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显学:那年我十七岁 那年我十七岁 太阳升了,又落下。天上有月亮,也有星星;白天,亮亮的;晚上,空空的。 很想讲个故事,但怕你心酸、也怕我难过,可我忍不住,就讲了、就说了……不要怪我,更不要笑我! 蛤蜊河、老牛山,曾经逝去的生活。 那年我十七岁。 穿起妈妈卖小根蒜、柳蒿芽赚钱买的牛仔裤,还拿起姐姐出嫁时留下的梳子梳头。对着镜子看,没完没了,仿佛看见镜子里有一个女孩儿,穿一条花裙。苗条的身材像白杨、长长的头发像瀑布、多情的眼睛像弯月。她看着眼前的我,我看着对面的她,我们都在甜甜地笑。有时我故意瞪她,但她不记恨我,还是笑。于是,我亲了她,她不生气,却说我傻。 窗台上有一盆花,妈妈忙过别的事,便来浇水、松土。 天空飘来丝丝柳絮,我说柳絮比花更好看。 “你啥也不懂”妈说。 “难道那花就不会落?” 妈骂了我,说我白长了十七岁。 我家房后有一条河,叫蛤蜊河,它像一条白带子似的飘向大山的深处、飘向那个没人去过的地方。河边有棵树,是棵垂柳,有一天妈让我把它锯掉,说: “前不栽杨,后不栽柳。” 我说:“那是爹留下的,况且是你错了,是后不栽柳,前不栽杨。” 妈妈皱着眉,认真地想。我掩住口,偷偷地乐。妈终于明白过来: “你啥时才能长大!” “我呀?——等我过了十七岁。” 树终没锯掉,因为她常来河边洗衣服,洗完衣服挂在树上晾。那条花格裙子最好看,她总是穿着那条裙子去上学。我也穿着在那条河里洗过的牛仔裤,跟着她向着学校跑…… 柳絮没了,河边的草却更绿。我舒服地躺在河边的鹅卵石上…… 她来了,高高地卷起裤腿儿,试探着往水里走,水没到了她的膝盖。 我悄悄爬起,双手一撩,一大片水花落在她身上。她尖叫一声转过头,发现是我,便也朝我拨水,跌倒啦,爬起来时,全身都湿透了,薄薄的短衣紧紧的贴在身上。 我盯着她看…… “哎哟!你坏!”她捂着发红的脸,跑到了树后。 “叮铃铃……” 上课了,老师在讲什么不等式。粉笔沫子像柳絮,飘飘落落。 我用笔尖去戳她消瘦的后背,她回过头,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个疙瘩。 “嘿嘿,躲一下好吗?” 她侧了一下身子 ,一眼看黑板,一眼却盯着我,我看她的脸: “真好看、真好看。” “你说啥?”她扬起眉。 “啊?噢,我是说能看清你的脸了,不是!我是说……” 她脸红了,像只熟透了的苹果。 老师来了,问是咋回事,我低着头,双手捂着练习本。 “老师,是……”她回头瞧了我一眼,“是我碍他看黑板了。” 老师又去讲课,没完没了,粉笔沫子又满屋飞。 她得意地冲我挤了一下眼睛,我却不敢去看她,但眼睛还是总向她溜。她趁我不注意,一下抢走了我的练习本。 “你!嘿嘿,还给我吧。” “哼!给你!”练习本被她撕去了一页,还放进了的的口袋,那上面是我还没有画完的她,一个还没来得及生气的漂亮的女娃。 柳树的长柳条伸进了河里,随风飘动,惹来小鱼嬉戏。她又来洗衣,我装模作样地端着一个大衣盆,里面却只放了我那条牛仔裤。我大摇大摆地从他的身边走过,她瞪着眼睛瞧,脸上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懒虫,你应该帮你妈多洗点东西。” “我家才没有那么多的脏玩意儿。” “还吹,你瞧你的背心,好像……花蝴蝶!”她说完咯咯地笑,笑得那样的甜,真像镜子里的她。 “你!……好好好,你洗你的衣服,我洗我的裤子,咱们互不侵犯。”末了我又嘟哝一句,“谁像你的后妈,孩子的尿布也让你洗。”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乐,眼睛也不再看我,只有河水哗哗地响、哗哗地流。我感到了一种难熬的寂寞,于是我拿着湿漉漉的裤子凑近她: “帮我洗洗呗。” 她扬起头,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珠,眼睛盯了我好好半天:“傻瓜,还……还不到时候。” 我莫名其妙:“哎呀!