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阚烽小说:今年过年不回家

 妙趣横生 2020-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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阚烽小说:今年过年不回家


 
今年过年不回家

  客车一过镇西挠力河上的双桥就完全出了双桥镇了,车不再慢吞吞地拣人,司机一踩油门上了省道,终于飞奔起来。说是飞奔其实也跑不多快,这条十多年前修建的公路给拉煤的重型卡车轧得早已经不成样子了。好在它们空车来的另一边儿路况尚好。客车司机就趁对面没车的时候窜到好道上去,对面一来车他又不得不一舵打回来。在汽车的颠簸中他把那些拉煤车的祖宗十八代诅咒了好几一遍,然后又埋怨起政府,疏于管理,不做为,不关注民生。

  这是一月十六日的清晨,再有半个多月就要过年了。

  司机还在咒骂,车上的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也许是时间确实有些早,这个时间进城的人多半都有急事,哪有心思听他的发泄。也许他们的意愿都已被司机代表了,所以除了汽车的颠簸和司机的骂声,车厢里就跟没有人一样安静。

  秦孝和唐丽坐在后排正是车轮上方的位置,颠得尤其厉害。秦孝听见唐丽的一声轻叹,虽然很轻,但他听得清楚。他心里一紧,赶忙问她是不是晕车了?

  没事。

  要不我向司机要一片儿晕车药?

  唐丽皱着眉头看他一眼,说,一会儿不就到了吗?

  秦孝忽地想起,他们是要去市里而不是回老家。他机械地挤出一丝笑来赶紧把脸转向窗外。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和惆怅——今年恐怕不能回家过年了。

  汽车又拐上了好道,秦孝想起这条省道刚建成那会儿,儿子刚好一百天。唐丽没有奶,儿子一生下来就吃奶粉。可是回家过年是任何困难都无法阻挡的。他们带上开水、奶粉、小勺、杯子、苹果、雨伞、围嘴兜兜儿、尿不湿、小枕头、小毛巾、小衣服……拖拖耢耢好似老鼠搬家一样上了长途客车。一路上的辛苦自不必说,但是回家过年的迫切心情使他们不畏艰险和疲劳。一家三口第一次回家过年的情景让秦孝难以忘怀,刚修好的公路又平又稳,新换的长途大客车宽敞舒适。车厢里也是欢声笑语都在赞美新修的高速公路,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回到家更不必说,分别一年,难得团圆。今天到唐丽家呆一天,明天回到秦孝家呆几天,哥家,姐家,七大姑八大姨的一个假期就扯巴没了。因为抱着孩子,回来时,他们小两口的口袋也装得满满的。过年前的盼望,过年时的团聚,过年后的分别是出门在外的游子们内心感受的三部曲啊!从那以后秦孝一家一直保持着回家过年的传统。一晃就是十多年,当年襁褓里的小家伙儿如今都已是初中生了。可是今年——

  唐丽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秦孝赶紧掏出塑料袋双手撑着。他不敢看她的眼神,她的眼神中一定全是怨恨。那种不用言说的怨恨让刚进不惑之年的秦孝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和悲凉。四十岁的男人到底要承受多少不堪重负的东西呢?多少个不眠之夜,秦孝重新审视自己:一个边远小镇的中学老师,一个有着严重恋母情节却偏偏鬼使神差非要远离家乡开创一番事业的理想主义者,一个看似精明实际很二的严重缺乏社会经验的男人。

  我就是一个失败的男人。秦孝对自己说。我真的不该把唐丽带到这个鬼地方来。她家虽然也是一个小城市,但用不着跟着他跑到一个边锤小镇来受罪。况且,她家前面就是一所不错的中学,她本应分配在那上班的,那所学校与父母家只一街之隔。唉!那可真是个情真意切的年纪,是为了爱情真的什么都可以抛弃的好时代!

  呕——唐丽又开始干呕了。她一把抓过秦孝手里的塑料袋自己捧着,秦孝的心像被蜂子蛰了一下身子一抖,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只好小心小心翼翼地为她捶背。可是唐丽却什么也没吐出来。他忽然想起她好像几天都没怎么吃饭了。秦孝的胸口一沉,心脏又丝丝拉拉地疼起来了。不一会儿,他的右上腹部也疼起来了。这下他连大气也不敢喘了。他的心脏病和胆管结石几乎是同一天犯的。那天是元旦,是他们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他陪她在市里逛了一小天儿,从市里一回到家,他们便迫不急待地滚床单,准备好晚饭。之后,他坐到电脑前把在路上酝酿一首诗打出来,唐丽坐在他旁边绣“花开富贵”的大幅十字绣,一起等学画画的儿子回来共进晚餐。他们仍旧很兴奋。唐丽兴奋的是秦孝给她买了一条纯金项链,四千多块啊!要知道在他们结婚的时候秦孝都没给她买。秦孝的兴奋纯属自我陶醉,当然还有他在柜台前的那段付款感言。当导购小姐半开玩笑地问他是给老婆买还是给——他立即反问道:请问真正的爱情到底是什么呢?请问您见过撇下父母兄弟与深爱的人勇闯天涯,跟他结婚,给他生儿子,跟他一起上班一起养家,已经同他生活了十五年,而她竟然连一个纯金的项链都没有。您觉得这在当今社会还有这样的女人吗?那么我告诉你,有。她,就是我老婆!

