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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陈彦斌中篇小说:白月亮(上)

 妙趣横生 2020-07-16


 陈彦斌中篇小说:白月亮(上)


 白月亮

          1

白月亮,雪梅从没注意到月亮还会是白色的,而且下半晌已经悬挂半空了。

  那是康德四年腊月,也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卧虎力山一带连续捅下三天三夜大雪。到了第四天,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下了,她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没膝深的积雪里,一路朝家走去。

  那场大雪说是停下了,可没有真正晴起来,灰蒙蒙的半空中漂浮一层说雾不雾,说霾不霾物质,里面还参杂着许多小冰晶,一闪一闪。路上积雪太深,走上几步,就得停下喘口气,把头巾外一缕头发和眼眉都染白了。这样走下去,恐怕太阳落山也回不到家里。

  这时,她才注意一直没看见空中的太阳,不知道究竟什么时辰了?抬头在天上看了看,才找到已经偏西的日头,像张白纸剪成的圆,贴在灰蒙蒙天幕上。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呢,已经开始偏西了。当她看见太阳时,才发现距离不远的地方还挂着个大半月亮——白月亮。

  雪梅惊呆地看着白月亮,半天没动地方。二十一岁的雪梅,无数次看见过月亮,都是金黄或金红的月亮,傍晚或夜里悄悄出现在天边或半空上。想不到刚刚下半晌,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而且也那张白纸剪成的太阳,是多半个白月亮。

  这次回娘家,男人刘老贵倒是没横七竖八阻拦,只说年跟前得出一趟门,到双龙镇去办点事,要她住上几天赶紧回来看家。她当时并没说什么,只是点头答应。但心里在暗暗地想,啥正经事呀?不过是屯子里的土财主,好好种地得了,挖空心思弄个破屯长有啥意思呢?心里再不高兴,也没办法,还得赶紧往家里赶,谁让是人家的老婆呢?

  嫁给刘老贵已经三年了,从没喜欢过那个老男人,更别说什么爱不爱了!那年她已经十八了,已经到了出嫁年龄,而刘老贵新死了老婆,家境殷实,不但有房子有地,还有大车和骡马,媒婆盘腿在她家炕头坐了不到一个时辰,磕半地旱烟灰,吐了半地吐沫,在媒婆三寸不烂之舌一番鼓噪下,把那桩婚姻说成了。那时婚姻不谈感情,俩人之间也没啥话,只是凑合到一块对付日子。只有快到年跟前,才能回娘家和母亲唠上几句心里话。可这次回到娘家第二天傍晚,眼看着天阴了下来,随着西北风漫卷着鹅毛大的雪花漫天飞舞,下了三天三夜才停下。

  天刚放晴,不敢在娘家多待搁,赶紧往家里赶,拔插在厚厚的雪地上,身后留下一串长长脚印。从娘家李家屯到她家靠山屯,不过十几里地,要是放在平时,一个多时辰怎么也赶到了。可如今路上积雪太深,走了半晌午,还没赶出一半。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还在想着天上的太阳和月亮。

  曾听人说过,要是一个男人和女人一起看见天上的太阳和月亮,会白头偕老,幸福一生。原来她并不相信这句话:白天才有太阳,月亮出在晚上,哪能同时出现天上呢?想不到在这个下午,居然看见了同时出现天上的太阳和月亮。站在冬天旷野上,呆呆地看着天空上的白月亮和太阳,也不知道太阳是谁,自己是不是那大半个白月亮呢?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朝周围看了一眼。刚刚大雪过后,天又没晴起来,那些庄稼人都躲在家里猫冬呢,别说人呀,路上连个鬼影都看不见,能和哪个男人幸福一生,白头偕老呢?想到这儿,觉得脸面发烧,暗暗地责骂自己:都嫁了汉子,还想那些乱七八槽的事,真不知害羞!

  说是不该瞎想,可能不胡思乱想吗?出嫁那年,还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现在也不过二十刚出头,凭啥嫁个比她大了二十岁的老男人?而且刘老贵还死过一房老婆,她不过是人家的填房。不是家里穷,由爹娘做主,哪能嫁给刘老贵呢!

  出嫁前,她和屯子西头的李老疙瘩相好过。不过他们心里都清楚,那是他们间的事,是青年男女的儿女私情,最后肯定算不得数,自己当不了那个家。尽管如今已经嫁人了,她还是无法把李老疙瘩彻底忘记了。

  李老疙瘩是个紫红色脸膛的小伙子,长得很结实,也很讨她的喜欢。出嫁那天的夜里,李老疙瘩也离开了李家屯,往后再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有人说他上山当了胡子,也有人说在山里伐木或淘金。从她出嫁后,再没见过李老疙瘩,更不知道如今他过得怎么样?这时,听见周围异常安静,静得有点可怕,连风声都停下了,四周一点声音听不见,似乎正在酝酿一场阴谋,又让人猜不透,惴惴不安。

  突然间,在那寂静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开始很远,也很轻,若有若无。随着声音在一步步逼近,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猛,凄厉地吼叫,似无数只野狼在旷野里长嚎,又像野马群在万蹄奔腾,天色骤然暗下来,眼看着狂风漫卷着雪面子从西北方向卷上来,触天接地,呼啸着越过路西那里的树林子,随后一头扎下来,恶狠狠地朝她扑了上来,刮得雪梅连续朝后趔趄了几步。

