背,几乎走一步就用手扶着腿,抬起来再放下。两个人都吃药,孩子上学。日子困顿不堪。服装生意不能做了,没有工作,没有养老保障,如果说有城市贫民一说,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城市贫民了。还有什么比一个家庭里两个病号更让人难以承受的呢?可是他们一直很顽强地挣扎在生命线上。

我一直想,如果我能够帮她一点忙,如果我有能力,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

因为这个,我甚至不敢见她。

小姑说,小表弟很喜欢看书,有一次看中一套书,然而太贵了,二十四元,到底没有买。二十四元,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她来说,是真的太贵,太奢侈了。

小表弟每天跑着去上学。很多孩子骑车或者坐公交车,只有他跑着。

小表弟学习省心,性格活泼,非常懂事,我想或许这也是支撑他们的最大动力。

我其实一直在极力回避。我不想写小姑的事情,因为太现实,太悲切。我对此无能为力。可是一个话题铺开了,就象潘多拉的盒子,无论里面是什么,都无法再捂着,只能一任感情发酵再发酵。

如果我能够做些什么……

为我的小姑。

我真是太心疼她了。

写至此,忍不住心酸泪流。

不能再写了。

我只愿我的远走的亲人安息,愿活着的永远健康,健康是最大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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