  说到最后,秦孝有些哽咽。导购小姐的眼圈儿红了,唐丽脸上闪着晶莹的泪花。秦孝觉得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如此流利的表达自己的感想。他为自己既骄傲又感动。

  客厅里除了敲击键盘别无它声,他们习惯了静静的享受幸福。夕阳把阳台的玻璃涂抹得红彤彤的,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味儿。电话是在他写到第五行的时候响起来的。那是他的一首新诗——致四十——

  我在冬天里酝酿

  我在春天里生长

  我在夏天里迷失

  我在秋天里摇晃

  ……

  他和唐丽的几乎同时响起。接下来他俩都得到了几乎一样的消息。他的母亲和唐丽的父亲都可以办养老保险了。这是个新政策,机会难得,仅此一次再不会有了。已超过退休年龄但尚未参加社会保险的城市居民可一次性缴纳六万九千元……

  交完立即就给开支。

  两位老人在电话里兴奋地说。

  好,那咱办。

  秦孝和唐丽都兴奋地回复的同时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没有那么多钱啊……

  老人们担心。

  凑凑呗!大家都想想办法就够了。

  他俩安慰他们。

  多亏儿女都孝顺啊!

  他们感慨。

  没事儿,放心吧。准备好材料就赶紧交上去,这次一定不能再错过了。

  他俩催促。

  愁云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立即堆满了屋子。两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两位老人加一起将近十四万啊!哪里去弄那么多钱呢?

  客车上了正身河的火烧桥,公路终于变好了。客车司机今天似乎心情出奇的坏。道路虽然好走了,他反倒骂得更甚了,妈了个逼的公平正义,哪他妈能公平啊?凭啥市里的路段就有人修,乡镇的路段就没人管?市里住的都他妈是皇亲国戚,乡镇住的都是凡夫俗子?皇亲国戚有啥好牛逼的?他们不吃饭、不拉屎、不撒尿、不放屁……

  他的话终于惹得周围的人都笑了。车厢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火烧桥是城乡的交界的标志,也是金沙市最为雄伟的建筑之一。桥长足有百米,跨越了一个不算很深的山谷。谷底是由南向北流向的正身河。夏秋时节这里是垂钓者的天堂,如今在冰雪的覆盖下,哪还有什么河流的样子。

  秦孝清楚地记得,那是一月八日的清晨,是学校正式放假的第二天。在这座桥上,一支六七百人的队伍在寒风中默默的站立着。他们是来自金沙市东片儿的几个乡镇的中小学教师。按照事先的约定,他将从这里步行到达市中心,在那里与南片儿西片儿北片儿的乡镇教师汇合。然后再到市政府请愿。

  那天的场面让人想起近代史里的学生运动。寒风呼啸,雪花飞舞,几百个已经挂满白霜的脑袋上呼呼的冒着热气。各类旗帜簇拥着“还我教师工资,还我教师尊严”的大红横幅在空中猎猎作声,几百双目光坚定的眼睛让人感觉到一股强大力量的存在。那不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而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心。

  火烧桥的交通已经完全堵塞了。在桥的另一头,几位教师领袖还在跟堵在对面的各乡镇干部和民警们交涉。而那六七百人的队伍已经失去了继续等下去的耐心,开始向桥这边涌来。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双方开始肢体接触相互推搡,叫喊,还有人爬上桥栏杆想从旁边硬挤过去,情况十分危险。桥上乱作一团。

  正在这危急时刻,人群后面传来一声大吼,都别动,别动,听我说。

  一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儿从民警后面的一部轿车的天窗里露出半截身子向人群大喊。大家认出他是双桥镇的镇党委书记毕学勤。毕书记见大家都停了手,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到队伍跟前。这才大声说:

  双桥镇的老师们,我知道,你们都是我的老部下了,感谢你们没有给我出更大的难题。你们没有在考试前就罢课已经给足我面子了。上级让我们阻止你们上访请愿。我们几个乡镇的领导已经尽全力阻止了,我们尽到了镇政府应尽的职责。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当老师那会儿对市里也羡慕得要死,后来我从政了,可我还是羡慕他们,那简直没法比啊!但是,现在形势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国家反腐力度加大,民生投入也在加大。市里给我们下了死命令,我的乌纱帽马上就不是我的了。可是你们写的材料我看了好遍,我当校长那会儿的待遇问题到现在还是没解决,单从工资上跟市里就差了八九百。别说我还是学校出来的,任何有良心的人看了这份材料也不会无动于衷!那太不是人了。今天这事儿不是我无能拦不住你们,我是老了,不太在乎头上这顶帽子。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出事,出人命啊!刚才有的同志已经爬上轿栏杆了,太危险了。唉!民警同志们,放他们过去吧!一切责任我一人承担。