  “大烟泡”在冬天的旷野里满世界地张扬,撒着泼,打着滚,扬起一把把雪面子扑打在她的身上,脸上,一时连眼睛都睁不开了。随着那场暴风雪越刮越大,越来越猛,天色骤然暗下来,满世界除了怒吼风声,就是奔腾的雪雾,连空中的白月亮和白太阳也被突如其来的“大烟泡”刮得愈加惨白了,好像两张冻僵的脸,冷冰冰,硬邦邦,没有了丁点血色,白得瘆人,白得恐怖,彻底消失在了弥漫的暴风雪中。

  她从没经历过这样大,这样凶猛的“大烟泡”,侧着身子躲避着狂风,在暴风雪中挣扎着朝前挪动着脚步。可是那场暴风雪刮得太猛了,雪梅终于抵挡不住了,随着一股更加猛烈的暴风雪扑了上来,刮得她朝后退了几步,一头栽倒雪地上,很快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记得临倒下前,似乎看见个人骑了一匹枣红马朝这边跑来……


 2

一张马爬犁从风雪弥漫的黄昏中跑出来,在白雪皑皑的关东大地上奔跑,“嘚嘚”的马蹄声在暮色中传出很远,很远……马爬犁上坐着一位穿件白板老羊皮袄,头上戴顶貉皮帽子,脚上穿了双牛皮靰鞡的年逾五旬老人,不时摇晃几下抱在怀里的大鞭子,吆喝在前面拉爬犁的枣红马。在那暮色苍茫中,突然发现路边站了个年轻人,随口把枣红马喊住:“吁!——去哪儿,小伙子?”

  年轻人朝前走了两步,恭敬地说:“准备到孟五爷家串门,半道上迷路了。”

  爬犁上的老人打量那人一眼,问他:“去孟五爷家,是他的什么人吗?”

  年轻人说:“我是他家的姑爷。”

  “姑爷?……”老人再次瞥了年轻人一眼,稍微迟疑了片刻才说,“正好,我打孟家附近经过,上爬犁吧!”

  看着小伙子在爬犁上坐下,老人才摇晃下鞭子,响亮地大喝一声:“驾!”停下的爬犁再次起步了,嘚嘚嘚地朝风雪迷茫的远方跑去。直到天色蒙蒙地黑下来,那张马爬犁才拐进一座大院子。

  那是用小碗口粗,剥掉树皮的柞木围起院落,里面是一栋五间坐北朝南正房,两头各有一趟厢房。听见赶马爬犁的进院声,有两个伙计从东厢房里迎出来。赶爬犁的老人跳下来,吩咐卸马的伙计说:“把马牵进厩里,赶紧杀鸡,新姑爷上门了。”

  “哪里来的姑爷,孟五爷?”其中一个伙计奇怪地问。

  那个被人喊孟五爷的老人笑了笑说:“不是站在你们的眼前嘛!”

  小伙子一愣,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老人正是孟五爷,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地说:“孟五爷,小的实在不知,冒充您老人家的姑爷了,在这儿赔礼了。”

  看年轻人一副不卑不亢模样,孟五爷似乎有点喜欢上他了。不过,他仍旧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说:“胆敢冒充我的姑爷,你小子胆子也有点太大了吗?今天也就是碰到了我,要是换个主儿,你的那条小命恐怕早就交代了。”说罢,他从爬犁上抽出一杆猎枪,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找我究竟有何贵干?”

  年轻人说:“我的大号叫李泽恺,别人都喊我李老疙瘩。今天前来拜访孟五爷,有一份大礼想送给您老人家呢!”

  “有份重礼想要送给我?好,咱们进到屋里说。”说吧,孟五爷引李老疙瘩走进了正屋,把手里那杆猎枪放在桌上,随后在一把太师椅上坐下,才问:“不知道你想给我送一件什么礼物呢?拿出来看看。”

  李老疙瘩说:“那件礼物暂时还无法带来,还得麻烦老人家亲自走上一趟。”

  孟五爷哈哈大笑地说:“还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呢!送人家礼物,还得让人家亲自去拿?好吧,就依了你。小伙子,你也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您老人家可知道后山那座金矿吗?”

  “知道怎样,不知道又如何呢?”孟五爷斜楞眼睛瞅着李老疙瘩问。

  李老疙瘩说:“何不干一把?”

  “想抢金子?”孟五爷略微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你知道那金矿是什么人开的吗?”

  “小日本。怎么了?”

  “来人呀,把这个小子给我绑起来!”孟五爷朝着门外突然大喝了一声。他的话音刚落,立刻从外面冲进来几个彪形大汉,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不由分说,上前把李老疙瘩五花大绑地捆绑起来。孟五爷这才走到李老疙瘩的跟前:“说吧,你小子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李老疙瘩笑了笑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问的?要杀要砍,随孟五爷的便了,任凭您老人家处置。”

  “好小子,没吓尿了裤子,还有那么点骨气!既然你不想说,我也懒得再问。好吧,今天随了你的心愿。”孟五爷嘿嘿冷笑了两声,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李老疙瘩,而嘴上则吩咐身边的几个伙计说,“套上马爬犁,把这小子拉到江边,塞冰窟窿算了!”

