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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张广玲:母亲在上

 妙趣横生 2020-07-16


张广玲:母亲在上


 母亲在上

  记不清是母亲的第几次入院了。对于医院,我也如先前的入狱般的感觉变为平和了。毕竟年纪大了,难免不受病痛困扰。

  母亲七十有四,身体各个器官无例外地都有了毛病。年纪大是一个托词,而真正摧毁身体健康的,还是早年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上山砍柴挖药,雨中脱坯盖房落下的病根儿。关节炎、类风湿、神经痛、糖尿病、伴有轻微的帕金森综合症,这些病症像暗夜潜伏的狮子,时时跳出来蚕食母亲的健康。母亲也在一天天衰老,上帝赐予她的这具身体如同生锈老化的机器,各处零件儿不再听使唤,受差遣,反倒常常闹些情绪,令母亲疼痛加剧。

  看着吊针刺入那根青筋暴露的血管,看着透明的液体一滴滴进入母亲的身体,看着母亲身形憔悴躺在病床上,我的心无法再沉寂。哦!母亲在上。

  我是母亲最小的孩子。母亲生我那年,二十九岁。那时梳着两条发辫的母亲健康美丽,只是贫困的生活和日益繁重的家事,让母亲无暇顾及自己,而是把全部精力放在这个家和我们兄妹四人身上。祖母去世,祖父和小叔叔也来到我家,一家八口人的洗衣缝补一日三餐,都落在母亲一人肩上。

  


 

记事起,家里养鸡生的蛋,平日里我们是见不到的,都被母亲拿去换了盐和我们学习用的笔和本子。然而,逾近80高龄的祖父屋里每日却神奇地总会有一碗加了糖的蛋花儿茶。这个秘密被我发现后,我便常常赶早儿起来,去祖父房里候着。单等系着花围裙的母亲挑了门帘进来时,我便迅疾藏入柜子后头潜伏下来。原因嘛,大家都晓得的,当然是防母亲责骂喽。母亲放下蛋花儿茶,嘱祖父趁热喝了去,便匆匆转去厨房准备一家人的早饭了,我才从柜子后头起身出来。祖父呢,早知我这点小心思,只是象征性地端起碗来,喝掉上面的清水,而把沉淀在碗底的蛋花穗儿留下来,给馋嘴的我吃。终有一天,被母亲逮到,我脑后便挨了重重一掌,这是母亲唯一一次动手打我,至今记忆犹新。哦!母亲在上!

  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比哥姐多受宠爱。祖父、父亲很是娇惯,我又是嘴甜乖巧的,享受亲人的爱护至多,直至养成后来任性娇蛮的脾性。然,已过不惑,岁月留白,也应了缤纷。无论苦或痛,都是生活给予的成长。流过的泪,走过的路,那些黑夜中独自的攀爬跌撞,心头冻结的寒冰,都在回乡的归途中,在母亲大爱的臂膀下,在亲情的暖茶里得以溶解、稀释。哦!母亲在上!感谢春天依然还在!

  十几天的病床生活,母亲终于见好,精神头儿稍足了一些。这个五月,初夏来的稍晚,正值丁香花开放的时节。病房外的紫丁香在风中摇曳,传递来阵阵芬芳。半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脸朝向窗子,常常凝神注视窗外,嘴角上扬,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母亲一定又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儿了,她把记忆和思维停留在满树的丁香花丛中,那个被叫做“老头子”的人,正步履姗姗向她走来。五十年的风风雨雨,两个人牵手同行。直到那年,即将到来的春天在呜咽!那个一直拉着她手走路的人;那个一直有一个宽厚臂膀给她依靠的人;那个长了一张随时都会发怒却对她无比温柔脸孔的人,在那个飘着雪花的下午,永远地放开了她的手。

  哦!母亲在上。

 


  父亲勤劳,母亲贤德。记忆中,从未见过母亲与人吵架红脸。父母亲二人意见分歧,也只是各自唠叨两句,从未见母亲有肮脏之词出口,街坊四邻有口皆碑。倒是使常坐街口撒泼的大姑婆羞惭了许多,姑婆后来搬进城里,每每惦记母亲,碎碎念念母亲的好。父母亲老家皆是山东省肥城县人氏,父亲十六岁便跟随亲戚闯了关东,后被国营农场招了去,开始了黑龙江农垦屯垦戍边生涯。母亲二十岁那年从山东老家来到农场。大烟泡、雪锞子、地窨子,数不清的蚊子小咬,熊狼獐狍昼夜出没。艰苦恶劣的环境和繁重的体力劳动没有击倒母亲,倒使母亲变得更加坚韧,顽强。当时母亲不但照看我们兄妹,还跟着农场家属队的妇女们,脱坯盖房,冒雨割麦,顶雪上山伐木头,落下了类风湿和偏头痛的毛病。

  得知祖父分家,是一个清晨。当那个骑着一辆斑驳的破旧自行车的老邮差,将那封粘了八分钱邮票的牛皮纸信件送来时,母亲正在忙活和面。箩底下是刚筛出来的麦麸子,还有两小把玉米面,掺在一起搅和成面团,准备贴饼子。锅台上还有一盆摘好的婆婆丁和苣荬菜,在水里绿盈盈地招展着,殊不知我的胃早已跟它们势不两立。野菜汤就大饼子,几乎占领我家一日三餐的主角地位。难以下咽的苦丢丢的野菜汤,在喉咙里直翻个儿的大饼子,拉锯似的弄得嗓子眼儿生疼。说实在的,我们哥几个望眼欲穿,盼星星盼月亮般盼着老家寄送的包裹,里面或许有几把大枣,两捧带皮的花生打打牙祭。然而,只是一封信,令我们好生失望。母亲急匆匆地洗了手,读信。信里提到了祖父分家。祖父有七个孩子,其中两个是姑婆,按照老家姑娘出嫁的风俗不继承家产。五个儿子呢,祖父平分家里的还算值钱的东西。分给我们家的是三株香椿树,一间十多平米石头垒彻的小偏房。祖父信中提到,四叔虽然分到了房子,但未婚娶,尤其准四婶娘家十分了得,不给三间屋不许姑娘出嫁,祖父犯了难。母亲读罢了信,没有征得父亲同意,便回了信。劝祖父不要为难,把我家分得的三棵树一间屋都给四叔成家。“我们人在东北,还可赚得生活,不要误了四弟大事”。母亲这样写道。

  父亲后来得知此事,虽未当面赞母亲贤良,却多次与人把酒闲谈时说起,言语间充满感动和家有贤妻的自豪。

  如今,母亲大半生的光阴就这样走过来了,岁月肆意在她老人家脸颊、手背上圈圈点点。肩背微驼,步履蹒跚,饱受病患。然而,我们兄妹总算各自有了安定,让母亲少了烦忧。惟愿,能膝下多陪伴,与老人家共享现世安稳岁月尽好的温暖时光。

  哦!母亲在上!


  作者简介:

  雪妮,原名张广玲,女,1973年12月生,祖籍山东省肥城县,本科学历,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讯文学院黑龙江中青年作家班学员,萧红第十二届作家班学员,自幼酷爱文学创作,迄今发表新闻通讯消息20余万字,多篇中短篇小说、散文散见《北方文学》《岁月》《章回小说》《青年文摘》《中国微篇小说》等杂志上,从事多年新闻记者编辑工作,目前在黑龙江省农垦哈尔滨管理局民政局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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