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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拉帮套”的大伯,他的一生令人难以启齿!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桃之夭夭

图:来自网络

大伯今年九十多岁了,在老家的敬老院生活。

年前疫情不严重时我去敬老院看他,他的轮椅下边有一箱牛奶,就好奇的问大伯是谁来看他了,大伯眉眼含笑的说:“是柱子的孩子来了,给我买了一箱牛奶,又给了我五百块钱,坐了有一个小时就走了。”

大伯说这些话时一脸的知足,似乎还沉浸在和孙子相见的那种幸福的喜悦里。

柱子是大伯的儿子,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他一生都没管大伯叫声“爸”。

我没见过柱子,不只我没见过,就是父亲活着时也没见过这个侄子,我们只是听大伯常提起他。

尤其最近几年,父亲和二大伯先后离世,大伯更加感觉到亲情的可贵,经常念叨:不知道柱子咋样了,他今年也七十多岁了,不知道还活着没活着?

直到前几年,柱子的孩子通过我们村大队辗转打听到大伯的消息,通了几次电话,年前又来看了他一次,也算了却了大伯几十年的心愿。

柱子住在黑龙江省佳木斯市桦南县的一个贫困村子,那里也是大伯拉帮套的地方。

提起大伯拉帮套,还要从他年轻的时候开始。七十多年前,爷爷一家从山东闯关东来到东北辽宁。不幸的是,爷爷在闯关东的路上为了省点粮食给家人吃,自己活活饿死了,奶奶因为想念爷爷,硬是哭瞎了眼睛,当时大伯十几岁,父亲还在襁褓中。

从此,一个瞎眼母亲领着三个儿子艰难度日,生活的凄风苦雨就像压在奶奶一家头上的乌云,让人喘不过气来。

大伯二十岁那年,村儿里的一个媒婆来奶奶家说媒,她一个远方亲戚的丈夫上山伐木时被木头砸折了双腿,瘫了。

那个年代男人是天,男人病倒了,这个家的天就塌了。为了一家老小,那家人就想找个拉帮套的来帮着撑起这个家。

拉帮套是过去东北的一种婚姻习俗,是指丈夫身患重病,不能抚养妻儿,赡养老人,经过男主人同意,找一个身体好的男人来担负起全家生活的担子,就像小品里说的“仨人一起过”那样。

媒婆可怜奶奶孤儿寡母,就说服大伯去黑龙江那户人家拉帮套,当时开出的条件是大伯如果去,那户人家给奶奶家五百元钱。

七十多年前的五百元钱是一笔巨款,对奶奶一家来说,也是活下去的希望。看着双眼几近失明的奶奶,还有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的二大伯和我父亲,大伯咬咬牙同意了。

就这样,大伯离开家人,和媒婆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去了黑龙江,这一去就是四十多年。直到奶奶病逝,大伯都没能回来见奶奶最后一面。

大伯到那之后,才知道拉帮套的日子并不好过,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自从瘫了以后脾气特别暴躁,经常对大伯连打带骂,还跟大伯约定,将来大伯有孩子不许姓“袁”,也不能管大伯叫爸。说白了,大伯在他家就是个长工,不拿一分工钱的长工。

那时候,每到晚上睡觉时,男主人就用拐棍咣咣敲墙,扯着嗓子喊大伯过去给他接尿,不只如此,他还像变态一样折磨大伯,轻则骂几句,重则拿着拐棍使劲打大伯。

每当大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房间,大妈都会心疼的掉眼泪。看着大伯满身的伤痕,她除了哭没有一点办法。

女人在那个没有地位的年代,草芥都不如。

后来,大妈给大伯生了个孩子,取名叫柱子。做了父亲的大伯这才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弯了几年的腰也终于挺直了一些,虽然按照约定,柱子称呼他“大”,但是大伯也高兴,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啊,那种血缘深情是没办法改变的。

大妈自己的孩子也是个男孩,比柱子大四岁,脾气跟他父亲一样暴躁,欺负起大伯来比他瘫子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伯在大妈家拉帮套的日子,白天下地干农活,中午回来伺候瘫子,晚上还要给大妈的孩子当马骑,即使这样,瘫子不高兴还对大伯进行语言侮辱。

大伯在那个家没有一点地位,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大妈对他好,但是那种好,仅限于背地里偷偷摸摸的好。

有一次,大伯因为头一天受了风寒,感冒发烧了,第二天就贪睡了一会儿。早上八点多,男主人就开始咣咣敲墙,骂出的话不堪入耳:“你俩知道害臊不?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来,还腻歪啥?痛快儿滚过来给我接尿!”

大伯听到瘫子叫骂,胡乱穿上件衣服就跑了过去,此时,瘫子正一手拿着拐棍,一手拿着尿壶,看见大伯过来,把尿兜头盖脸泼在了大伯的脑袋上,还没等大伯反应过来,一拐棍又结结实实落在他头上。

那次,大伯被瘫子差点打得脑浆迸裂,足足缝了七针。

可能怕把大伯打死或者打残了没人照顾他,毕竟也是他花五百元买来的,从那次之后,瘫子对大伯毒打的次数少了很多。

大伯拉帮套的第十五个年头,瘫子病重。大概应了那句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瘫子临死时,拉着大伯的手道歉,说他对不住大伯,让大伯不要恨他,最后哭着求大伯把他儿子抚养大,给他娶房媳妇,不要让刘家绝后。

瘫子走了,大伯伺候了他十几年,也让他折磨了十几年,但是大伯却不恨他。大伯说,一个正当壮年的汉子突然就瘫了,从此看着自己的老婆和另一个男人,整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出进进,还有了孩子,那种滋味儿不好受。

自从瘫子去世后,大伯的拉帮套生活才算结束,他和大妈才正式过起了夫妻生活。后来,大妈的儿子和柱子先后成了家,大伯也算对得起瘫子临死时的嘱托。

可是柱子却从来不管大伯叫爸,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为有大伯这样的父亲感到耻辱。

大妈六十多岁时因病去世,她刚刚入土为安,柱子和他哥哥就把大伯赶了出来,那时的大伯已到了风烛残年,就像拉不动磨的驴,没有了任何价值。

大伯被赶出来时,已经几天没吃饭了,他颤颤巍巍走到碾房,墙缝里有他前些年塞进去的玉米。

困难年月,粮食比命都珍贵,当年闯关东路上看见很多人因为饥饿丢了性命,大伯就有了囤粮食的习惯。虽然那些玉米因为年深日久在墙缝里发了芽,生了霉,但大伯吃在嘴里依旧很香。

大伯离开黑龙江那天,只拿着当年瞎眼奶奶在煤油灯下,用微弱的视力为他缝制的布包。几十年了,布包跟大伯一样,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又糟又破,它跟随大伯翻过千山万水又回到了老家。

晚年的大伯因为没有子女赡养,被我们大队送去了敬老院。

从那之后,他再没回去过黑龙江,也没有柱子的只言片语。我不知道柱子的晚年经过了怎样良心的拷问,才打发孩子来东北看大伯。

我只知道,大伯今后的日子又有了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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