  那几个伙计架起李老疙瘩朝外走,眼看把人快带到门口了,还听不见他在求饶,孟五爷终于沉不住气了,问了句:“你小子眼看就死到临头了,难道不想留下几句话吗?”

  “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活则活,哪来那么多啰嗦!哼,早死早托生,再过二十多年,又是一条好汉!只可惜您老人家了……”

  听李老疙瘩的话里有话,孟五爷在那里嘿嘿地冷笑道:“我孟五爷活到五十多岁了,有啥可惜的?”

  “在山里的时候,听说过孟五爷是条好汉,仗义疏财,才特意前来投奔,没想到却碰到一个胆小鬼……”

  “好小子,你敢骂我!”没等李老疙瘩把话说完,孟五爷从桌上操起那杆猎枪,撅开枪管,把颗子弹放进了枪膛,随手顶在李老疙瘩的胸前。看那娴熟动作,一眼是出是个常玩枪的主。看看没把李老疙瘩吓唬住,孟五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松绑,把这小子松开!想不到,这个小子还真有点尿性!好,杀鸡摆席,给李老疙瘩接风压惊!


        3

一觉醒来,雪梅才发现躺在热炕上。刚刚睡醒,迷迷糊糊的以为在家里,翻个身,想躺得舒服一点,接着睡。但她马上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她的家里,是个完全陌生地方。身上也不是棉被,而是件羊皮大氅,除了一股浓重旱烟味外,还有男人的体味儿,吓得她一个激灵,赶紧坐起来,本能地在身上摸一遍——还好,衣服还穿在身上,不像被人动过,砰砰乱跳的心才渐渐安稳下来。

  屋里一片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更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在炕上仔细听了听,不像有人在身边,只有一个人在烧得滚热炕上。炕灶里似乎还在烧火,不仅听见燃烧的劈柴发出“噼啪”炸裂声,对面墙根还映着红红的火光,在不停地跳动,忽明忽暗。灶口似乎还煮着什么东西,“咕噜咕噜”直响,散发一股怪怪气味儿。

  睡了一觉,已经彻底暖和过来,浑身阵阵燥热,口干得厉害。两只脚又疼又痒,刺挠得钻心,才让她再次想起回家路上曾遭遇过“大烟泡”。那场暴风雪刮得太大了,被刮得连续退了好几步,摔倒在雪窠子里。莫非在她临倒下前,看见的那个骑着枣红马的人并不是幻觉,确实有个人朝她跑过来,还救她一命,来到这间地窨子?

  这会儿,她已经确认坐在地窨子的热炕上。暖暖的屋子四周都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射进来一丝光亮。那个救她的是什么人,猎户还是路过的生意人?在这数九寒冬季节里,快要过年了,那些庄稼人都躲在家里猫冬,只有这样两种人还在外面奔波。当她正在胡思乱想时,随着“吱嘎”的开门声,一道光亮从外面射进来,有个人走进来。

  看见有人从外面进来,而且还是个男人,雪梅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来,睁大了眼睛,紧张地注视进来的那个汉子——尽管那人救她一命,可他们一对孤男寡女,又是在地窨子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那个爷们进屋后,好像不知道屋里有人一样,没过来看她一眼,随手划着根火柴,把一盏放在土台上的小油灯点亮,亮起昏黄的灯光。借油灯光才注意到:那里站个五尺多高、虎背熊腰汉子。当那人端着油灯转过身来,雪梅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跳得更加厉害了,“砰砰砰”,几乎从她胸膛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胸口上,禁不住叫出声来:“是你!”

  那人显然早已经认出了她,并没有表现出再次见面的惊喜,好似一直在一次,不过刚才外面进来,随口说:“睡醒了?”

  她轻轻地说:“睡醒了。谢谢你,救了我!”

  这会儿才知道,什么叫冤家路窄了。在那空旷无人的旷野上,不仅看见了白太阳和白月亮,分别三年的他们还再次遇到一起,而且还救她一命。难道一切都是命中该然?直到这一刻,似乎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一再不顾刘老贵的反对,每年都要回娘家几次。原来她从没把李老疙瘩放下呀,心里一直都在牵挂他,希望能在娘家那里打听到他的消息。此刻,她再次见到久别的李老疙瘩,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坐在烧的滚热炕上,默默注视地上的李老疙瘩,心里像揣了只小兔,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李老疙瘩在弟兄中排行老五,身上有四个哥哥。李家屯很少有人叫他大号,不是喊他老五,就是老疙瘩。尽管李老疙瘩也姓李,但他家并不是李家屯老户。他们家原来住在山里,是靠狩猎采药为生的猎户。战乱年代,不仅山外不太平,山里日子更不好过。那些呼啸在山林里的胡子们倒是不抢劫,也不绑票,反而有求于他们,帮山里的胡子帮他们买粮买盐和其它物质。小鬼子知道猎人和胡子有所来往,为了切断他们之间联系,实行“坚壁清野”政策,并大屯子,一把火把他家的房子化为一片废墟,赶到山下居住,才到李家屯落户。他们亲哥几个人,田没一畦,地没一垄,只能给那些有地大户吃“劳金(扛长工)”。

