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超越主仆的感情 袭人因为家里穷，从小被卖到贾府，她的哥哥嫂嫂用卖她的钱做生意赚了点钱，想把袭人赎回去嫁人。这一天接她回家商议此事。 袭人虽然是丫头，可是又像姐姐，又像妈妈，又像妻子，她是在宝玉身边真正照顾他所有生活细节的人。《红楼梦》里面母性最强的一个女性大概就是袭人了。 袭人不在的时候，宝玉有一点怅然若失，因为所有习惯的东西忽然不见了。所以宝玉就跟茗烟讲，我们去袭人家好不好。  在过去，一个公子哥到丫头家里去，这是了不得的事。宝玉那样的身份打扮，到穷人家连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到。 袭人“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宝玉这一天一直在挂念袭人。 袭人的妈妈也迎出来，进去之后发现她们家还有几个女孩子坐在那边，穷人家房子小根本无处躲，那几个女孩子很害羞、很尴尬，不敢抬头看宝玉。  袭人“将自己的坐褥拿来铺在一个炕上，宝玉坐了；用自己的脚炉垫了脚；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又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与宝玉怀内；然后将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与宝玉”。 注意“自己”这个词的重复。袭人觉得这个家里脏乱，只有她的东西宝玉还可以用。连续四五个“自己”，可以清楚地看到宝玉和袭人的关系，她绝对不让宝玉受委屈。 从这些动作的描写，可以看到袭人细心到什么程度，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宝玉会这么疼袭人，他们之间的情感已不是主人与仆人的情感。  下面是宝玉入睡前和袭人的一段对话。宝玉到袭人家时看到家中坐着几个女孩子，现在想起来，就问袭人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是她的什么人，还赞叹了一下。 袭人说：“叹什么？我知道你心里的缘故，想说他哪里配穿红？”当时红衣服是比较贵重的，袭人是从身份去想的，她说我们穷人家的小孩子就不配穿红吗？ 宝玉就说我是觉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要是也来我们家多好。袭人又多心了，说在我们家我是做奴才的命，难道别人也要做奴才不成。很明显，两个人的身份不同，想法不同。  袭人平常不太这么讲话的，可是因为今天家里说要给她赎身，让她嫁人，她有一点难过，回来才对宝玉讲了这些重话。 02 先打巴掌再给枣 “她也是娇生惯养的，如今十七岁，各样的嫁妆都齐备了，明年就出嫁。我来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如今我要回去了，他们又都去了。’”袭人这是在试探宝玉。 宝玉听了袭人的话，吓了一大跳，因为他认为袭人会一辈子跟他在一起，没想到袭人竟然讲出这样的话来。下面就引出了一段袭人借这个问题对宝玉的劝导。  “袭人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哥哥商议，明年他们就赎我出去呢。’宝玉越发怔了，因问：‘为什么要赎你？’袭人道：‘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是个了局？’” 袭人的意思是说，我是你们买来的，并不是世世代代都要做奴才的，我不能在你们家待一辈子，我也要结婚嫁人啊。 “我不叫你去也难。”宝玉想得很天真，他想，我不让你走，你也走不了。袭人道：“从来没这道理。便是朝廷宫里，也没有个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咧！”  “老太太不放你也难。”袭人道：“为什么不放？比我强的，多而且多。我去了，仍旧有好的来了，不是没了我就不成事。’” 袭人娓娓道来，宝玉已经快疯了，最关心他的姐姐竟然要丢下他走了。可以理解宝玉这个时候内心非常恐慌，没有袭人他怎么办，他有一种生命整个要空掉的感觉。 “宝玉听了，思忖半晌说道：‘依你说，你是去定了？’袭人道：‘去定了。’宝玉听了自思道：‘谁知这样一个人，这样薄情无义。’说着，便赌气上床睡去了。”  宝玉很孩子气，他害怕孤独，害怕生命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上了床，别人都以为他睡觉了，而事实上他没有睡。 袭人的母亲、兄长要给她赎身，对此，袭人的态度是不回去，她说，你们当初没有钱就把我卖了，现在有钱又要赎我出来。“权当我死了，再也不必起赎我的念头！”这是一个女孩子讲得很绝的话了，她要一生一世和宝玉在一起。 袭人的妈妈和哥哥看她这样固执、坚定，知道她不愿意赎身出来，所以“母子两个也就死心不赎了”。  袭人觉得也许可以借这个机会劝谏宝玉，因为她发现宝玉很怕她离开，这有点像家里妈妈的诡计。 我记得小时候很害怕妈妈或者比你大很多的姐姐说她要走，不要你了，真的吓得要死，心里还真相信，然后她又说你明天好好上课她就不走。 03 “妈妈”的诡计 袭人还想跟宝玉讲话，可是发现这个男孩子躺在床上半天不吱声，她心里就有点不安了。我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懂得这种不安，一个做姐姐或妈妈的人，忽然发现孩子躺在那儿半天不讲话，就会不安。 所以袭人就过来推宝玉，“只见宝玉泪痕满面”。宝玉已经哭得一塌糊涂了，他以为袭人真的要走了，所以这也是宝玉的深情，他完全不会觉得别人是在骗他。  袭人笑着说：“这有什么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宝玉听了，觉得话里大有文章，就说：“你倒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 袭人就说：“我说出两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我，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 宝玉马上说：“你说，哪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  头一件她要宝玉以后不要老是讲死亡、感伤、未来之类的东西。宝玉说：“改了，再要说，你就拧嘴。” “第二件，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也教老爷少生些气。”袭人看到宝玉常常为读书的事情被爸爸打骂，她就想劝他不论是不是真的喜欢读书，至少装装样子。 宝玉也答应了，他很着急，他想袭人提的事情他全依了，她就不会走了，他希望赶快了结这件事。 第三件很奇怪，是关于宝玉的一些怪习惯。宝玉喜欢帮丫头们调胭脂、上胭脂，袭人就趁这个机会劝他，说：“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宝玉就说：“都改，都改。” 袭人就说：“再也没有了。只是百事检点些，不任意任情的就是了。你若果都依了，便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 宝玉笑道：“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意思是说我当然会娶你的。可是袭人说：“这我可不稀罕。有那个福气，没有那个道理。” 袭人有自知之明，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永远不让自己有幻想。她觉得你对我好，我有这个福气，可我是陪房丫头，不可能被明媒正娶的。这大概是袭人既沉静也快乐的原因。 我们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里面有好大一段写普鲁斯特小的时候，睡觉前想尽办法让妈妈在他床边留久一点。那是他婴幼儿时期最深的一个记忆。 这天袭人和宝玉在那里一唱一搭，真像一个大姐姐或妈妈跟一个孩子一样。 欢迎来评论区和我分享你的看法和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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