  桥头一片死寂,刚才的场面像一场梦一样,定格在这风雪交加的清晨。

  谢谢毕书记……

  谢谢毕校长……

  我只奉劝大家一句,到了市里有话好好说,别整其它没用的,别给咱双桥镇丢脸就行了。

  知道了毕书记,放心吧毕校长……

  唉!毕书记长叹一口气,一挥手,双桥镇的民警和镇政府的人闪到一旁,其它几个乡镇的领导见状也都挥手放行了。

  天佑人愿,那次声势浩大的乡镇教师的集体请愿居然取得了成功。市里给出了明确答复:

  一、本次普调工资一定严格按照国家政策执行。

  二、该涨的涨,该补的补。从2005年至2013年欠缺的工资,按照政策捋顺后马上补发。

  三、乡镇教师将享受住房公积金待遇,住房补助也有望实现。

  四、第十三个月工资将研究考虑。

  五、养老保险将按国家政策执行,已经交过的不予退还。

  六、班主任待遇根据地方财政实际情况执行。

  事后,老师们一盘算,有盼头的也就是被克扣的工资将给予补发这一条儿了。住房公积金虽然有了,但还要补交,也是一笔不少的费用。普调工资不可能跟市里一个标准。第十三个月工资不知要研究到猴年马月。养老保险还得继续交,班主任费一根据地方财政实际情况执行就基本同戏了。

  而且大家都签了字。钱数多的老师大约有六七千块钱。其它的答复也就是马歇尔计划。尽管如此,大家已经非常满足了。自古民不与官斗,能斗争到一点儿是一点儿。而且那上了帐的补发工资像巫婆的毒苹果一样诱人,在大家的翘首期盼中,这个寒假显得喜气洋洋。就好像羊年春节根本不用等到二月十九日,而是在一月份就可以过了一样。

  至于那帐在哪儿?钱又什么时候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再向上边过问。胜利是不是来得太快了?乡镇教师们真的有点儿闯王李自成的感觉,不会是忽悠我们,等过完了年就不算数了吧?

  秦孝一边想,一边后悔给岳父寄回那三万块钱之前为什么不开个家庭会议研究一下家里这些钱的分配。

  我就是一个失败的男人。

  秦孝再次这样想。像学校这类单位的通病一样,工作使男老师们身体里的雌性激素旺盛地分泌,他们变得越来越婆婆妈妈的。而女老师们正好相反,她在与学生的斗争中雄起了。她们嗓门儿高、作风硬朗泼辣甚至狠毒。她们早已失去了耐心和柔情。她们眼里只有纪律和成绩,只有打压和禁止,只有好学生和差学生而没有学习好的学生和学习差的学生。她们能一口气说出无数条“不许这不许那”的校规校纪直到喘不过气来为止。她们不在乎男人们的目光,在她们眼里,男人和不听话的男生一样必须不停地“修理”。学校是水泊梁山,她们就是孙二娘、顾大嫂、扈三娘。她们在学校里这样,在家里也一样说一不二。秦孝还没来得及跟唐丽商量,唐丽就把钱给她父亲打过去了。这令秦孝十分恼火,毕竟三万块对于他们家来说可不是小数。可是家里的财政大权在唐丽手里,秦孝甚至连家里到底有多少钱都不清楚。他已经十年没见到过自己的工资折了。这些事要在以往秦孝都不会在乎,可是现在不行,他想知道家里还有多少钱。在他的想象中,唐丽给他父亲三万,她也应该给他的母亲留三万,最次也得留两万。可是唐丽告诉他,没了,一分钱都没有了。当时秦孝的眼睛瞪得不亚于灯泡。

  那,我妈的钱怎么办?

  你妈的,大家想想办法,你家孩子多会有办法的。

  秦孝上面有哥哥和姐姐,是比唐丽家多一个,可是,孩子多也不能一毛不拔呀!况且,唐丽还不知道,以前秦孝跟哥们儿合伙做生意,从母亲那里借了两万块,因为唐丽坚决反对他合伙儿做买卖所以秦孝跟母亲借钱的时候根本没敢跟她说。后来买卖“如愿以偿”地赔了,欠母亲那两万块钱秦孝一直没办法还上,这次赶上母亲办养老保险,秦孝想正好趁机把那两万块钱还了。可是唐丽却把钱全给她爸打回去了。唐丽的理由很充分,母亲走了,剩下父亲孤苦伶仃,还得照顾九十多岁的爷爷和八十多岁的奶奶,还住在平房,冬天还得生炉子。而秦孝的父母住的是楼房,有秦孝的哥哥姐姐照顾,每天除了锻炼身体就是享受生活,打拳练剑的再不就出去旅游,光北京就去了好几次了。再说,秦孝的哥哥姐姐都有钱,先让他们掏嘛!咱们两个偏远小镇穷教书的,哪有那么多钱承担两位老人的费用呢?