  雪梅嫁到靠山屯,已经是那年的深秋了,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了,拉进场院堆起了大垛。看着垛在场院里的高高庄稼垛,又新娶一房媳妇,乐得刘老贵嘴都闭不上了,让家里长工在院子里支起大棚,摆了十几桌,邀请全屯人过来吃流水席。送走一拨,接着开下一拨。

  婚宴从中午一直摆到上灯时分。谁知乐极生悲,当天夜里,刘老贵家的场院失了火,熊熊火光把屯子的夜空映得一片通红。等屯里人拎着二齿子和水桶赶去救火时,已经烧圆盆了,眼睁睁地看着两三人高的庄稼垛烧个精光,化为一片灰烬。

  眼瞅着一年的收成和希望全部化为泡影,雪梅多少猜出究竟是什么人谁干的好事了。当然,绝不会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刘老贵,反而有那么种莫名其妙的快感。赶大车的老板子把悲恸欲绝的刘老贵拉起来,问他:“东家,好好想一想,咱家到底得罪过啥人没有?”

  刘老贵早听人风言风语地提起雪梅和李老疙瘩相好的事,只是当时没当一回事,何况雪梅又那么年轻漂亮,还是过了聘礼,把她娶回了家。经赶车老板子一提醒,刘老贵立刻想到李老疙瘩,一个高蹦起来,大声叫骂:“走,多带上几个人,宰了那个姓李的瘪犊子!”

  老板子套上马车,刘老贵带了十几个人坐在车上,直奔十多里外的李家屯。可那天晚上,并没有逮住李老疙瘩,那小子早尥杆子跑没影了。想不到隔了三年多,他们再次在这荒山野岭相遇。

  李老疙瘩并没注意雪梅的复杂表情,把架在灶上的一口泥盆端下来。凉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了,伸手在里面试了试,让雪梅到炕边泡脚。雪梅顺从地把脚放进热水里,盯着漂浮在水上的茄杆、冬青和几颗大烟葫芦,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掏弄来的?这几样东西不仅可以治疗冻伤,还能止疼。看到那些,雪梅再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今天不是遇见你,恐怕就得冻死在野外了……”

  李老疙瘩在她身旁坐下,一边吧嗒着抽烟,一边说:“别说碰到的是你呀,就是不认识,也不能见死不救呀!”

  雪梅抽抽嗒嗒哭了一会儿,突然问他:“那件事真是你干的?”

  “啥事?”李老疙瘩早忘了,不清楚她在问什么。

  “我出门子那天,刘家场院里的庄稼垛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雪梅一边说,一边紧盯李老疙瘩,生怕他点头承认。

  庄稼人最恨的就是放火烧了已经拉进场院里的庄稼垛,眼瞅着一年的收成,在把火里烧个精光,能不招人恨吗?尽管李老疙瘩没点头承认,但他也没摇头否认。观察他的表情,雪梅还是明白了:那件事的确是他干的。她简直太了解李老疙瘩的为人了,真把他惹急眼了,啥事都干得出来!她又问:“那么做,是因为我?”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别提了。”不想说。

  “知道吗?他们套车去找过你呢。”担心地说。

  “我还想找他算账呢!”咬紧的牙关,腮帮子两边各鼓起个硬疙瘩。

  “你找他,想干什么?”有点不明白。

  “恨不能一刀把那个家伙宰了!”恶狠狠地说。

  “啥?真想把他杀了!都怨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怎么能怨你?”不解地问。

  雪梅无法回答他。尽管她很喜欢李老疙瘩,可如今她已经嫁人了,成了人家的媳妇,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不可能再胡思乱想了。也只有那些不正经的娘们儿,才会有什么爱和不爱,甚至和别人家的老爷们上炕!那些正经的女人,哪能做出那些伤风败俗的事呢!她想了想说:“过去的事,让它永远过去吧,别再找他了。”

  李老疙瘩知道雪梅说的那个“他”字,指的是刘老贵,嘿嘿地冷笑说:“怎么,怕我把那个家伙杀了,你成了小寡妇?”

  听出他的话里充满了怨气,雪梅赶紧解释说:“你知道,那里可不仅是他的家,也是我的家呀!”

  这句话一出口,雪梅就知道错了,把她和李老疙瘩彻底隔开了——她再不是过去的雪梅了,而是刘老贵的媳妇了。果然,李老疙瘩的态度立刻变了,狠狠地看她一眼,随后上前一把将她抱住,摁在炕上。

  “干啥?你想要干啥!”雪梅在拼命地挣扎,一手狠狠地挠在他脸上。疼得李老疙瘩跳起来,随后再次狠狠压在她的身上。在挣扎中,也不知道哪个人一脚踹在了泥盆上,随着清脆地“喀嚓”声,盆子碎了,水洒一地,流进灶坑里,响起浸湿的劈柴吱吱声……


 4

放把火烧了刘老贵的庄稼垛,李老疙瘩不敢走大路,一头扎进了深山沟,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钻了两三天,终于遇到一伙淘金工人。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看见人,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地上。几个发现李老疙瘩晕倒了,赶紧跑过去,搀扶进工棚。他沙哑着嗓子问一个矮个子:“大哥,有吃的吗?”

