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

           情不知所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出自明朝剧作家汤显祖的《牡丹亭》题记。作者塑造了一个官家闺阁杜丽娘，将“情”发挥到极致。因一场春梦而演绎情痴，以至于相思入骨，病入膏肓而夭亡，3年后，觅得情郎又返魂复生。为情死，为情生，可谓至深。更为神奇的是，据说因了倾心之故，有伶因读剧而死，有伶因演剧而死，似乎也照应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感性到性感时，我特别喜欢这话的意境，理性到冷酷时，我就对它嗤之以鼻。呵，这么颠倒错乱、横生枝节，除了我这朵奇葩，大概找不到别人了吧？

　　
　　或许是个人情感出发，我反感无厘头的“因梦情起”，更极度反感男主柳梦梅的，不知道他哪值得女主稀罕。一个靠忠仆种树为生的没落宦族，不谋求“青堂瓦舍千钟粟”，却奢念“红袖添香夜读书”，靠神力攀上了官宦女杜小姐，倒挺符合落魄文人的软饭情结。前面这些话，颇有些泄愤的味道，实则柳官真正让我厌憎的是，杜丽娘还魂之初弱柳扶风之质，而他非要强抱哀告索欢，颇有生米煮成熟饭之嫌。在我看来，性爱是鱼水之情，既为男欢和女爱，怎可不顾他人羸弱？故而必须十二分厌憎，都不带打折扣的。
　　
　　曾经在论坛有过一个探讨，“心爱的女人醉卧在你的床上，你会怎么做？”答案千篇一律指向“上了她”，惟有一位悠哉哉答曰“给她盖好被子，等她醒来”，这答案让我瞬间动容:要怎样的怜惜和悲悯，才能将欲望之海煮成蒸汽，曼妙成翩然而飞的思绪？所谓爱之深，怜之切，忧之浓，对身边的女子守护并敬重着，至情至性、至善至纯，这样的男子才是值得依托的。千般磨缠、万般靠近，拐他做了邻家哥哥，相处显得稳妥而安然。世人都说，男女之间哪有纯净？但在我看来，心若蓝莲，纤尘不染，又岂是凡夫俗子能窥探的。
　　
　　人生是一种自由自在的、无羁的飘洒，更是一种洁白无瑕的、纯粹的游走，那些散漫而无序的相遇机缘，若飞鸟于湖面轻灵掠过，不经意间惹出几许涟漪，也唤醒深处被喧嚣麻痹的寂静。很不合时宜的，此时、此刻，我会关联到一个词:游戏。在这戏码里，世界的驳杂都消失了，只留下孩子般的纯净。玩家们以赤子之心演绎，并极大程度感动了自己，再以这感动去感染别人。着相了吗？落痕了吗？入骨了吗？佛曰:不可说。听说，梁羽生给《云海玉弓缘》写了续集，他让金世遗娶了谷之华。有些唯美的游戏该戛然而止，才能成为绝版的凄美，梁羽生不懂节制地画蛇添足，令我与武侠情缘渐行渐远。遇见与离散，皆有定数，情不知所起，也不知所归，此一时、彼一时而已。
　　
　　这个秋夜，我原本打算静坐在文字里，盘点时光，却被一个身影闯入搅乱了思绪。时隔多年，我依旧会手足无措，这让我惊叹造物主的神奇。曾经的踏马而过倏忽再现，江南雨巷的蹄声哒哒响起，令我百感交集也柔肠寸结。为什么会走丢了呢？缘于纤敏的、脆弱的，近乎偏执的内心，负载不了俗世的碾压，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击溃伪装的坚强。呆怔怔翻阅他的文字，依旧是如初的桀骜和寂寥，孤独而狂放的灵魂于旷野间奔跑。揽镜自照，我的心情，连同我的容颜，已不是最初的模样，悲和喜原来只是一步之遥，只这一步却又隔着九重山，要怎样坚毅和果敢才能抵达？
　　
　　潜意识里，我似乎是在等他的，等他以喧嚣抑或骄横的姿态站到我的面前，那样我就会知道，他谅解了我昔日的懵懂和莽撞。只这一段路等得太久、太久，久到我的心结满蜘蛛网落满尘灰，久到我率先谅解自己并打点行装离开了原地。他的突然出现便有些猝不及防，有些超过了我的理解和承受力，难道他认出了我专程而来，又或许是凑巧路过跨门而入？若是早些时候呢，例如两年前，三年前，我或许就会仰脸欢笑冲去，揪了他衣襟顽皮逗趣，嚷嚷说“嗨，陪姐恋个爱吧”，而现在我彻底老了，老得已没有力气迈步，甚至没有了相认的勇气。
　　
　　这一刻，相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觉得最感人的，是“怨不知所终，再见已泯”。是的，情生是偶然，怨起是必然，得失之间，如何能够平衡。设若都放下了，何尝不是人生极境？等我整理好心情，积攒够能量，我就不动声色，微笑打个招呼:哎，你来了。他会还我什么表情呢？值得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