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风秋水
我今年已迈过50岁的门槛,进入了知天命之年。在我的人生历程中,有过10年民办教师的历史,又有几年办幼儿园的经历,总之是一段辛勤育桃李、飘溢着芬芳的岁月。后来,我克服重重困难,成功地创办了一所经市教委审批的民办学校——育英小学。我要讲述的故事也就从这里开始。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大街上碰见一位熟人,对方带着个十来岁的孩子,我就问孩子上几年级了,得到的回答是根本没上学。我感到诧异,就问:“孩子这么大了,咋还不上学?”这一问不知要紧,对方一脸无奈,向我倒出了一肚子苦水:孩子几岁时看病落下了残疾,到了上学的年龄,跑了几所学校,好话说绝,人情托尽,都被拒之门外。听了这话,我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残疾儿童也是国家的接班人,同样有受教育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的权利,怎能当成包袱一甩了之?看着这名残疾孩子母亲迷茫的眼神,听着一声接一声沉重的叹息,我毫不犹豫地说:“到我们学校去吧,别人不要,我收!”
我接收残疾学龄儿童的消息不胫而走,霎时间,周围的10多名“没人要”的残疾学龄儿童哗啦啦涌了进来,邻近的几个县也送来了几名。从此,我的学校里出现了这样的“特殊一族”:有的弱智,有的痴呆,有的腿瘸,有的手残,各种残疾都有。接收的这些孩子,既要对他们进行特殊的教育训练,又要进行特别照顾护理,但我不避麻烦,不辞苦累,和学校的老师们一道,以爱心呵护着他们成长,既教给他们简单的语言和生活自理能力,又给他们开设“小灶”补习文化知识,俨然成了这些孩子的生身母亲。
涛涛是一名弱智男孩儿,2年前转学来到了“育英”。转学的说法其实并不准确。涛涛原本在一所小学读一年级,到了升级考试时,学校以其“榆木疙瘩死脑筋”为由,把他给“劝退”了。之后,父母托熟人送他进了另外一所小学,不到1年时间,学校也以同样的理由把他撵了出来。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依然接纳了涛涛,而且一见面就喜欢上他了——这是一个虽然弱智模样却挺可人的孩子。涛涛入校的那天,他的爸爸十分感激地说:“校长,您肯收下俺这孩子,俺全家永远都会记住您的大恩。这孩子智力上有欠缺,也不指望他成啥才,能上到小学毕业,分辨清男女厕所就行了。”说这话的时候,涛涛的爸爸很满足。我却大不赞同,有点儿发急地说:“作为孩子的家长,你咋能这样悲观?别人看不起咱的孩子,咱自己可得看起呀!”我的喜欢并没有白费,涛涛在学校里很懂事,也很听话,考试成绩由原来的每门几分提高到了六七十分。
痴呆儿军军是4年前来到我的学校开始上一年级的。当时,已经8岁的军军流着长长的鼻涕,衣服脏兮兮的,周周正正的小脸蛋整个涂抹成了“花老包”,而且语言有障碍,不管问他什么,就会答一个“好”字。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军军初次来到学校的情景,老师们问:“军军,上学好不好?”军军神情木讷地答道:“好。”“今天早上吃的什么饭?”“好。”老师们又随手拿起一支粉笔问:“这是什么颜色?”回答还是一个“好”字。老师们有点儿哭笑不得,有的直摇头,有的朝家长投去了征询意见的目光。我没有丝毫犹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推到社会上咋办?既然来了,咱们就应该收下。”我心里牵念着这个特殊的孩子,常利用课间的10分钟,跑到班里去看看。军军爱流鼻涕,总是拖得长长的,一吸溜一吸溜,我见到了,就掏出衣兜里的手绢给他擦去。每逢这种时候,军军则一动不动,接受着我的关爱。4年来,军军对我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每次在校园里碰到我,总是伸长小手轻轻戳一下,这是他在打亲切的招呼。军军爱吃苹果,有时候老师们故意逗他:“军军,老师也想吃苹果。”听到这话,他就赶紧双手一背,把苹果和手一起藏到背后。如果我在场,就说:“军军,叫我吃吧?”军军就双手递了过去。我则会说:“我不吃,跟你玩哩,俺乖进教室学习吧。”军军的学习成绩当然不会怎样好,但他已经由入校时只会说一个“好”字,进步到了能说简单的日常用语,虽然学会了几个字,写得也总是歪歪扭扭的。