  矮个子出去一会儿,很快又回来了,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黑窝头,还有一大碗白菜汤。看见食物,连“谢谢”两个字都没顾上说,赶紧接过来,上去就是一大口,噎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连喝几口菜汤,才把哽在喉间的食物冲下去。把窝头吞进肚子,定定地看着矮个子:“大哥,还有没有了?”

  矮个子说:“饿几天了,不能一次吃饱,别把胃撑破了。晚上再吃吧!”

  李老疙瘩知道矮个子是一片好心,没再要求。尽管肚子里已经有点食物,还是感觉不到饱,似乎把胃撑破了才满足。吃完饭,几个人聊了几句,才知道这里是金矿,身边的都是淘金工人,给日本人采金子。如今,他已经有家不能回了,只好留在了金矿。

  转眼间,一年时间过去了,李老疙瘩和几个淘金弟兄处得很不错,别管哪个有点难事都找他商量。而他误闯进金矿那天,给他窝头的矮个子姓孙,都叫他孙小个子,年长李老疙瘩两岁。一天,孙小个子对平时相处不错的弟兄们说:“我看咱们不妨学刘关张,也来个‘桃园三结义’,磕头拜把子,结为弟兄咋样?”

  孙小个子的提议正对李老疙瘩的心思,他们都是一人在外,要是有几个患难兄弟总比一人强多了,遇到点什么事也有人帮着撑腰,五六个对撇子的人凑到一起,找个僻静地方,面对青山跪下,插草为盟,歃血为誓,结拜金兰,拜为生死兄弟。六个拜把子兄弟中,孙小个子行五,都称他五弟,而李老疙瘩年龄最小,大伙仍喊他“老疙瘩”。

  一年又要过去了,山里的树叶由绿变黄,随后漫天大雪纷纷飘下来,封山了。进到腊月,眼看快要过年了。可那些淘金工人除了上顿苞米、橡子两掺面窝窝头,就是橡子、玉米两面掺和面窝窝头,再就是冻白菜和冻萝卜,见不到一点肉腥味儿,肠子都刮薄了,一个个馋得逮住耗子都恨不能啃两口。这天,李老疙瘩对大家伙笑着说:“过两天,保准让大伙吃上肉。”

  听了他的话,那些淘金工人都以为他在开玩笑,凄然地笑了笑,谁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甚至孙小个子还说:“老疙瘩,你要是能弄到肉,我生着吃了!”

  想法还没成为现实,不想泄露秘密,李老疙瘩也不和孙小个子争辩,想到时给他们一点惊喜。这天下班时,他从坑道里捡了段废钢丝绳拿回工棚,把缠绕一起的细钢丝破开,用钳子剪断,弯成钩形,锉出钩尖。看见他每天又是弯,又是锉,都以为他想到河边去钓鱼。可已经进入了数九隆冬,河早封冻了,到哪儿钓鱼呢?一个个都泄了气。李老疙瘩还不理睬他们,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忙活了三四天,从仓库里弄来几穗苞米,把苞米粒挂在制好的钩上,叫上孙小个子几个弟兄把挂了诱饵的钢钩拴在树杈上,围着工棚附近栓了几十把,直到天黑才回到工棚。

  第二天早晨,他们从采金洞升上地面,来到昨天下钩地方一看,立刻都乐了,赶紧忙活起来。昨天傍晚拴在树杈上的几十把钩,几乎每把都钓到一只松鼠或花栗鼠。见到猎物,赶紧从钩上摘下来,回去一只只剥了皮,装了满满一大盆。把收拾干净的鼠肉送到伙房,再剁些冻萝卜块,炖了满满一大锅,个个吃得眉开眼笑,竖着大拇指夸李老疙瘩的鬼道道真多,孙小个子还给看护金矿的鬼子兵送去一盆,让他们尝尝新鲜。

  金矿是日本人开的,怕胡子来矿上抢金子,也是防止淘金工人逃跑,日本人派个叫龟田三郎的小队长领着十几个鬼子兵在这里看守矿山。为了多开采黄金,支援战争,那些鬼子兵不顾矿工们的死活,眼看坑道顶已经裂开一道很宽的缝子,还逼迫矿工们下井采金。结果那天真出事了,采金工人刚到井下就冒顶了,当场砸伤三名矿工,还有两个被砸死了。三个受伤的矿工中,就有李老疙瘩。他在工棚里躺了一个来月,才爬起来下井。

  下井没几天,矿上又出了一起事,他们磕头弟兄中的老三私藏金沙被龟田三郎翻出来,当场砸他好几棒子,打得鼻口喷血,躺在地上。见拜把子兄弟挨了打,几个弟兄气红了眼,一个个往前凑,要和那些小鬼子拼命,却被李老疙瘩和孙小个子偷偷拽住了。那些日本人都有枪,一旦动起手来,几个人的小命全都交代了。

  他们把老三抬回工棚,李老疙瘩趁机把几个弟兄聚到一起说:“在这里继续干下去,不被石头砸死,也得被小鬼子活活打死。我看不如趁早翻把,找个机会收拾那些护矿的小鬼子,夺枪上山当胡子。到时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岂不快哉!”