  唐丽让秦孝给他哥姐打电话,说明情况,让他们先掏钱把保险办了。秦孝没能“问责”唐丽反给她安排了一个任务。说实话,秦孝真想打电话,因为他真的没有钱。可是怎么张这个嘴呢?自从大哥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大庆市,他就把父母接到了市里,他俩做些小买卖,再也不用在农村辛苦过活了。这么多年,父母一直都是哥姐照顾得多,特别是大哥,父母的米面粮油、日常开销,基本都被大哥承担了,有个头疼脑热的姐姐也都是负责了。而自己每次回家过年,吃住在父母家,一分钱也不让花,直到快开学才返回双桥镇。父母的生活是好,可是这也是他们年轻时吃苦耐劳省吃俭用供三个子女上学考大学,修来的福份啊!秦孝清楚的记得他们哥仨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他们三个都没钱了,不约而同的从学校回到家。那挂在父母脸上的笑容让他至今难忘,想起来就不是滋味。从来没见到过那么复杂的表情,笑容里堆满了忧愁,焦虑中硬挤出笑意。那天晚上全家五口人都没睡好觉。秦孝在当天的日记里发誓道:等将来我上班挣钱了一定要让母亲每天都生活在快乐中,过真正的无忧无虑的生活。过真正的笑口常开的日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儿。可是摆在面前的这两件事却让他在十几年前立下的誓言变得像职代会的报告一样,苍白而又充满了欺骗。秦孝的内心被焦急和羞愧包裹着,隐隐作痛。秦孝知道母亲对能够开工资的日子是多么的渴望,那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当前流行的一种消费,就像几个关系好的姐妹相约去买貂儿一样,大家都在办,你不办,只能说明你没钱或是子女不孝。况且,在那个石油城市,在母亲的朋友圈子里那些老太太哪个退休金不是四五千。这些年来,母亲跟她们在一起该有多眼气啊!在当今中国,没钱是多么耻辱的一件事啊!就像当年扫盲一样,但凡认识一两个字的人都会对统计的人说,我识字,不是文盲。

  秦孝对唐丽“不宣而战”的打法既痛恨又无奈。虽然她说的都是实情,但孝敬老人天经地义(何况他还欠着母亲钱呢?)。秦孝恼火的是唐丽为什么非要跟她弟弟各拿三万。她弟弟已经是百万富翁了,这还不说,当年岳父家对待唐丽和他弟弟的待遇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和唐丽结婚的时候,唐丽家只给唐丽一千块钱买了一个电视机。而她弟弟结婚的时候,他们给他买的是楼。不过这也是中国国情,但是她弟弟那么有钱为什么不能主动多分担一些呢?秦孝在日记里发完牢骚,精辟地总结:什么时候看一个人最准呢?答案是在他往外掏钱的时候。又补充道:“生男生女都一样”是绝对错误的。女孩是国债,投资越大收益越多。男孩儿是现货交易,赌对了才能赚,能整个平楚儿是不错了。

  秦孝听见客车司机在报站,车已经进入市区了。唐丽不再恶心,附在椅背上,好像睡着了。秦孝用厌恶的目光狠狠地扫描她的后背,当他看到她脑后窜出来的几根白头发时,一缕柔情瞬间让他的心软了下来。其实她也不容易啊!一个傻女孩,放弃市里的好条件跟着她所爱的人(那时候)远离家乡,在一个偏远乡镇挣微薄工资,在父亲需要她的时候,她怎能不全力以赴呢?人毕竟都是自私的。秦孝这样想着好歹原谅了她。其实她就是做事缺乏大局观,秦孝想,也许男人永远也不会了解女人,男人只在吃亏后想办法,在没有办法的时候,继续想办法。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秦孝把目光投向窗外,离太平洋保险公司所在的大楼已经没多远了。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昨天晚上,母亲第二次打来电话。

