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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郭庆阳:扎笤帚

 妙趣横生 2020-07-16


郭庆阳:扎笤帚


 扎笤帚

  在我八岁那年,村里的土地全部下放到户家。

  我还清晰的记得队里分财产,父亲手气差,抓到手里的是一架废旧的犁。为此,母亲还心生怨气,叨叨了父亲好几天,可父亲却置若罔闻。

  那分的三亩半地呢?父亲则是格外的出力。幽默的来几句,那是挑粪送地不放担,点豆种瓜样样干,刨地除草不落边,收秋劈茬早到晚。其实,在那个岁月里,父亲这样的农家把式在村子里随处可见。在我看来,那就是一种对勤劳的信奉,一种对生活的热情。

  所以,地里那留下的秸秆也同样爱慕有佳。其中,黍穗稍子用来扎笤帚就是最常见的。一般人家扎一次,十几个,够个三五年用的,然而扎笤帚并不是每个人伸手便会的。我家那一片人家里,惟小郎扎的最好。

  小郎,那时村里的一个五保户。他身板儿干瘦,满脸皱子,看样子像六十出头的老人。听说他曾经是个老红军,在战场上,炮火把他的耳朵惊聋了,把说话的功能也丧失了,连性子也变得像个小孩似的——也许小郎的名号就是这样来的。不过,他的心智不算太糟,身体还算硬朗。那一日三餐,也不需要别人挂肠子。也许是当兵出生,什么编草鞋,扎笤帚之类的细活,他做的还真地道。

  这年秋收后的一天,父亲从地里割回一些黍穗稍子来。母亲说是要找小郎给扎几个笤帚。那时我疑心人家不会白扎,故问母亲会不会要钱。母亲回答我:“小郎是个好人,谁都给扎,不要钱的。”不过,我依旧怀疑。

  约莫十几天的样子,我正在院里独自玩耍。突然在我家窑顶边上,小郎站了出来。他右手提着一捆笤帚,吱吱呜呜,不知说些什么。接着,那捆儿笤帚唰的一下丢了下来。看着这捆笤帚,恍然间,我难为情起来。待到小郎转身离去,我才随手解开拴着的麻绳,拿起一个笤帚看:那宽大的帚面仿佛大公鸡的尾羽,蓬松有度,弯的自然,弯的可爱;那黍穗把儿柄子则是扎节分明,节节滚圆,攥在手里,长短适中,结实坚固,与凹曲的腰身配合起来,显得轻巧、精致。

  对此,我曾好奇的遐想:这笤帚究竟是怎样做的?但始终没有问过母亲。只是隐约着一份喜爱,时常拿它来当玩具枪玩耍,拿它到学校里打扫卫生,拿它逗我家的小花猫……

  也许是老天眷顾我对这笤帚的好奇与爱恋。又一年秋天的傍晚,那笤帚的做法在小郎家终得一见。

  他坐在屋内的小板凳上,弓着腰,展着腿,正对着半尺多高的门槛儿——这里光线好一些,也只有这里亮堂些——屋子是坐西朝东的一间外偏房,像是过去佣人的柴房,紧依着里面四合院的大街门,与门南相对称,但南边没有设柴房,只是房子后墙,但都被立柱子架顶的廊檐罩着,即遮风又挡雨,加之廊下五级长而光面的台阶与刻花的石头柱墩儿,又显阔气。这偏房门口的两扇木门和左侧的镂空窗户一样老旧,结着厚厚的土锈儿,连那窗户上的毛头纸也泛了黄气。屋里呢,能看到木梁上吊着的灯泡,但他似乎没有用的习惯——他正麻利地扎着笤帚。


  且不说怎么扎,单小郎那套儿扎笤帚的工具就挺新鲜的。他脚下蹬着的是一个带把儿的荆条疙瘩,疙瘩把儿端头烫个细眼儿,眼儿里系一根麻绳,麻绳另一头系在肚子前的弓形木棍中央。那绕过后背的绳圈紧紧地套在棍子两端的沟壕上。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扎笤帚所谓的脚蹬子,老弦,腰围。今天想来,小郎的工具真是货尽其用!