洗洗裤子还等的那辈子时候?” 她还望着我,眼睛里含着一股朦胧:“等我……给……给你的时候。” 我拎着裤子就跑,那晚我一宿没睡着。 老牛山层层叠叠,总像笼罩在雾里。 一大早我就爬上老牛山的山顶,趴在石牛的脊背上,远望山的那一边,我在想:山那边一定有很多很多好玩儿的东西吧…… 轻微的脚步声,还是把我从幻想中拉了回来。回过头时,我看见她挎着个柳条篮子走向山顶,她绕着一棵长满山里红的树在转…… “馋果子了?”我当啷冒出一句。 她一怔,显然先前并没有看见我,但她发现我时,并不理我。 我没生气:“我帮你摘呀!我老会爬树了!” 她仍不理我,自己倒是真的往树上爬。 我趴在“牛”背上看她、看她在摘那些通红通红的果子,无聊和寂寞又来烦我,于是我高声喊: “狼来了——狼来了——” 她很慌张,匆匆忙忙地向树下滑,“撕拉”一声,裤子从裤腿一直撕到了屁股,我的眼前一片雪白…… “哈哈哈……”我了弯了腰。 “嘤嘤……”她蹲在地上哭起来。 起风了,老牛山 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响声。我慌慌张张地脱下自己的那条牛仔裤扔给她,撒腿就往山下跑。 第二天,她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牛仔裤还给我,临走小声说了一句: “不是我馋果子,是我后妈……” 我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临走那天,妈妈送我到村口,我看见她穿着那件花格裙子远远地望着我,却始终没过来。妈千叮咛万嘱咐,一直看着我没了影…… 后来妈还是找人锯掉了那棵垂柳。 放假了。 我看见她坐在柳树墩上发呆,我过去时,她却急急地离开了。我的心空荡荡的,只好回屋去读路遥的《人生》。 窗台上的那盆花开始凋落,妈妈让我去浇水,我一气之下把它推下了窗台,妈用笤帚疙瘩打了我。 那是一个星期天,村路上鞭炮响,我扔下笔跑去看。 花轱轳车披着红,我看见她坐在车上,她穿着一件普蓝色毛料西装,显得端庄又俏丽,可下身却穿了条和我一样的牛仔裤,又显得不协调。她头上也跟《人生》里的刘巧珍出嫁时一样,罩了条红沙巾,她没看见我,尽管我使劲地往前挤…… “她干嘛这么早就出嫁了?”我问妈。 “她后妈……咳!你问这些干啥?做你的课去!” 我什么也做不下去,就找出镜子照,我知道我在想她…… 她妹妹来了,扔给我一张纸,那上面是我画的她…… 下雪了,我坐在教室里,老师在讲古诗,没完没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姐姐’一去兮不复还。”不知为啥,我竟然想起了这样一句不论不类的话。我感觉好苦,不怕你笑我,信不信由你。 蛤蜊河、老牛山,曾经逝去的生活。 那年我十七岁。 作者简介: 董显学,笔名米子、郁梦。黑龙江省五常市人。 有小说、散文作品:《向左走,向右走》《小村没有话题》《童年的漠泥河》《父亲》《噪声》《花花》《老家威海卫》《乡情》等散见《春风》《参花》《小小说大世界》《山花》、《山东文学》、《精品短小说》《四川文学》《辽河》《威海卫》《林中凤凰》《栗花》《张北文艺》《岁月》《金山》《天池》《中国微篇小说》等杂志。 作品合集《心窗》,华文国际出版社出版。 作品合集《润物细无声》,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 现为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五常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华东文学》杂志总策划。 《茉莉●精品短小说》特约编辑。 《稻乡文学》执行编辑。 《西南作家》执行主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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