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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莎仆小说:秧歌情

 妙趣横生 2020-07-17

莎仆小说:秧歌情

秧歌情

  一

  在我的故乡,刚进腊月村里就开始办秧歌了。王家井的秧歌扭得好,在十里八村出了名。秧歌办得好,不仅要服装和道具好,更要有出色的喇叭匠。喇叭其实也称唢呐,可在我的故乡都叫它喇叭。

  早年王家井请的喇叭匠是荷花镇李家湾有名的“浪马台”。浪马台姓马,由于他的喇叭吹得浪,所以绰号“浪马台”。只要他的喇叭一响,全村的男女老少就坐不住了,都扔下手里的活计跑去看秧歌。

  正月里,经常是几伙秧歌队汇到一起,难免就较着劲儿扭。这就要看谁的喇叭吹得好,往往是哪伙秧歌队的喇叭匠败下阵来,哪伙秧歌队自然是赶着马车悄悄地溜走了。浪马台从来没败过阵,是名副其实的喇叭王。

  喜妮五、六岁就跟着秧歌队看秧歌。正月里,天气冷得可怕,她的小脚丫都冻烂了,娘就关起门不让她再去看秧歌,可她趁娘干活的空子,趿拉着爹的棉乌拉又跑到大街上。她挤在人群里,个子小站在人后看不见,就钻到人群的前面去。

  秧歌队里的花样很多,白蛇、青蛇、孙悟空、猪八戒、骑驴的小媳妇,还有叼着烟袋,挎着竹筐的老太太。她看着看着就忘记了回家。等秧歌队散了,她急忙跑回家,自然又挨了娘的一顿笤帚疙瘩。可是等到秧歌队又来到村里,她就忘了疼,仍旧跑去看。

  年复一年,看着秧歌的喜妮长大了,出落成水灵的大姑娘了。她每年还照样看秧歌。

  每年腊月,王家井的秧歌仍旧办。小青年都去大队扭秧歌,不仅可以挣工分,正月里去外村拜年还能分到香烟和糖果。喜妮的同伴很多都参加了大队的秧歌队,可喜妮没有去。喜妮的爹是个老封建,他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和一帮小伙子在大街上逗来逗去。

  这年王家井又开始办秧歌,邻院的春枝来找喜妮去大队报名扭秧歌。在一旁扎笤帚的爹听了忙说:“我家姑娘可不去挣那几个工分,让人家逗来逗去的。”气得春枝扭头就走了。

  喜妮小的时候王家井请的喇叭匠是浪马台,等到喜妮长大,他就七十多岁了,他吹起喇叭已经底气不足了。这年王家井又去请浪马台,可他说自己年龄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仍旧来了,并且带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那小伙子小名狗剩儿,虽然相貌不出众,但长得魁伟、健壮,像个活蹦乱跳的牛犊子。

  那天喜妮去大队部的院里看秧歌排练,没等开场,浪马台站在场子里对围观的男女老少说,我浪马台吹了一辈子喇叭,现如今人老了,气脉不够用了,今年带来了我的徒弟马长胜。他虽说只有二十一岁,可是已经吹了五年了,吹得好不好你们大伙就担待些。

  秧歌排练开始了,喜妮站在最前排。只见狗剩儿走到窗子底下的桌子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从身上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双筒的喇叭,放在嘴上试了一下音,就开始吹了起来。他一吹,全场的人都被震住了。他的喇叭声音洪亮、高亢,比起当年的浪马台来毫不逊色。他用嘴吹完用鼻孔吹,一个鼻孔吹完两个鼻孔一起吹。在场的人都看呆了,谁也不去看秧歌扭得怎么样,都在看小喇叭匠吹喇叭。就连扭秧歌的小青年也常楞神看,竟忘了扭秧歌的动作。这年王家井的秧歌在十里八村更出了名。

  二

  正月十五元宵节,荷花镇举办秧歌比赛。王家井距荷花镇有二十里路。喜妮本心想去观看,可爹咬牙切齿不让去。听春枝说,他们要到镇里去比赛,喜妮真的坐不住了。十四的晚上,吃完饭喜妮就说牙疼得要命,她在炕上来回滚。这可急坏了娘,急忙找来赤脚医生,给她打了一支安痛定,可仍旧无济于事。赤脚医生说,我也没办法了,明天只好去镇卫生所。