  孙小个子在一旁眨巴眨巴眼睛说:“虽说矿上有百十号工人,而小鬼子只有十几个。可咱们这些人心不齐,又没有武器,不动手还好,动手指定要吃大亏。”

  “五哥,你说咱们该咋办,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李老疙瘩说。

  挨了小鬼子打的老三说:“我同意老疙瘩章程。你们害怕,不敢动手,我和老疙瘩一起干!”

  “三哥,谁也没有不想死,也不会等着去死。你们急个啥呀,让我好好想一想。”孙小个子不急不火地说。

  听他这么说,几双眼睛一起盯着孙小个子。他想了想才说:“山外有个孟五爷,为人仗义,收留过好多从关里来闯关东的穷苦人。要是想办法能动员他来抢金矿,咱们里应外合,保准能把十几个小鬼子一起收拾干净。”

  孙小个子提到的孟五爷,李老疙瘩也听人说起过,决定冒险下趟山,动员他带人前来抢金矿。这时只听老大说:“实在不行就算了,活一天少两个半晌,别惹那个麻烦!老疙瘩偷偷下山,一旦被小鬼子察觉了,不仅不会轻饶他,其他几个也跑不了。”

  孙小个子说:“没事。金矿有一百多号人呢,他们只有那么十几个,打点马虎眼,小鬼子发现不了。”

  离开金矿第五天,李老疙瘩才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快到金矿附近,不敢骑马上山,把那匹枣红马放了。看见李老疙瘩回来了,几个弟兄一起围上来问他:“怎么样,孟五爷答应没有?”

  李老疙瘩在炕沿坐下,才说:“先给我端碗水,再慢慢给你们说。”

  喝完水,他把在路上遇到孟五爷的过程讲了一遍。其他几个弟兄听了,哈哈大笑说:“胆敢冒充孟五爷的姑爷,咱没被人家一枪崩了呢?唉,老兄弟是不是干了坏事,怎么脸蛋子让人家给挠得满脸血葫芦?”

  “别看玩笑,是树杈子刮的。”李老疙瘩解释说。

  “哪是树杈子刮的,明明是女人挠得吗?”那个兄弟看一眼说。

  孙小个子没问那件事,想了一下问:“孟五爷不会反桄子(东北话,反悔的意思)吧?”

  李老疙瘩蛮有信心地说:“指定不会!”


               5

刘老贵盘着腿坐在家里的炕头上,捏着牛眼珠大的酒盅在喝烧酒。身边通红的炭火盆上罩着铁箅子,上面放了几条连肥带瘦的五花肉,被下面的柞木炭火烤得直冒油,不时腾起一股股青烟,满屋都弥漫着一股烤肉的香味儿。看见雪梅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跑进来,也没动一下,直到把嘴里嚼的烤肉咽下去,才不乐意地问:“咋去了这么多天才回来呢?”

  “不是被这场大雪隔在了李家屯嘛!这么急着去办事,怎么不打发老板子赶马爬犁去接我?”雪梅反问他。

  其实,她回娘家第三天,刘老贵就盼她赶紧回来看家,好出去办事。可那场鹅毛大雪一直不停,眼看快到年跟前了,急得在院子里直转圈。赶车老板子看掌柜的心急,赶紧说:“明早套上爬犁,把雪梅接回来?”

  “不用接!两步远的路,自己能走着去,为啥不能走着回来?不惯那个臭毛病!”刘老贵气呼呼地说。别看家里有几十垧地,有马有车,劳金们起早下地干活儿,他也跟着一起下地,绝不比那些长工干得少。要知道那可不是给别人干活呀,干的是自己的活儿,哪能偷懒耍滑呢?况且跟长工一起下地,不仅防止那些长工干活时出工不出力,偷奸耍滑磨洋工,还能省下雇个劳金开销,一年至少省下八石苞米。有那八石苞米干点什么不好,至少也能多喂两口大肥猪。

  想趁着年前到乡里走一趟,找乡长商量商量,能不能当上靠山屯的屯长?表面上看,当个屯长并没有多大好处,还得帮乡里催租收粮,跑腿学舌,东跑西颠,好像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可他们不知道,只要当上屯长,就能跟乡里人说上话,有机会再弄个乡长干干,方圆几十里就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啦!眼看着天快要黑了,左等右等还是不见雪梅回来,让他又气又恼,从院里的雪堆中刨出块猪肉,洗干净,生起炭火盆,把切好的大片五花猪肉放在铁箅子烤上。还没等吃完烤肉,雪梅回来了。见雪梅气喘吁吁,刘老贵起了疑心,随口问她:“你是咋了?”