女孩儿玲玲自幼患有“大头病”(医学上叫脑积水),不足10岁的年龄却扛着个斗样大的脑袋,极不相称且令人担心。为给她治病,她的父母带着她去北京、去上海,大城市的医院进了一家又一家,有名望的专家教授请了一位又一位,医疗费花掉了10多万,也没有治愈这顽固的“大头病”。属于玲玲的生命之路有多长,谁心里也没底,而且据医学专家讲,这种病患者最怕磕磕碰碰,一旦摔了跤,极易脑浆迸裂而命断身亡。到了上学的年龄,玲玲自然被拒之门外,没有一所学校敢收。父母焦急呀,用他们的话说,孩子是不幸的,也是可怜的,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应该让她在短暂的有生之年享受应该享受的权利。他们找到了我,原本准备了一大堆哀求的话语,刚说了个开头,就被我打断了,我说:“玲玲的爸爸妈妈,别说了,既然来了,我就得收下,这是我作为一名普通教育工作者的责任和义务,更是我作为一个普通女性的良心。”谁知老师们都不敢买这个“账”,谁都怕出了问题承担责任,我的“脸面”生生地被搁在了尴尬之中。目睹此情此景,玲玲的父亲说:“老师们,可怜可怜这个孩子吧!我现在就写保证书,如果孩子出了意外,老师们没有任何责任。”老师们不便再说什么,玲玲也就留了下来。
据医学界人士介绍,“大头病”患者常常连带着行动困难。玲玲也是如此,走起路来,只能是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动,那种吃力的表情难以描绘。看着她走路的情形,我常常不经意间就产生了蚂蚁搬家的感觉。玲玲所在班的教室在三楼,自己不能上下,我就天天跟玲玲的老师一道,一边一个人,“架”着她上上下下;玲玲需要上厕所时,我总是左右不离地照料着,甚至还要给她擦屁股……父母的感激之情已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多次硬拉着我和老师们到饭店“坐坐”,但都被拒绝了。
玲玲来到我的学校已经2年有余,虽然成绩不好,每次考试只能得四五十分,但她生活得很快乐。也许,对这个随时都可能结束生命的女孩来说,学习成绩并不是重要的。
在四年级就读的残疾男孩明明,有一次闹肚子,没跑到厕所就拉到了裤子里,顺着腿流。当时他又害羞又着急,直想捡块砖砸那不听使唤的腿。我知道后赶紧跑过去,二话没说把他抱到我的办公室,替他脱下臭气熏天的裤子,先给他擦净身子,又把手伸进裤腿儿里,翻过来用水刷了又刷,然后撒上沙土,在火炉上慢慢烘干……在我的日常生活中,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但在我,这些早已成为动听的“小插曲”。
再提一个孩子,就是痴呆儿蕊蕊。这是个长得白嫩嫩、胖乎乎、模样挺叫人喜欢的女孩,几年前遭遇了一次车祸,便落下了痴呆,已经9岁了,连幼儿园的门都没进过。父母领着她来到我的学校时,我问她叫啥名字,她嘟嘟囔囔说了一大串儿,但我一个字也没听清。又问她几岁了,答了个“不知道”。我用商量的口气说:“写写一二三四这几个数字吧?”蕊蕊听懂了,毫不含糊地拿起笔写了起来,小手一抖一抖写得很快,只可惜写的啥也不是,在场的老师们笑了起来。就是这样一个智残儿童,我还是爽快地收下了。几天后,我问她:“蕊蕊,吃过饭了吗?”蕊蕊用憨憨的声音回答:“吃过了。”“吃饱了吗?”“吃饱了。”“在学校好不好?”连问三遍,蕊蕊都没吱声,过了好久,才回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我想妈妈。”入学以来,这样的“镜头”经常“重播”,我不得不拿出极大的耐心,用最甜的话语又哄又劝。适应学校生活后,奇迹在蕊蕊身上发生了——她已经开始学习写字了。
平平常常的日子,真真切切地过,对自己所做的点点滴滴,我也有着越来越多的认识,在我的工作日志中,我曾经写下了这样两段话:“一个学生只是全校的几百分之一,一个班的几十分之一,但是,对于每一个家长来说,就是百分之百。残疾儿童也是祖国的未来,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教育,而且要教育好他们,绝不能落下一个,这是我的责任。”“看到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听到孩子们懂事的话语,一种少有的幸福感和满足感便充溢了我的心田。”
这么多年,我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实施着助残行动,有人评价说:“还残疾儿童以受教育的权利,这份功德,要比物质上的资助高出许多倍!”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的助残行动便倍加引起社会的格外关注。同样引起关注的,还有我这些年实施的助孤行动。
