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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断臂的憨叔,终于抵不住生活的羁绊悄然离去......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汪晓佳

图:来自网络

在我们的村子,本家族里有个比我大两岁的远房叔叔,小名叫“小憨”。其实他一点也不憨,一双圆眼睛总是炯炯有神,显露出人的聪慧来。他没有文化,但记性特好,他听来的故事,一遍就能记住,还能从他嘴里再次绘声绘色地讲出。我的抗日游击队员四老爷爷被捕和英勇牺牲时的故事,就是他讲给我听的。

憨叔兄弟姐妹七八个,他们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辈,是个村里为数不多的木匠,所以,尽管家里人口多,平常的日子还是比一般人过得要活泛一些。在我的印象里,憨叔和他的哥哥如意叔,一直在家为其父亲在宽厚的木板上拉大锯,耳濡目染,再加上父亲的传授,后来也都学会了木匠活。

但是,全家人生产队所挣来的工分远远不够口粮支出,于是,每年夏秋两季社员分粮食的时候,他家要想拿到粮食,必须从家里筹钱往生产队里倒贴,所以,尽管有着木匠的手艺,再加上人口多,家里的生活依然是捉襟见肘,穷得憨叔和如意叔始终说不妥媳妇,万般无奈地加入了村里的光棍队伍。

随着时代的进步,这年,生产队里有了电动式的脱粒机,在一次为麦子脱粒的劳动中,憨叔一不小心一只胳膊被齿轮卷了进去,从此少了一只胳膊。不能劳动了,在家吃闲饭,有时会遭到家人不经意间的白眼,他一赌气,跑到山上承包了一片山坡,用石头垒墙圈了起来,又请人在承包山地里盖了一座简易的茅草房,独自一人,在那里经营着他的“一亩三分地”。

没过几年,这片荒山竟让他侍弄得果树成行,草棵葳蕤;他还在山坡上种了足够自己吃的庄稼,还养了一群鸡和几只山羊,一天三顿饭,自己做着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人们老远就能看见一天三次从他的茅草屋里冒出的缕缕炊烟。

这时,开始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均因女孩子嫌他少了一个胳膊,一个没说成。有一年冬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他从后山打柴回来,见一条干涸的沟渠里躺着一团棉絮似的东西,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冻得浑身打颤的肮脏女人。他问她话,她不语,目光呆滞着。出于同情心,憨叔捡拾的柴禾也不要了,背起这女人就往回走。到了他的茅草屋,他为她烧了一锅热水帮她把身上洗干净,让她躺进他的破烂不堪的被窝里。

原来这是个他乡迷失的弱智哑女。是推出去了事,还是把她养起来,憨叔着实思想斗争了一番:推出去吧,她必定冻死无疑,收留她吧,两个残疾人在一起将如何生活?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出于怜悯之心,最终还是把她留了下来,过起了农村并不稀罕的事实婚姻生活。

这女人也很乐意跟他过。头脑清醒的时候,她不仅能刷锅洗碗,洗洗衣服,看个门什么的,还为憨叔生了双胞胎男孩。毕竟他俩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和能力,一个送给了不远处一家没有孩子的人家,一个给了光棍哥哥,我的如意叔叔当作儿子养。

我的这位憨婶子时常犯病,犯病时往往是一丝不挂地犹如幽灵般地站在山坡上的树林间,呆呆地望着远方。憨叔卖了粮食卖了鸡,卖的钱为她抓药治病。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的憨婶子在某一天竟然失踪了,任凭憨叔四下寻找也没有着落。

从此,憨叔又是孤单一人吃住在山上,念起曾经给他有过女人慰藉的日子,不禁时常凄然泪下,性格也有所改变了:

村子里不论红白喜事,他总是不请自到,人们都叫他“闻香到”。他只要到了这种场合,先是萎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等人们酒足饭饱一一散去之后,他便主动去帮助收拾碗筷,边收拾边狼吞虎咽残酒剩菜,往往喝得酩酊大醉,被家人或村里的好心人送到山坡上他那间风雨飘摇中的茅草屋。

每每这时,家人总是呵斥他以后不要再这样作践自己,然而他依然我行我素,“闻香到”的习惯,不仅表现在本村,而且后来还波及到了附近几个村子。

这年,我清明节回老家上坟,忽然听说憨叔死了。问起死因,村里人说,咳,死得可怜。说那天晚上从邻村一家喜宴上蹭酒回来时,只身一人,黑灯瞎火,东倒西歪地行走在乡间的崎岖小路上,终于因摄酒量过多,摔倒在了路边的水沟里,等到第二天有人发现,憨叔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了。

每当我在人生的旅途中,遇到不顺心不愉快的事情唉声叹气的时候,我便会想起了在许多穷乡僻壤像憨叔那样命运多舛的人们,心理上便感觉到了莫大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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