  母亲在电话里安慰他说:知道你还得在承担你老丈人的那一份儿,你哥和你姐都说不让你摊了。可是他俩也都紧着呢,你外甥已经高三了,六月就要高考。现在整天补课,一堂课就二百块。你大哥原先倒是有些钱,可是这几年买了一大堆房子,现在房子不值钱了,也卖不出去,压住了。而且,你侄子也上了高一,择校时就已经花了不少钱,现在又要往好班里调,还得花钱。你们哪!天生就是上班儿的命,干啥不好好上班儿,非做什么当老板的梦。老板哪是那么好当的!唉!我一辈子也没上成个班儿,也供你们上完了大学。他俩虽说不用你出钱了,其实是心疼你这个弟弟。要不你还是出一万,一万就行了,总不能在面子上输给他们。是不是!别上火,也别跟唐丽闹别扭,不是哪个女人都能跟你跑那么远的。她母亲已经不在了,只有父亲了,你要体谅她。你也要把自己照顾好,年轻轻的身上那么多毛病,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当初……唉!把孩子照顾好……

  母亲后面的话秦孝都没听见,他的脸上早淌满了泪水。他无比压抑地钻进洗手间里“大哭”了一场。

  一万元是无论如何也要搞出来。秦孝出来的时候,唐丽守在卫生间的门口。她见秦孝出来就问:你妈怎么说的?秦孝厌恶地瞟她一眼,他不明白,为什么唐丽永远不能把“你妈”改成“妈”或者“咱妈”,哪怕叫“老太太”也行啊!女人永远只有一个“妈”。而男人却永远都有两个妈,如果女人还有姑有姨,男人的妈还要更多些。男人在叫这些妈的时候,嘴上还要抹上好几勺蜂蜜,不然女人还要不满。“男尊女卑”在当今社会简直是真实的谎言啊!历史与现实的差别真是太大了。这是历史与现实的差距,还是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只是太多人都被蒙骗了,被傻了吧唧的蒙骗了许多年,几个世纪,上千年。前几天报上说有个女市长被中纪委抓起来了,其中一项罪名是她与几个男下属和男上司通奸。她像武则天、慈禧太后一样以玩弄男人为乐。秦孝看了这则新闻悲哀地想,这样的女市长、女书记、女总裁、女政协委员、女将军难道只有被中纪委抓起来的那个是那样的吗?男尊女卑只是男权社会的精英们一厢情愿的口号罢了。看看各单位如鱼得水的女领导们吧,不光是她们自身很享受,连她们的男上司和男下属们也很享受。人类社会早晚要回归,母系社会统治天下的日子不远了。

  你妈到底怎么说?

  唐丽没在乎秦孝的态度,她追着他想知道结果。当她得知只需要出一万元时,还是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进了卧室,继续躺着摆弄手机去了。这段时间她几乎不吃饭显得特别累,秦孝进去向她要人寿保险的保单时,她只疲倦地指了指柜子,指挥他找到了那份已经缴完费的太平洋人寿保险合同。那是一份一万多的合同,退掉这份保险,可以得到九千元的现金,秦孝的这个想法,唐丽没有反对,也没有表示赞同,那是十年前秦孝为她买的,是一份三万元保障的人寿保险。

  这次太平洋保险公司的工作效率出奇的快,一天后九千元钱就打到了秦孝的卡上,唐丽从工资卡里又取了一千元,秦孝终于在十八号之前把钱给母亲打过去了。

  一进家门,两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唐丽倒在沙发里,秦孝则直接躺在了地板上。秦孝哼哼唧唧地喘着气,唐丽一扬手把两个人的工资折甩给他说,家里就剩下一千零八十块了,再要进钱得等到二月份开工资了,你看着安排吧!秦孝把两张绿色带白边的工资折举到眼前,印象中他感觉自己快有十年没见到过工资折了。原先不是这个颜色的,好像是紫红色或者红色的。他看得仔细,像在端详与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的脸。

  唐丽的嘴角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不好意思地打断他说,可是米面都见底儿了,煤气也该换了,欠的电费也催了好几次了。尤其是给儿子参加的两个班儿都开班儿一周多了,还没给钱呢!又得——六百块。

  过不两天,儿子回死活不去特长班了。

  儿子委屈地说,两个老师都说就差我没交钱了。不交钱我就不去了,受不了老师那眼神。

  一个画画班,一个跆拳道班,两个老师秦孝都不太熟。看着儿子那委屈的样子,秦孝的心疼得直发抖。他毫不犹豫地仅剩的六百八十元钱拿出来,把其中六百元放到儿子手里。他的手有些发抖,像要把一个生命交给儿子一般。他装作十分平静的样子对儿子说,你看,钱早就准备好了,这些天太忙了,把这事儿给忘了。拿好,明天就交给老师吧!

