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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一束┆一种清孤非等闲

 魔弹文化 2020-07-15

每天坐公交去学校,车过二桥到下坊那段,右边一大片杨树林总是牢牢粘住我的目光。它们静立于空旷的田野,木叶落尽,树干纤细而坚挺,枝须分明,毫不纠缠,极为简净、清雅。有着风尘的沧桑,亦有老僧的禅定。浩瀚的天宇下,整片林子清峻得像一幅色调浅灰的国画。

走在校园灰白色的水泥小径上,我再一次惊喜于眼前的疏朗。

图书馆楼前的小花圃里有一排龙爪槐。曾经翠叶纷披像巨形蘑菇的它们,此际片叶不存,通身黝黑。

碗口粗的树干倒是直直的,到一人多高时,“画风”猛变:烟墨色的枝干突然向四面极力散开,且屈曲伸展,交错盘绕,遒劲有力似条条飞龙,遨游在天。

我们办公室旁边那棵紫薇,每次经过,我也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虽说“紫薇长放半年花”,可这会儿她已全身光秃了。树皮依旧光滑洁净,摸上去毫无粗糙感;细细的枯枝在空中自在伸展,枝头挂满了一簇簇黑褐色的小圆果,迎风微颤,一派怡然。

从下往上看,疏疏的枝条衬着寥远的蓝天,似一幅淡淡的写意画,别有一种花繁叶茂所不能有的清朗意境。

我更喜欢逸夫楼前小广场上那两棵粗壮的梧桐。

原本遮空蔽日的繁茂枝叶,已悉数被砍,直立的主干上只剩几根光秃秃的粗枝桠,像一只张开的巨掌,五指坚挺地竖起,伸向寥远的苍穹。

任风狂雨暴,岿然不动,清孤而豪壮,由不得你不注目。

突然觉得,这没有花,没有叶,只有树干与枯枝的生命,何尝不是一种极美?

它们阅尽人生,脱净了生命年华的叶子,是这般明彻、简净。

或瘦劲峭拔,或清寂孤寒,却无一不是端然从容、气度不凡。

冬去春来,那些黝黑的秃枝便会“嘭嘭嘭”地绽开千万片绿叶,有的还会喷出一团团“火焰”,跳跃在明媚的枝头,世界因此无限生色。

它们不起眼的外表下,蕴藏着多么厚重的生命况味,潜伏着何等惊人的伟力!正是鲁迅在《秋夜》里描述的: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虽光秃秃的一叶不挂,骨子里却透着精气。

删繁就简三秋树,一种清孤非等闲!

想到北宋的山水画《寒林图》:荒野空旷,土地贫瘠,老树枝枯叶散,一派萧寒。清初八大山人所画之树,也是老干枯枝,仅仅几个杈椰,几片树叶;光秃秃的树,还东歪西倒,荒荒凉凉。

然,透过清寒劲峭的表层细细看去,皆有天真质朴之色、冷萧高古之气,且越琢磨越觉旷达深远,意蕴幽幽。 

而那些褪尽浮丽的素朴文字,亦如幽谷清泉般荡涤心神。明人张岱《湖心亭看雪》:

祟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寥寥数笔,修饰全无,素极,简极。却恍见纯然一白中,诗人独对江天,手捧书卷,围红泥火炉,煮酒品香茗,赏雪吟佳句。

始知真正的好文字,并非花团锦簇,艳光四射,只这般纯粹简朴,风烟俱净,更有深远的画意,悠长的回味。

品读老舍、汪曾祺、季羡林等现代大师的作品,又何尝不是如此?淡淡的文字让你欢笑,又让你泪目。

人,与画、与文亦有相通之处。有些没有华丽外表,只以素朴本真姿态呈现于世的人,往往更具从容气度、丰茂内力,其纯粹丰盈的灵魂磁石般将人牢牢吸附。

《红楼梦》中的邢岫烟,家境不堪,随母傍亲,大雪之日连避雨之衣都没有,在一群穿斗篷披鹤氅的脂粉香娃中,尤显清寒贫朴。但她不卑不亢,温柔安静,“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宝玉赞其"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连凤姐那般精明厉害之人“冷眼看掇岫烟心性行为,竟不像邢夫人及她的父母一样,却是个极温厚可疼的人”,因此,“更比别的姐妹多疼她些”。

《庄子》里的哀骀它,貌丑德沛,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众女却“宁为夫子妾不愿为人妻”,男子与其交亦深恋之。

生活中这样的人也并不鲜见,只是像那枝叶尽凋的三秋之树常常不为人注意罢了。

树,是大自然的篇章。

读树,也是读世界,读人生。

这个冬天,我震憾于那些孤寒而优美的生命。

- 作者 -

查晶芳,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宣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宣城市教坛新星。喜阅读、练曲,有时写字。文字见于报刊、平台,入选《安徽教师散文百家》《2016-2017学年高中优美散文欣赏汇编》,曾在省市级征文比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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