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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盛庄

 wuzhi9 2020-07-16

​  作者:乔奕斐/图片提供:乔奕斐/白泉山书院 让读写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冰天雪地的寒冬,被无可阻挡的春风摧枯拉朽。就像疾风骤雨的辛亥革命,击垮摇摇欲坠的满清王朝一般迅捷。

春风疾劲,由北向南一路呼啸而来,卷起漫天滚滚沙尘。太阳被遮蔽了,阳光被吞噬了,白昼如同黄昏,五步之外,看到的全部是迷人眼目的浮尘,视线一片模糊。张瑞元坐在炕上,从窗户看不清院子的大门,惊讶地对乌云其木格说:“好大的一场风,从哪儿卷起这么多沙尘?我到隆盛庄有五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乌云其木格担心的是在小学读书的孙子们,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哎呀!这么大的风,一会儿咱那几个娃娃放了学,能找回家吗?”张瑞元吧嗒着烟袋笑道:“你少操点心吧,人家有爹妈呢.”

如此的大风刮了一天一夜。如此的大风前前后后刮了三场。大风过后,阳光和煦,春风轻柔,冰消雪融,万木复苏。这年的春天,比往年提前了好几天。张瑞元笑了,说今年肯定是个好年景。乌云其木格却说:“快入土的人了,啥好年景赖年景的?多收几石租子和少收几石没啥区别。”张瑞元哼哼鼻子说:“咋就没区别呢?年景好了,咱的租子收的多,佃户的日子也好过。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张瑞元的话提醒了乌云其木格,倒一碗茶给张瑞元递过去,盘腿上炕问道:“我说你个土老财,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攥着那几千亩地不松手呀!”张瑞元抬头看看,问乌云其木格什么意思?乌云其木格说:“啥意思?我还能有啥意思?人生无常,师兄说走就走了,连句话都没留下。你说咱万一也像师兄那样……”张瑞元愣怔了一下,呵呵笑道:“该走就走嘛!人的命,天注定。阎王爷喊你,想不走也不成。反正,就算我死了,地我带不走吧?还不都给他们留下了。”乌云其木格瞥他一眼说:“你这话说的轻巧,师兄就龙龙一个儿子,留多留少没人争。咱三个呢,地有好有赖,你不留下个话,到时候亲亲的兄弟,因为分这点家业结下恩怨?你给娃娃们留下的就不是家业,是祸害了。”张瑞元若有所思,点头道:“你提醒的是。不过,我现在还不能把地分给他们。”乌云其木格不解:“为啥呀?又是你们口里人那套,人有不如我有,怀揣不如袖吞吗?”张瑞元笑了:“一个枕头睡了多少年,你还不知道我是不是财迷?唉!我是这样想的,他们现在过的虽然都还不赖,可万一哪天哪家摊上事了,这几千亩地就能救个急。从爹妈这里要,比从兄弟那里借容易呀!爹妈是亲的,兄弟那里还有兄弟媳妇呢。”

乌云其木格听张瑞元已经想好了,说道:“哦,你还挺有主意的,我当你攥着那一叠地契舍不得松手呢。”张瑞元拧着眉头说:“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攥着一叠地契往棺材里带呀?不过,你提醒的也对,哪片地好,哪片地赖,只有我心里知道。咱不妨先悄悄地给他们分了,咱都健在的时候不往出说,万一哪个先走了,留下的那个再告诉他们。反正咱两人总要有个先后,不会同时咽了气吧?”乌云其木格对张瑞元的想法很赞成,但也知道张瑞元对张禄稍有偏心,对张福不大放心,提醒他道:“这样也好,不过,咱当爹妈的,心要放的公,切不可厚此薄彼。”张瑞元呵呵一笑:“你都想到哪儿了?其实,我这些地正是怕福奎将来有个闪失,给他留后手的。既然你说咱心要放公,那我就不偏不倚,把地分成五份。”乌云其木格惊讶道:“五份?金花和银花也有?你们汉人不是……”张瑞元说:“自从娶了你,我就是半个汉人,半个蒙古人了。当年阿爸过世前,把永盛源的股份给了咱。咱不能把这些地都分给儿子,闺女啥都没有吧?说实话,汉人重男轻女的习气我也看不惯。心不公道!”