  儿子接过钱的瞬间眼里竟浸满了泪水。儿子这一点儿像他——眼窝子浅,一丁点儿小事儿就感动得不行。儿子接过钱揣进裤兜儿里,又取出一枚小别针别在外面。做完这些,儿子长出一口气,穿上羽绒服向门口走去。刚走两步,他突然转过身张开双臂给他的父亲一个紧紧的拥抱,这才噔噔噔的跑下楼去了。他完全没有看到父亲的眼里正闪着泪光。在泪眼朦胧中,他的父亲满心慈爱地看着他的背影儿,一个十一岁的健康英俊的戴眼镜的男孩儿。

  秦孝的心脏又开始疼了,他在心里狠狠的恨自己——我怎么就混到这个地步了呢?我竟然成了身无分文的人了。我从大学毕业就勤勤恳恳地工作,我的教学成绩好几次都进了全市前三名,多少次被评为双桥镇优秀共产党员,几乎年年都是学校先进工作者、教学骨干、教研能手。可是,可是上班十多年了,如今竟成了身无分文的人。秦孝感到无比的愤怒和悲哀。一个帐上一点儿钱也没有的家庭是不是可以宣告破产了呢?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秦孝穿戴得严严实实,又用围脖把自己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才踅进农业银行的营业大厅。他想问问上个月办的信用卡下来了没有。这是一张可以透支取现的卡。在这一周里,苦闷、担心、无奈和温暖、希望像拉锯战一样反复争夺他,占领他,同时也折磨着他。在这期间,父亲、母亲、大哥、大姐、岳父、小舅子还有以前跟他合作过的同学,甚至他高中时的初恋情人,他们通过电话、微信、QQ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怎么还不回家?

  这使秦孝的心里暖暖的。可是秦孝的口袋是空的,暖暖的情谊填不满空空的口袋儿。市里承诺要补的工资依然杳无音讯,十三个月工资更是成了天方夜谭。他只能避重就轻地安慰他们,快了!等孩子的特长班儿一结束就回家过年。

  有一天,父亲不满意他这样的回答,训他说,一放假就给孩子报这个班儿那个班儿的,小年儿都过完了还不回来,再有六天就过年了。你们仨小时候上过啥班儿?现在不是都挺好吗?

  秦孝嘴上唯唯诺诺,心里说,他俩挺好,我就差远了。如今,混得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将来我儿子如果混成我这样,我不知道该有多心疼他哩!

  父亲似乎立刻听到了他在心里说的话,他果然问他,你不是连路费都没有了吧?我给你打一千块够不够?你们先回来,回来再说!活人能让尿憋死么?困难都是暂时的。赶紧回来!

  秦孝心里一热,眼泪就下来了。用手捂住话筒,使劲喘了几口气,忍住了没哭。赶紧说,好了,有事儿,先挂了。

  他听见听筒里父亲还在叨咕:今年过年可肥了,你大哥弄了一只羊,还有一百斤笨猪肉。快点儿回来吧!别让我们惦记……

  秦孝看见窗口正排着很长的队伍,看上去都是取钱的散户,办理大额业务的会被请到了装潢高雅的里间。大堂经理和保安看见一个脸上包裹得类似塔利班的人在那儿徘徊赶紧过来问他要办什么业务?他赶紧问上个月办的信用卡下来了没有?大堂经理说还没有不过快了。他转身就往外走,看见一个人正在窗口存钱,那人拎着一个大袋子,一捆捆的往外掏。里面的人告诉他请到里间的大额业务室去办,那人高声大嗓地不满道:给不给存?存钱的地方多得是,非上你们农行啊?

  里面的业务员赶紧道歉,大胖脸笑魇如花。那女的秦孝认识,是农行服务态度最差的一个,人们都不爱到她的窗口办业务。可是此时她正像三孙子一样陪着小心伺候那个要存很多钱的人,唯恐不能使对方满意。

  保安又向他走来,秦孝只好气鼓鼓地收回目光,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大厅。

  腊月的寒风迎面扑来,寒气钻进他的脖子里,他浑身哆嗦,连打了几个寒战。他看见街对面不远处有一家彩票站,就赶紧奔过去。以前听说过好几个某某人山穷水尽只剩下两块钱了,结果买了彩票中了大奖的故事。秦孝在心里默念了五十遍阿弥陀佛,抠出两块钱来机选了一注超级大乐透。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万能的彩票之神啊!我不要中大奖,能中一千块让我们一家三口把年过了就行了。正在虔诚的祈祷,他的手机突然间响了,他吓了一大跳。一边掏手机一边接着祈祷:千万不是开罚单(通知婚礼)的电话。可是真是“心想事成”——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家孩子结婚,邀请他后天去参加婚礼。他咬着牙装出一副满心欢喜的样子,“无比高兴”地接受对方的邀请。可是电话又响了起来——一个同事让他给捎礼。

  那个同事轻描淡写地说,我和他关系一般,你替我随二百就行了,等我回来给你钱。

  他连声儿说,没事儿没事儿,啥时候碰着再说吧!不着急。

  手机又是一声响,秦孝的心都差点跳出来了,还好手机只响了两声就不响了。是一条短信。秦孝真的不想看,可是不看是不可能的,短信编得十分含蓄:我家百岁老人今日驾鹤西去,凡来吊唁者,均可得长寿秘方,并祝您长命百岁。