  “没咋的。”雪梅心里一惊,赶紧掩饰说。

  “不是半路上碰到坏人吧?”见雪梅一脸惊慌,刘老贵觉得有点反常,不停追问。可雪梅哪能把实情告诉刘老贵呢?镇定一下才说,“没啥,只是……”

  “是啥?”刘老贵紧追不放。

  “半路上……在半路上碰到一只‘张三’,一路跑回来。”说完这句话,心里暗暗吃惊,怎么冒出这么一句?再一想,李老疙瘩确实是一只狼,一只狠心的白眼狼!提上裤子就不是他了,连只狼都不如!公狼还知道和母狼一起捕食,趴在一块睡觉,可李老疙瘩呢?说啥也不肯把她带在身边,抱上马背一路送到离屯子半里多地的地方,随后骑着马走了。

  听雪梅说在半路上遇见“狼”,刘老贵也吃了一惊:“真的碰到‘张三’了?”

  “嗯哪。”雪梅还在暗自想,别管李老疙瘩是真狼也好,两条腿的狼也罢,只要能把实情掩饰过去就行了。自己在外过了一夜,以后回到娘家,还得和娘家人把日子说准成了,千万别说两差。

  看见雪梅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引起刘老贵的怀疑。如今听说在道上遇见了狼,刘老贵再没多问——靠山屯坐落在卧虎力山下,她从娘家回来路上确实要经过一片树林子,遇到个把条狼也正常,没啥大惊小怪。他看着雪梅,眼神开始不太正常了。雪梅回娘家住了好几天,也没搂着女人睡觉了。如今见她回来了,又喝点酒,赶紧把最后一口烤肉使劲咽下去,一个高从炕跳下地,一把拽住雪梅使劲儿往炕上拽。

  “干啥呀!人家走得怪累的,能不能让人家歇一会儿?”雪梅心里不愿意,使劲往外挣。可刘老贵哪能放过她,硬抱上炕,动手去扒她的衣服……她把头扭向一边,不看激动得呲牙咧嘴的刘老贵,咬牙坚持到他忙活完,赶紧把他推下去,趿拉鞋来到外屋灶前,架好柴草,划火把柴点着,往锅里舀了几瓢水,把自己好好洗一洗。怎么想,她都嫌自己身上有点脏。

  两个月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可把她吓坏了,每天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按理说,又不是没出门子的大姑娘,怀孕生孩子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丢人呢?可嫁给刘老贵已经三年了,小肚子一直平平坦坦,没有过一丝怀孕迹象。怎么在地窨子里住了一夜,就怀上了?难道肚子里的孩子是李老疙瘩的?

  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再抹不掉了,时刻萦绕在她的心头上。她不敢往下想,又不能不去想,折磨得雪梅寝食难安。可别管她怎么害怕,还是眼瞅着小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这个不该到来的小生命,已经在她的体内扎下根,并且顽强地一天天生长。

  看见雪梅怀孕了,最高兴的当然是刘老贵了。死去的前房老婆并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雪梅娶进家门已经三年了,也一直没有怀孕迹象,早已经彻底绝望了,对自己能不能有个后代不抱有任何幻想,认为这辈子肯定绝户了。在他彻底绝望时,眼瞅年近半百了,没想到雪梅居然怀孕了,而且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她的小肚子已经显怀了,高兴得刘老贵把屯子里的接生婆接到家里,让她帮着看一看,雪梅怀的是个大胖小子,还是个丫头片子?接生婆让雪梅把衣服撩起来,先看了看她的肚子,又仔细观察下她的乳头,才对刘老贵说指定是个大胖小子。听说雪梅怀的是个男孩,高兴得刘老贵简直找不到北了,只盼着媳妇赶紧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6

再次见到李老疙瘩,雪梅以为他上山当了胡子,如今已经成了他的人,哪怕赴汤蹈火也跟定他了。尽管李老疙瘩一再解释,还是不相信他在山里淘金,更没有安置她落脚地方,以为那个家伙不过站点便宜,随后一脚把她踹开,恨得要死。

  不仅雪梅被刘老贵询问一番,李老疙瘩也不可能瞒过去。别看当面孙小个子没说啥,但还是看出来了,李老疙瘩的脸绝不是树杈子刮的,而是被女人手指甲挠的,于是问他:“去孟五爷那里时,没带点金沙?”

  尽管没明说,李老疙瘩已经听出了孙小个子的怀疑,估计找了窑子娘们儿。看来他真没去过妓院,那些只认钱的女人哪有那样的胆子,敢挠掏钱的汉子?胆肥了,借她个胆子!只好把路上遇到雪梅的事告诉了老五。孙小个子惊奇地说:“还有这样的巧事?”