  他右手拿起一把儿长的黍穗稍子(比后几把儿相对要长)——穗穗朝前,秆秆朝后——放在左手心后,右手食指和大拇指便一穗一穗往出捋捡,以对齐每支的开穗处为宜,待到右手心里,这把黍穗稍子也就理顺了,理齐了;这时,他左手横握黍穗稍子开穗处,腾出的右手拿起脚蹬子,扽紧老弦,在近脚蹬子处,顺时针将老弦沿开穗处缠了一圈儿,脚蹬子放到两脚中间卡住,腿一蹬,腰一展,穗把儿子便死死地扎紧扎细;接着,他右手又捏起扎节的麻绳,露出一节儿,引过朝上的老弦下方,与左手配合,向下一拉,麻绳便紧紧地压到老弦下;之后,右手再一捋,麻绳另端轻松地叼在自己嘴里,头一后扯,扎节的麻绳也扽紧了;最后,左右手将黍穗把子向上转动,扎节的麻绳顺其自然,转起圈圈儿,缠绕在了黍穗把儿上。看不懂的是给穗把子扎结,怎么扎,那时,我是没看得明白。

  这第一把儿扎成了,第二道工序便是削稍子。小郎削稍子有讲究。一是位置,开削处在扎节后两公分左右,不过近,也不过远;(这样,把儿把儿之间,衔接会紧一些。)二是削法,开削削里不削外,削下不削上;(既可使帚脊,帚把儿外表尽可能光滑,也便于把儿把儿之间衔接。)三是数量,削的稍秆子基本是下一把儿的一半往上。(可使帚脊,帚把儿粗细匀称)

  稍子削好,他把整好的下一把儿当中嵌进去,同样的扎节方法,扎第二节,第三节……待到帚面成型,把儿柄子留够长短,最后则是削齐,即帚面齐整,柄端齐圆。其实,扎完,还得有个压形的过程。这一点记忆源于父亲开始扎笤帚。

  那年,我上高中。家里买了村里的集资平房——半成品。父亲一边供我读书,一边还得精打细算,筹划装修。其间,扎笤帚卖钱也算是一笔收入。

  春天里,父亲种了几分高粱。秋末,父亲开始计划扎笤帚。也许多年看小郎扎笤帚,父亲也学得了一二。虽然用的材料不一样,但大概的工序也不差上下。


  对我而言,印象深刻的是扎前烫料,扎中选料,扎后压形了。高粱糜子与黍穗糜子相比,穗密秆硬,扎节费力。若韧性不够,不易整形。这一点,父亲有自己的方法。他先将一大堆高粱糜子放置到浴盆里(长的稍秆子也可放下),接着开两三锅沸腾的热水,将水倒进浴盆,以淹过高粱糜子为宜。待到水凉,高粱糜子也就泡好,第一步烫料算是成功。再说选料,其实就是用料的里外问题。简言之,穗挺秆光,粗细适中的做外料;其它做配料,掩隐在里面。这样,既不浪费材料,也不影响使用效果,可谓两全其美。不过,父亲拿到集上卖的,选的都是好料,而且帚面厚实耐用。至于压形,不是随便压一压。首先要以帚面为中心,相向交错,摞成“一”字或“十”字摞儿;其次,用木板盖上;最后,加重压定形。这样,三五天后,帚面平了,帚把子儿也不受影响。

  自此,家里不愁笤帚用,甚而亲戚朋友也不必花钱购置。可惜父亲命苦,不到花甲就大病而去。

  后来,我保存起了父亲扎笤帚的工具——"T"形的铁制脚蹬子,废旧手刹钢丝线的老弦,弓形的桃木腰围加皮带。心想:哪一天了,我也得扎笤帚。

  果真,我走马上任了。放暑假的一天,母亲说家里笤帚用完了,可惜种着的高粱糜子没法再用了。于是我心血来潮,凭着往昔的热情与记忆,将两大捆高粱糜子烫水,选料,扎节,整形,削齐。足足一个下午,我大功告成,扎了十九个笤帚。论形貌,把儿柄子长而光滑,帚面宽而紧密,还像那么一回事。这次,我才悟出:扎节的功夫不仅要做到扎圈儿紧,更要“结”实。打结,十字结下,八字结上,相互交错,简单管用。

  至于那不适合扎笤帚的高粱糜子,我都扎成了炊帚。母亲看了,心里乐的挂满一脸笑,我也生惬意。

  有了这亲历所为,我对笤帚的珍爱更多了几分。学校里,当顽皮不减的男生把笤帚把儿柄子散的稀里哗啦时,我总是重新扎节,多绕几圈,增其坚固;当笤帚磨秃了,我说给学生拿来扫墙墙角角,既方便打扫,又延长了帚的使用寿命。总之,点滴之间,学生或多或少也受了我的影响,一学年下来,班里用不了几个笤帚,虽然卫生区很大。我想,这也算是对扎帚人辛勤的回馈吧!

  而今,我的“帚丝们”也叫我很荣光。逢过年走亲戚,礼品五花八门,自然要选中意的备用,但也忘不了带几个我的炊帚——城里的长辈亲戚们喜欢用它,说不沾油,环保,健康。每次放下,他们不只夸我扎的好,还要我答应少带礼品,多带炊帚来。这不是说漂亮话,近两年,我忙得顾不上扎,长辈们见我就唠叨,真是对帚独钟了!


  郭庆阳

  山西省阳泉市平定县岔口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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