  秦孝想笑,可他哪笑得出来。

  看来借钱是在所难免的了,而借钱是秦孝最不愿意做的事,他太怕借钱了。在秦孝的记忆中,从他买房结婚到与人合伙做买卖之前的那五六年时间里,他一直在还钱。结婚买楼借的钱还没等还完儿子就出生了。因为唐丽没有母乳,每个月都要买很多奶粉。再后来,他和唐丽又考本科寒暑假上函授,然后儿子进幼儿园……结果年年还钱,年年一分钱也剩不下。后来终于攒了点儿钱,想做点儿买卖多赚点儿,可是却赔了个精光,还欠了母亲两万块。唉!赔钱后,唐丽独揽家里的经济大权,再也没让他见过工资折。为了把欠母亲的钱偷偷还上,秦孝戒烟戒酒,不吃请,不送礼,把唐丽每月给他的比儿子多不了多少的零花钱攒起来。谁成想,大姐忽然提出个每年给母亲压岁钱的创意。大哥当然不反对,于是定了每家包两千,除夕吃饺子的时候给。他跟唐丽商量,唐丽想都没想就说,从你的零花钱里出吧,不够我给你补上。

  现在更惨,全家仅剩七十八块钱,还摊上两份礼一份捎礼。唉!真是秦琼卖马,英雄末路。秦孝感到从未有过的悲衷。彩票站里的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窘境,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他。秦孝赌气似的转身走出去,寒风再次包裹了他,脸像被刀割了一样疼,他裹紧围脖躬着腰大步向镇外走去。

  半个多小时后他爬上了小镇后面的七里嘎山的一处山岗。他只顾疯了似的快走,小腿不时陷入积雪中,灌进皮鞋里的雪在脚脖那化成了水,又在裤角那结成了冰,他仍不停下。当他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时,正是下午将近三点多的光景。冬日的阳光此时更加毫无生气。在高大的七里嘎山的遮挡下,小镇的一半变得有些灰暗。山下的挠力河像一条雪白的带子穿过草原,从小镇的西面越过省道,投入到七里嘎山的怀抱,好一阵耳鬓厮磨才依依不舍地向东北而去。秦孝想起夏天领着儿子在这里钓鱼的情景,他长长的吐了口气,想大喊几声,却又不知喊什么?只好捡几块石头奋力向山下扔去。手机再次响起来,是唐丽的声音。唐丽的照例还是那么两句:在哪呢?回来吧,别在外面瞎逛了。

  在唐丽撂下电话的瞬间,秦孝突然想说:咱们离婚吧!

  可是唐丽已经挂了,可秦孝就像真的说了那句话儿而唐丽也听到了一样,他继续对着手机说:我对不起你,把你带到这么一个偏远的小地方,挣钱少又离家远。如果你在他们身边,兴许你妈也不会死的那么早。你长那么漂亮肯定能找个有钱人,不必跟我过这种穷困潦倒的生活。你的有钱的男人,一定早就给你买了金银首饰。

  说到这里,秦孝换了一种口气,他捏着嗓子像太监一样说:项链一定要白金的,戒指一定是钻的。买楼多寒掺,必须买别墅。有奶也不给孩子吃,雇个奶妈,大人孩子的奶都解决了。函授什么本科呀?花钱考研究生,研究生一毕业咱就不教中学了,中学生太能气人了,挣的又少。咱教大学去,工资高还能花国家的科研经费。咱就有钱,咱就任性。

  说到这儿,秦孝哇地一声哭了。他把手机揣进羽绒服口袋里,冲着西边的落日继续说:我承认自己是个失败的男人。我没办法照顾好自己的老婆,更没能力为父母多尽些孝心,可是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努力呀!我努力工作,努力顾家,为了多赚些钱,我做过保险,打过零工,蹬过三轮儿。为了实现文学梦想,我一直在学习,一直在写,有时候思考到半夜,天不亮就起床。我不是个碌碌无为的人啊?可是我怎么就弄得身无分文了呢?

  秦孝仰天长啸,像一只冲着月亮哀嚎的孤狼。

  夕阳像个发红的月亮一样摇摇欲坠。树林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只有山下河面上偶尔露出的冰面反射着瑟瑟的青光。风忽然就大了起来,树林发出了阵阵惊呼。几片一直坚守的枯叶从秦孝的眼前飘过,摇晃着飘向面前的山谷。秦孝终于止住了悲声。他的头有点儿晕,他靠住身旁的一棵山杨树干,望着眼前的景色,神情呆滞。

  油画一样的色彩正从山坡向下漫去,漫过错落的白杨树林,漫过橘红色的落叶松,漫过低矮的灌木丛,一直漫到躺在满是枯草的平原上的挠力河上。一大群乌鸦在河面上像领导视察一样踱着方步,忽然一下子飞起来落在不远处一棵高大的山里红树上,不时地发出令人心碎的叫声。这让秦孝突然有了写诗的冲动。那些跳动的文字像燃烧的木头绊子里的火星一样噼里啪啦地冲出了他的脑海。

  白杨树矗立在高高的七里嘎山上

  在腊月的寒风里

  他们平静地挥手

  向西作别

  冬日的残阳

  雪花曼舞在枯草的平原上

  在橘红色的残阳里

  犹如条条哈达

  尽情地模仿

  春暖花开时挠力河的波浪

  山坡如此寂静

  寒风吹进我的心房

  杨树林听到了

  一个男人失败的哭喊:

  冬天还有多久啊?

