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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双目失明的牛铺哥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汪晓佳

图:来自网络

前天,舅舅的儿子(我表弟)来到我家,我问起他的堂兄,我牛铺哥怎么样了?他说,还可以,吃国家救济呢,身体没啥毛病。

提起牛铺哥,他的命运也够惨的了。出生时,是他娘在牛屋里干活把他生在了脏兮兮的牛铺上,一不小心,还竟被小牛的牛蹄子踩瞎了双眼,从此,双目失明。所以他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牛铺”。

牛铺哥长大知道这个情况后,很怨恨他娘。怨恨她不该把他生在牛铺上,更不应该的是,竟然让小牛给轻轻地踩了。

牛铺哥很聪明。我每次走姥娘家,都要到他家去看看他,和他说说话。眼睛看不见,只是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我来了。然后,他就从枕头底下摩挲出一本线装竖排的古典书籍,缠着让我念给他听。

他听得神情关注,竟然随着书中的情节,在他的脸上表现出喜怒哀乐来,嘴里还不断地“啧啧,哎呀,你看看,这是咋弄的呢?”为书中人物的命运担忧,不能自己。

他的床头墙上挂着一把丝弦,是比二胡稍微大一点的那种乐器。我每次给他念罢一段古书后,则是像他缠着我一样地缠着他,让他给我拉丝弦听。于是,他便从墙上摘下丝弦挪下床来,端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给我拉丝弦。

他拉的都是悲凉的苦调,拉的时候,上身和头部还不停地摇晃着,有时候,还夹杂着道白,说唱书中的某些片段。有几次,我看见他眼里都是闪烁着晶莹的泪水。他唱得伤心,我听得也伤心。

后来牛铺哥结了婚。老婆也是一位瞎子。我再到他家的时候,一双儿子已经能够走路、乱跑了。那次,我一进门,牛铺嫂子正在训斥两个调皮的儿子,我分明看见这两个眼睛滴溜溜地转,一大一小的儿子,嬉笑着围着娘转,最后就都一下子钻到了饭桌底下,让娘怎么也没烀撸住他俩,弄得娘哭笑不得。我站在一旁看见这一幕,一阵莫名的酸楚袭上心头。

牛铺哥的娘,我喊她妗子。因为有着对儿子的愧疚,始终和儿子生活在一起,帮这一对失明的儿子媳妇照顾孩子、料理家务,总是任劳任怨。娘走了以后,牛铺哥嫂的儿子也逐渐长大了,懂事了,稚嫩的肩膀担负起了操持家务、抚养爸妈的责任。

先前,家乡农村的盲人为了生计,不少人都在街头卖唱,这种特殊群体的文艺表演,被当地人俗称为“瞎腔”。在当时农村文化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的确为老百姓送去了难得的精神食粮。

同时也为演唱者换来一些零钱和五谷杂粮,解决了他们的生活问题。我的牛铺哥嫂也不例外,夫妻俩紧紧地牵着手,在一根木棍的引领下,几乎天天出现在街头巷尾。牛铺哥唱,牛铺嫂子负责收钱,夫唱妻随。经济上也慢慢地活络了起来。

但好景不长。那时他们所唱的内容都是才子佳人、帝王将相、抑或是神话传说。那几年里,这类的内容一律被禁止传播,可又没有适应当时时代的新本子。

因此,牛铺哥嫂俩,只好把丝弦又重新挂回了自家已经被炊烟熏黑了的墙上,俩口子除了侍弄一天三顿饭和照护孩子,很多时候都是在屋里屋外眼巴巴地干坐着,或者“盘踞”在用高粱秸铺就的破床上,大眼瞪小眼,有时候也会拉上一段丝弦,为的是自娱自乐,解解忧愁和烦闷。

据说,他们的两个孩子都先后上了学,而且成绩还不错。虽然后来没有考上大学,但弟兄俩都长成了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去了城里打工,并且也都成了家。尽管牛铺哥夫妇在农村生活仍不算富裕,但有了儿子的贴补,有了政府的关照,总算有了希望,有了一种足以能够弥补生理缺陷的满足感和幸福感。负重的心灵终于卸了下来。

屈指算来,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过牛铺哥嫂了,一直为他俩的生活情况牵挂担忧。这次听表弟说他们一家日子过得还好,我的心里倏地有种宽慰的感觉。

我想,我该抽个时间去看看我的牛铺哥嫂了,很想知道,牛铺哥是否还能听出我的脚步声,是否还缠着我给她念古书籍了,是否还能享受那悠扬的、如泣如诉丝弦的旋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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