春天伊始,大地复苏,丰镇县府发下公文,设隆盛庄为镇。

隆盛庄属通商要道年头已久,满清的时候,朝廷一直将其按铺设置。此次民国政府以公文的形式,将隆盛庄改铺为镇,不但提高了隆盛庄的行政级别,也肯定了隆盛庄对丰镇的贡献。不过,张禄和商家们并没有因为隆盛庄提升为镇而高兴,因为按照惯例,镇肯定要比铺缴纳的税赋高。人们纷纷议论,设镇是给了隆盛庄个名分,可这名分大概是要花钱的。更何况,设了镇就要有镇长,县府若是派个贪官来当镇长,隆盛庄的商家怕是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就在人们忧虑重重的时候,县府又来了一纸公文:鉴于梁龙在推翻满清政府的革命运动中立下功劳,任命梁龙为隆盛庄镇镇长。

对隆盛庄人而言,梁龙恰恰是他们心目中最恰当的镇长人选。于是,人们从忧虑转为高兴。

梁龙在革命军攻打丰镇前,向张福筹借白银两万两,资助张占魁购买枪支弹药。所以,张占魁才有实力轻取丰镇城。人们想:如果辛亥革命失败了,且不说梁龙的两万两银子要从自己兜里往出掏,这件事万一透露出去,梁龙便犯了杀头之罪。因此,梁龙对今天的民国政府是立了功的,是隆盛庄镇长的最佳人选。更何况,梁龙现在是永盛源的二掌柜,完全可以体谅隆盛庄商家的苦衷。他们也有些猜测:梁龙之所以能当镇长,是不是他儿子梁念祖在都督府为官的缘故?自古以来,朝里有人好做官呀!

其实,自打民国政府成立,梁龙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怨气:凡是为推翻满清政府出过力的,民国政府成立后都被加官进爵。就连杀害过革命党的前朝小吏汤冠丰,也被任命为代县知事。且不说自己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替小状元筹借军饷,就自己秘密加入同盟会,民国政府也该给自己个一官半职吧?好在去年儿子梁念祖在都督府卫队当了连长,风风光光,耀武扬威地带一队兵马回到隆盛庄,给老梁家长足了脸,他的心理才平衡了些。

梁龙当了镇长,梁家顿时门庭若市,恭贺之人络绎不绝。尤其张家,更是高兴。张瑞元高兴的是师兄好脸面了一辈子,最终只在隆盛庄争了个上等人家。现在,他儿子做了镇长,孙子当了都督府卫队连长,他的心愿终于在儿孙身上圆了。张福高兴的是梁龙既是自己的大舅哥,又是永盛源的二掌柜。梁龙当了镇长,永盛源今后就可以背靠镇长和商务会长两棵大树了。张祯高兴的是他还有许多理想,尤其在隆盛庄建一所中学,开一家医院,这些都需要资金和人力,若光靠他哥张禄支持,别人免不了闲话。今后有事找梁龙,外人的闲话便说不出口了。

最高兴梁龙当镇长的是张禄,他没有为自己想过,他想的是隆盛庄。

隆盛庄设镇,梁龙出任镇长,这意味着商务会作为隆盛庄“小朝廷”的日子结束了。从此往后,除了商业活动,其它地方事务将由镇长管辖。张禄干了几年商务会长,事无巨细,心神颇为疲惫,现在有梁龙可以帮他,何况两人还是结拜兄弟,他当然高兴。文书下达的那天晚上,张禄以商务会的名义在庆春楼摆了几桌,与八大行社各会首共同恭贺梁龙出任隆盛庄镇长。梁龙酒喝多了,拍着胸脯说:“诸位会首放心,我梁龙是同盟会员,给民国出过力。犬子又在都督府为官,往后咱隆盛庄遇到啥事情都由我担着。我这个镇长官职虽然不大,但我一定尽心竭力,秉公办事,做个清正廉明的好镇长。”