  春风你何时来抚慰我的忧伤!

  我一直在努力

  我一直在彷徨

  我一直怀揣着梦想

  却总也找不到成功的方向。

  腊月的寒风 你吹吧!

  无能的泪水 你淌吧!

  就让我 为以往所有的失败

  痛快淋漓地哭个丧

  矿山传来的炮声啊

  你是欢送它的锣鼓么?

  小镇升起的炊烟啊

  你是鼓舞我继续前行的手臂吗?

  感谢你们——挠力河上的白雪

  感谢你们——七里嘎山上的白杨

  在这腊月的寒冷的傍晚

  陪着我

  一起把 失败的青春埋葬!

  秦孝歇斯底里地呐喊着,就好像在背诵一首现成的诗。他的声音高亢而又压抑,当他终于放开自己无所顾忌的哭喊着把它完成的时候,他的泪水早已打湿了围巾,并在上面结成了一个个小冰疙瘩。秦孝虚弱地靠着树干蹲在地上,浑身发抖。

  太阳坠得很快,天地渐渐灰暗。秦孝一步一挨地走在下山的小道儿上,像一根随风摇摆的蒿草。他的脚已经冻僵了,脚脖子以下几乎没了知觉。他寻一处蒿草窝子,把一堆高大的蒿草压倒,坐进窝子里去,费力地把皮鞋脱下来,用力地搓着双脚。这双皮鞋还是前年过年时大哥送给他的,他特别喜欢,以至于整个冬天就只穿这一双鞋。秦孝搓着脚茫然地向山下张望,小镇上的炊烟像伸向天空的手臂,在即将逝去的一抹红晕中,那些“手臂”让看到它们的人感到温暖。

  炊烟是希望吗?秦孝叹口气。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他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对着话筒说:一会儿就到家了,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明天我去市里批些对联儿让儿子到集上去卖。他读《水浒传》不正看到杨志卖刀吗?他也不小了,该让他知道生活的艰难,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也不知道批对联得多少钱?我这只有五十块了,你那还有多少?

  这时听筒里传出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小二儿,你啰里啰嗦的说些什么玩艺呀?

  秦孝一惊,不是唐丽,是大哥。

  这时大哥说:放假这么长时间了咋还不回家呢?是不是没钱了?

  不……

  秦孝刚说出个“不”字就哽住了。他使劲掐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再哭出声来,可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再也控制不住。

  不是啥不是?大哥说,咱爸给你岳父打过电话了,知道他也办了养老,你小舅子和你各出三万。再加上咱妈那一万,你得出四万块钱,就你们俩那点儿工资,哪还有钱了。我也是刚刚拿到钱,我把原先的房子卖了一个,昨天我还是穷光蛋呢!你赶紧把卡号发过来,我正好在银行呢,先给你打一万块救救急吧!快点啊,银行要下班了。

  秦孝听大哥挂了电话,带着哭腔儿说:谢谢,谢谢大哥!

  秦孝蹬上鞋子向山下跑去。没跑几步,他一拍大腿停下来,给唐丽打电话。

  你快点把我农行的那张卡的卡号给大哥发过去,不,用彩信发照片。

  唐丽说:大哥?哪个大哥?

  我大哥,你有大哥吗?快点儿,他在银行等着呢。

  唐丽这下听明白了,她一连声儿地答应着,挂了电话。

  秦孝长出了一口气,忽然浑身一点劲儿也没有了。他重新坐回蒿草窝子里。半天,他望着山下的小镇对自己说:你看,她依山傍水儿的,多像个有人疼有人爱的孩子啊!这个糟糕的世界为什么值得留恋呢?就是因为还有亲人啊!只要有亲人,你就永远也不会山穷水尽。

  秦孝用手抚摸着大腿掐疼的地方,心里嘲讽自己道:堂堂一大老爷们儿怎么跟林戴玉似的,哪来的那么多金豆子呢?

  他手脚并用爬站起来,仔细地拍打了一遍身上的草屑,这才慢慢悠悠地向山下走去。

  该给刚才那首诗起个什么名字呢?他这么一想,不知不觉的竟加快了脚步。

  为梦奔跑

  2016.1.3五稿


  作者:阚烽

  通讯地址:黑龙江省七台河市北兴农场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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