2017年初春的一天,县妇联和镇妇联的负责同志找到我,说有个名叫郝永刚的男孩,父母双亡,面临辍学,问能不能把他接过来,帮助他完成学业。妇联的同志本是寄希望于万一,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的,没想到我会爽快地答应下来,于是几个人立即坐车赶到了郝永刚的家中。这是一个赤贫的家庭:一个瞎奶奶,一位老爷爷,都已年逾古稀,丧失了劳动和挣钱的能力。恰巧郝永刚这天没去上学,一个人正在外边玩耍,脸上尽是泥土,身上沾满杂草,跟个野孩子没什么两样。再看看屋里院里,除了一个小得可怜的粮食囤和几件破旧不堪的生活用具外,几乎是家徒四壁。目睹此情此景,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情不自禁地说:“永刚这孩子,我收养了!”刚刚把郝永刚接过来,我顾不上喘口气歇息一下,骑上自行车就去了百货商场,买来了几件衣服,把郝永刚从里到外打扮得换了个人似的,与城里的孩子分不出两样。郝永刚背起书包,高高兴兴地坐在了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郝永刚食宿都在学校,衣食无忧,生活得挺好,但我还是不放心,三天两头就把他叫到家里,变着花样给他改善生活。天冷了,我买来毛线要给他织毛衣,没织到一半,一直不好的身体状况便捣起乱来,怎么也织不下去了,我迫不得已把这“任务”交给了一位女教师,随即又买来一套毛衣毛裤。那一年的秋末冬初,郝永刚第一次没有挨冻,把温暖穿在了身上。
在收养了郝永刚之后不久,我又收养了孤儿韩金帅。韩金帅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亡故了,母亲因摆脱不了贫困家庭的重压,一气之下喝药身亡,此后,他的姑姑暴病死去,姑父触电而死。一连串的家庭不幸,把他唯一的亲人——年事已高的奶奶摧残成了疯子。不足10岁的韩金帅成了孤儿,无人管顾,没有经济来源,失学也就成了必然之中的事情。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得知了这一情况,毅然把韩金帅接到自己家中,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照顾得无微不至。韩金帅原本已读到二年级,但我出题一考试,发现他仅仅有学龄前儿童的水平,就安排他上一年级,从头开始。我的家庭里又多了一个成员,这个新成员的吃、穿、住包括上学的一切费用,仍然由我全包。
发生在我和刘扬之间的故事,说起来有些离奇。刘扬原本姓郭,乳名叫小牛,早年我办幼儿园,他就跟着上幼儿园。小牛贪吃,常常跑不及拉一裤子,擦擦洗洗的活儿,我没少给他干。那时候我还没有办学校,到了上学的年龄,小牛就离开了。幼儿园的孩子一茬一茬地招来,又一茬一茬地送走,但小牛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个。今年4月份的一天,我偶尔在大街上碰见一个卖水果的男孩,越看越像小牛,上前一问,证实了自己的眼力没错。我惊诧得半天没合住张大的嘴巴——仅仅10多岁,竟然如此熟练地跟人做起了小买卖!又问小牛为啥没去上学,这才得知,小牛离开幼儿园的第二年,他的爸爸就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失去了生命,后来妈妈远嫁贵州,小牛就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孤儿,自然而然地失学了。我不敢相信这一事实,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商贩”就是当年自己一次次给擦屎刮尿的小牛。我拉起小牛就走,从此,我的家里又添了“丁口”,并且让小牛重新坐在了教室里。我的母亲挺喜欢小牛,说结束了没人管顾的生活,又开始读书了,应该是个新起点,得给这孩子改个名字。老人家思来想去,自己姓刘,我的婆家姓杨,就给这孩子取名“刘扬”吧。于是,昔日在大街上叫卖的“小牛”不见了,人们看到的是捧着课本读出琅琅书声的“刘扬”。
这些年我助残助孤,不过是实实在在地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没想到却赢得了社会各界的交口称赞,人们甚至送给我一个“公益母亲”的雅号,这让我感到惶恐不安,今后,我将用一如既往的行动来呼唤更多的人都能献出一份爱,让社会充满温馨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