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乌 焉  却奁那段情节里，香君大放异彩。 在侯生被杨文骢缠钱财帮衬得动摇时，香君怒而制止侯生与阮大铖扯上不清不白的干系。 掷地有声，香君有云: 阮大铖趋附权奸，廉耻丧尽，怎能救他?官人之意，不过因他助俺妆奁，便要徇私废公。那知道这几件钗钏衣裙，原放不到我香君眼里。 香君拔簪脱衣又有言:脱裙衫，穷不妨；布荆人，名自香！ 引得做说客的杨老爷心胆直跳:香君气性，忒也刚烈！ 侯生也是啧啧称赞:好，好，好！这等见识，我倒不如，真乃侯生畏友也。 《桃花扇》后文还有更为直接的骂筵一出，香君替义母出筵唱戏，不顾危险后果，当面怒怼马士英、阮大铖等权奸。 诸如此类可见，香君虽则身在风流场，却是极为刚烈的巾帼了。 香君不爱财。   2 但，义母爱。 香君的义母，是截然不同于香君的反角。 在香君拔簪脱衣后，她边拾起物件，边感慨把好好东西都丢一地实为可惜。 在侯生退还了阮家准备的箱笼时，她半逼着侯生照样赔来丰厚妆奁。 香君天姿国色，摘了几朵珠翠，脱去套绮罗，十分容貌，又添十分，更觉可爱。 义母已经人老珠黄，技艺生疏。 香君才刚刚上头，与侯生一段故事也是情到自然。 义母却是风流场上厮混已久，眼里只有了钱财。 她暗里怀怨，金珠到手轻轻放，香君被惯成了娇痴模样，辜负她辛勤做老娘。 香君美，义母丑。   3 义母是孔公笔下反衬对比香君的丑角。 她是配角，是来去匆匆的过客，是最终还是逃不掉的戏中人。 她，世俗得无比真实。 比起隔着云雾、让人肃然起敬的香君，义母更有烟火气，更让人碰触到活着的温度。 她像周星驰电影里的小人物，贴近芸芸众生，平凡而真实。 她年轻时也和复社重要成员交厚。 可是后来就再没有了后来。 我们每个人都曾年轻过。老成徐娘的义母也是。 只是，当艳色的传奇成为不再有人提起的过往，被掩埋在废墟里，她只能接受所有目光不再停留。 既然一切情爱只是空余恨，什么痕迹也不能留，那么她就选择要很多很多钱财了。 文人也说，得不到一份完美的爱情，拥有很多很多钱财也是好的。 或许在寂寞如冰的夜晚，只有那些能代替一个温暖的怀抱给她藉慰。 我想知道，是否所有人的一生都遇见过香君和义母。 我们旁观香君的脱俗，旁观义母的市侩，从她们身上看到与自己重合的影子，然后，目睹一切抽身而去。   4 《桃花扇》最终悲凄的结局早早埋过伏笔。 光说却奁一出，就有影影绰绰的痕迹。 杨文骢和义母向新入洞房的璧人道喜。 枕上余香，帕上余香，消魂滋味，才从梦里尝，春风得意的侯生笑着说，香君应该被藏之金屋，他的衫袖怕是着不下。 风流场上的佳人自古需娇养才好一亲芳泽。《李娃传》前半段，李娃弃了公子，也是如此，娼妓虽不一定无情，但是，经济基础是致命的根底。 义母现实，她贪财的吃相很难看？ 是的，这么说完全没有错。 那，有没有人愿意去想，为什么她如此急切饥渴？ 一方面，世间有百忧，钱财能解九十九。 另一方面，别的什么，曾是秦淮名妓的她深感难求难留。  5 很多人忽略了前提背景。 当时的男权环境里，女性获得钱财的来路途径真心是少。 最常见的是瓦肆勾栏香君一类的风尘佳人依靠恩客的补给赠礼获得收入。 平康柳巷里喧嚣一片中，娼妓在声色犬马里卖弄自己，以便糊口养家。 当然出挑的名妓，大有可为，可以积攒些体己。 但是，这一行新陈代谢快。干这一行，保质期短。春去秋来老将至，门前冷落鞍马稀。 平日抬高身价诸多花销，大头又是被平台拿去，辛苦，不一定攒得多少，还落个名声狼藉，色衰后最好也只大抵做个妈妈桑，结局惨淡。 其次，民间的荆钗布衣，家里开个小馆，帮着做些事，这一类的出色代表为豆腐西施。 带有异域风情的还有当垆胡女。 文人有诗:胡姬春酒店，弦管夜锵锵……上客无劳散，听歌乐世娘。 一笑一闹之间，貌似调情，实则清白。虽然偶尔或多或少用了美貌做引诱，但到底是拿正经商品换取报酬，明明白白做生意。 也有商人的妻妇，不止在内宅做贤内助，外出帮夫也有她。在丈夫过世后，一个人撑起全局，甚至发展光大的也不是没有。 只是，像巴寡妇清，陕西女首富周莹这样的人物，到底少见。 还有一类，便是紧锁在深闺的贵女们了。她们不出意外，会自小了解一些管账的事宜。出嫁了，握在手里的铺子细软就由自己经营。 虽然如此，这类贵女需要恪守女训之流的规矩，乖乖做男人的附属品，恐怕没有机会做什么大的事业出来。  6 男权社会，受到种种束缚，经济上处于弱势的女性想获得什么，最简单最直接当然是从男人入手。 难怪义母会如此急切地从侯生身上搜刮了。 忍痛回首，父系社会里，女性经济来源多么单调，成就多么有限，条件多么艰辛…… 相比之下，现代的女性可不是幸运很多吗？更为广阔的自由发展空间在招手。 可是，2018年，还有多少女孩在夜色里将青春肉体作为商品出卖，换取各色资源呢？裸贷的厄运又缠绕着多少人呢…… 多少人由于急切和无知，自以为找到了捷径，少受了生活的苦，却不知道到最后还是要还上没有贡献，沾别人光享受了的东西的。 令人叹惋。 以往的数千年是躲不过，也就罢了。 而今日，何至于呢…… - 作者 - 乌焉。走马观花，看浮生百态，抬头有星空，脚下易悬空，我是桃源梦里人，旁观者最是情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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