有道是人心各有所想,与梁家有姻亲、有交情的自然高兴。而那些与梁家没有瓜葛的,心里暗暗说道:隆盛庄原本三大老财,三大老财不但垄断着隆盛庄最赚钱的行业,并且都有姻亲关系,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现在,梁家又加入进来,三大老财的根基怕是更加牢固了。

张禄把梁龙请到商务会,问梁龙有什么需要他配合的地方?梁龙客气地说:“隆盛庄有商务会,我这个镇长也就是个摆设。再说了,咱弟兄两个,有啥客气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张禄说:“那可不一样,我这个会长是八大行社会首选出来的,你这个镇长是丰镇县府下的文书。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今后商家之外的事,我就退避三舍,由你决断了。”梁龙哈哈大笑起来:“玉奎呀!你还真要和我分个一清二楚?不过,我现在上任镇长,你总得给我个地方呆吧?不然,丰镇县府的官员哪天来了,我就在永盛源接待?”张禄说:“巡检所不是现成的地方吗?你要是嫌不够宽敞,咱两个换换。”梁龙摆手说:“不必了。我是隆盛庄人,我知道,县府之所以设隆盛庄为镇,还是因为隆盛庄商贸兴隆的缘故。所以,今后还是以商务会为主,我为辅。只是我没有做过官,不知道这镇长该咋当?每天都该做些啥?”张禄微笑道:“龙龙,我替你想好了。你也知道,自从汤冠丰带着商团帮聂志贤杀人后,原来的商团就算解散了。新成立的商团是每家字号出一个人,出一条枪组建的。我是外行,从新商团成立以来,没有多加过问。现在你当了镇长,不妨把商团交给你吧。”梁龙眉尖一挑:“玉奎,你是说让我当商团团总?”张禄答道:“正是。”梁龙也不推诿,当即答应说:“好啊!既然你忙不过来,我就替你当这个团总了。”

梁龙当了镇长兼商团团总,把自己的驳壳枪亮出来挎在腰间,驳壳枪的枪柄上拴一块红绸子,十分耀眼。他在清河时见过军校的学生训练,隔个十天半月,也把商团集合在一起,有模有样地跑跑步。商团不缺钱,买回几箱子弹,抽个空儿把团丁们带到野外打几枪,练练射击。

入夏的时候,梁龙的四合院盖好了。果然如梁宝元当初所想一样,院子盖得气派而精致,算得上是隆盛庄最好的四合院了。梁龙站在四合院门前想,可惜爹去世了,不然,应该让爹妈住新院子,自己住老院子。爹要强了一辈子,能住进隆盛庄最好的四合院,一定很开心。浮想联翩时,又有了新的奢望,瑞元叔给他的儿子们每人都盖了一处四合院,自己也要和妹夫一道把永盛源经营好,将来儿子们娶媳妇,也给他们每人盖一处和这新四合院一样的院子。

梁龙也是孝子,搬家前和他妈商量,要他妈一道搬过去住正房。邓香如说:“龙龙呀!这处院子是你爹给你盖的,妈搬过去住正房成啥了?算了,妈就留在老房子住了。你们有空常过来看看妈,妈就知足了。”梁龙和玉凤劝道:“妈,如果我爹还在世,您搬不搬都成。现在我爹走了,把您一个人留在老院子,虽然是您自己愿意的,外人还是会笑话我们不孝顺。”邓香如说:“啥孝顺不孝顺的?你们孝不孝顺,妈心里清楚就行了。妈上了年纪,喜欢清静,住在老院子里,总感觉你爹还活着。想起他的时候,自言自语地和他叨叨上几句话,挺好的。”梁龙和玉凤还想再劝,邓香如坚决地说:“好了,你们别费口舌了,搬过去好好地过你们的小日子吧。妈这儿有丫头伺候着,饿不着。”