  “我也不明白,怎么那样巧呢!”李老疙瘩也说。有些事情明明早已经知道了,却怎么也盼不到;而有的事情根本没想到,却突然发生了。不仅和雪梅的再次遭遇是那样,和孟五爷也是一样。眼瞅着回到金矿已经十几天了,孟五爷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他们再不能等了——有个矿工被小鬼子活活打死了。没去见孟五爷前,几个拜把子兄弟已经有了准备,把各自偷藏沙金拿出来,找人卖掉,买两把匣子枪捎回来后,在井下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等待起事的时机。

  孙小个子心眼子多,金矿上的淘金工人都说他让心眼坠住了,个子才没长起来。这话当然是开玩笑,不过孙老五确实很会来事,不仅和那些矿工关系处得不错,跟十几个看矿的小鬼子处的也可以,不仅经常一起比比划划地唠家常,他的兜里还装盒香烟,到那些小鬼子跟前挨着发烟。

  李老疙瘩在金矿已经快三年了,对小鬼子的习惯已了如指掌:矿工上井吃午饭时,那些鬼子兵也会把枪架起来休息,只留一个端机枪的鬼子兵在附近转来转去,此外龟田三郎的腰间还插着一把手枪。只要抢先把两个家伙解决掉,把架起的长枪控制住,没有武器的鬼子兵就像被掰掉了牙的野狼,一切好对付了。

  怕走漏风声,引起小鬼子怀疑,不敢把起事过早通知所有矿工,只在暗地串联了十几个靠得住的人,在井下商量好,才把藏起来匣子枪掖在怀里,中午从井下升到地面,李老疙瘩朝孙小个子使个眼色,分头朝龟田三郎和抱着机枪的鬼子兵走去。见他们已经行动了,拜把子里的老大和几个弟兄眼睛一直紧盯着架起来的长枪。

  看见孙小个子点头哈腰地走来,龟田三男以为又来上烟,一点没防备。只见笑眯眯的孙小个子突然从怀里掏出短枪,一枪将那个鬼子小队长打死。几乎同时,李老疙瘩那边也动手了,朝抱着机枪的鬼子兵也开了一枪,那个家伙也撂倒了。

  听见枪响,其余鬼子兵立刻炸了营,哇啦哇啦地怪叫着,朝架枪的地方跑去。到了这会儿,一切都来不及了,十几支长枪已经在那些矿工们的手上了。见势不好,那些鬼子兵一个个抱头鼠窜,想钻进树林里逃命。平时吃尽了苦头的矿工哪能放过那些鬼子,一起涌了上去,把那些小鬼子全部围住了,石头木棒上去一顿乱打乱砸,片刻工夫全被打死了。

  消灭了那些小鬼子,李老疙瘩让孙小个子带几个人搜查龟田三郎的办公室,寻找到还没来得及押运走的沙金。这边他把所有的采金工人召集一起,走上一个土包,对那些人说:“咱们打死了这么多小鬼子,金矿指定不能呆了。愿意上山的跟我们一起走,不想上山的也赶紧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千万别让小鬼子逮住。”

  那些淘金工人多来自山东或河北,在东北也没家没业,当场一多半人表示愿意上山。这工夫,孙小个子也带人回来了,拎个帆布口袋,里面装了几十两沙金。一时真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只是缺少武器。几个凑到一起,决定趁着小鬼子还没察觉到金矿已经出事了,赶紧再干一把,多弄几支枪。

  这天,双龙镇警察所站岗的远远看见两个人牵着一头老牛,一边吵着一边朝这边走来,后面还跟了五六个看热闹的庄稼人。几个人来到跟前,直接往警察所里闯,被那个站岗警察一把拦住:“干啥,你们是干啥的?胆敢闯警察所,小命不想要啦!”

  俩人中的那个小个子说:“长官,你给评评理,这小子偷了我家的牛,还硬不承认!”

  那个高个子不等矮个子把话说完,已经蹦着高喊叫起来:“谁偷你家牛了,谁偷你家牛啦!你叫它一声,看它答应不答应?”

  当时,警察所长领着几个人在屋里推牌九,赢了几张绵羊票,早不打算玩了。只是还没想出个不赌理由,无法散局。忽然听见外面乱哄哄,趁机把牌九一推,几步从屋里跑出来:“妈拉巴子,什么人敢跑这儿来撒野打架?”

  见所长出来了,其他几个警察都跟出来,和那些在院子里的庄稼人一起看热闹。见出来几个警察,两个人吵得更欢了。一个说对方偷了他家牛,另一位坚持这牛本来就是他家的,是对方想要讹他。两个人各说各的理,谁也不肯让半句。吵着吵着,竟动起手来,撕扯到一起。场面顿时全乱套了,几个警察赶紧冲上去,正打算把两个人拉扯开,冷不防觉到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腰间,低头一看,顿时吓傻了——顶在身上的不是把尖刀,就是一支匣子炮。而刚才两个打架的庄稼汉,正是李老疙瘩和孙小个子,后面跟来那些看热闹的也都是金矿上的人。他们把几个警察控制起来,逼进屋里,用拴牛绳子挨个捆绑起来,又找几块破布把他们嘴死死地塞住,才带上缴获来的枪支弹药撤回山里。此刻,他们已经有长短枪二十多枝了。


作者简介:

  陈彦斌,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在《百花洲》《芒种》《新故事》《散文百家》《中国钓鱼》等几十家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故事、散文300余篇,部分作品被《青年文摘》《读者》《意林》《格言》《小小说选刊》等多家选刊转载。其中《黄昏》《冰湖》等不仅获得奖项,还被北京、山东、河北等十几省市选为中、高考模拟试题。2015年5月,浙江少儿出版了作者的《黑鱼泡子》《最后的狼族》《猞猁谷》《冰湖》四本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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