张禄家里,艾叶、舒兰和宝凤本来相处和睦,可是,有那么一天,宝凤突然提出,说她想搬到舒兰住过的那处院子。

张禄觉得意外。自从宝凤和艾叶大打出手,险些闹个天翻地覆之后,艾叶心服口服,舒兰对宝凤更是感激。虽然妻妾三个偶尔也拌句嘴,但艾叶与舒兰都知道宝凤的厉害,自己又宠爱她,加之宝凤除了一张利口,做事也算公道,艾叶与舒兰挑不出理儿,所以都让着她。这个家基本是宝凤作主了。

张禄不解,问宝凤说:“这好好的,咋半夜想起个朝南睡?是不是和她两个闹别扭了?”宝凤得意地说:“闹啥别扭?我让他们雨露均沾,她们这辈子都该谢我。”张禄又问:“那是不是和老爷、老太太闹别扭了?”宝凤娇嗔地别张禄一眼:“尽往哪儿想呢?你还不知道我这张嘴,把老爷和老太太哄得腾云驾雾,他们见着我比见着大姐、二姐高兴多了。这么和你说吧,自打去年宝元大爷过世后,我就想,我爹妈岁数也大了,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我是家里的老闺女,他们从小娇惯我,所以,我想趁他们还健在,搬到那边伺候他们几天。免得哪天他们突然走了,落一辈子的遗憾。”张禄宠爱宝凤,不想她走,说道:“不就伺候你爹妈吗?还用你亲自伺候?给他们雇个手脚利落的女人伺候行了。值得搬出去?”

其实,宝凤也不是非要搬出去伺候她爹妈。当初,她不服艾叶的泼辣霸道,可怜舒兰的胆小懦弱,一场厮打制服了艾叶,把舒兰接回了院子。为了显示自己做事公道,头脑一热,竟然给张禄定了每月轮流到姐妹各屋住十天的规矩。张禄不是铁打的,到了哪屋,未必每天晚上都干那事,就算宠爱她,十天能做几回?而另外的二十天,她则要独守空房了。宝凤年纪轻轻,如何受得了如此寂寞,可规矩是自己定的,如果反悔,还不让艾叶和舒兰笑话死?宝凤便对自己当初的不谙世故和头脑发热后悔不迭了。不过,宝凤终归是宝凤,她思来想去,想出这么个好主意。如果自己搬出去住,以张禄对自己的宠爱,必定多往自己那屋去。自己不是可以多得到些张禄的疼爱了吗?

其实,张禄心里也挺苦,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就算娶一百个女人,最疼的肯定是那个最年轻、最漂亮、最乖巧、最善解人意的那个。而宝凤把这几点都占了。所以,他到艾叶和舒兰屋里过夜时,都是应付差事,勉强而为。只有到宝凤那屋,才会尽最大的努力释放男人勇猛和激情,以博得宝凤的欢心和满足。

张禄脑子一时没有转开,愁眉苦脸道:“宝凤,你也知道,你们三个里我最疼你。你搬出去,我实在有些舍不得。”宝凤听得惬意,搂住张禄的脖子咯咯笑道:“老爷,你傻呀?你想我就到我那边去。你想啥时候去都行,不像在这边,还得轮着。”张禄茅塞顿开,捏一把宝凤的脸蛋感叹道:“你呀!真是个鬼精灵,原来打的是这主意?”宝凤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笑嘻嘻道:“我也不全为了老爷,顺便照应照应我爹妈,不是一举两得吗?”张禄点头说:“那就按你的办吧。”

宝凤搬走了,艾叶和舒兰初时还懵懂,觉得这个谁都惹不起的姑奶奶搬出去也是件好事。可是,她们很快便发现张禄到她们屋里的时间比之前少多了。两人这才明白宝凤打的是什么主意,叨叨说宝凤实在滑头,凭她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宝凤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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