  十五那天一早,喜妮的牙仍是疼,娘只好和爹商量让她去看牙,爹也没了辙,只好让她去镇里。出了王家井喜妮的牙疼自然好了,她早已加入了看秧歌的队伍里。

  镇里的秧歌汇演很热闹,到处响着欢庆的鼓点。喜妮跟着王家井的秧歌队走。那天狗剩儿的喇叭吹得棒极了。从早吹到晚他的底气还是那样足,气得别的喇叭匠直吧嗒嘴。

  在平时的日子,喜妮很少上镇里来,因为家人从不让她去赶集,只有到了年关,三五个姑娘和小媳妇结伙去趟镇里,买回自己早就想买的布料、鞋面、针线和头绳。今天喜妮本想买个发卡儿,可她光顾看秧歌,等她想起来,商店已经关门了。

  元宵节的晚上有灯会,荷花镇年年如此。不仅秧歌队要洒灯,而且镇里还要办灯展。各村的能工巧匠扎的各种彩灯都拿来展览,看得人眼花缭乱。秧歌队里的灯也是五花八门,鲤鱼灯、龙灯、白菜灯、萝卜灯、飞机灯,还有大肚弥勒灯,真是应有尽有。

  喜妮看完秧歌,天就黑了。她想起了回家,可一想好不容易来了一回,就顾不得回家又看起灯来。直到镇里的灯展结束了,她才想起回家的路。二十里夜路对她来说,真是太恐怖了。她正站着发愁,王家井的拉秧歌队的马车过来了,坐在车上的春枝一眼就看到了她,这样喜妮就搭上马车回了王家井。

  回到家里,家人早已睡着了,喜妮没敢惊动他们,没吃饭就悄悄地躺下了。第二天早上,娘起来忙做早饭,喜妮怕父母说她就急忙帮娘去做饭。娘阴沉着脸,没和她说话。爹连早饭都没吃就推着手推车去集市卖笤帚。

  娘沉吟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你都是快二十的闺女了,自己跑到镇上去疯,也不怕人家笑话!喜妮知道自己错了,低头默不作声。

  三

  冬去春来,一年的日子就像灯碗里的灯油很快熬尽了。转眼又是腊月,王家井又开始办秧歌了。听春枝说,今年请的喇叭匠还是狗剩儿。想起那个吹喇叭的狗剩儿,喜妮的心里就像装个小兔子那样激动。她愿意看他吹喇叭的样子,可要想长时间看到他就只好去扭秧歌。这回春枝再也不敢去叫喜妮了,喜妮反倒悄悄找春枝到大队去报名。组织办秧歌的是团支书二奎,他见喜妮也来扭秧歌感到很惊讶,他早就对喜妮有好感,可喜妮不参加村里的任何活动,所以他根本就接触不上她。

  腊月十五,秧歌办起来了。狗剩儿又从李家湾被请来了,他看上去比去年胖了许多。喜妮见了他,本想问候他一句,可又怕人家不知道她是谁。她是头次扭秧歌有点放不开,多亏春枝带她,才使她没打推搪鼓。

  在大队的院里扭了一上午,该进屋暖和一下了。喜妮在最靠近火炉的位置坐下了,这时狗剩儿进来了,他没戴手套,手冻得像两个红萝卜。喜妮忙说:“师傅你靠这儿烤会儿吧。”狗剩儿说:“你坐吧,我不冷。”喜妮还是站起来让狗剩儿坐了。他对她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去扭秧歌的头一天晚上,喜妮回到家里已经是日落了,爹和娘还都没吃饭。爹坐在火盆旁抽闷烟,烟雾浓密地围着他。他的脸阴沉得像雷雨前的天。娘在灯底下打麻绳,她知道闺女饿了,可就是不敢去端饭。她用眼神示意小女儿喜莲给姐姐去端饭。喜妮知道爹是因为自己去扭秧歌生气了,她对娘说:“我不饿,我在外面吃过了。”

  第二天,正当喜妮梳洗完要去扭秧歌的时候,爹沉不住气说话了:“你去年看秧歌我没往深说你,今年又去扭秧歌了,一个大姑娘家!”喜妮说:“扭秧歌也不是去做坏事,有什么不好的。”爹气得直咬牙,可喜妮没有听他的仍旧走了。

  年三十那天,任何一伙秧歌队都要休息的,只有过了年三十秧歌队才去十里八村拜年。除了喇叭匠,扭秧歌的人都不挣钱,而是按天记工分。秧歌队去哪村拜年也很少拿钱,多是给几条香烟。晚上回来,给扭秧歌的人每人分两盒。

  正月初一,王家井的大马车就拉着秧歌队出去拜年了。那正是数九寒冬,天冷得叫人可怕。坐在马车上大伙都挤做一团,可小青年却乐呵呵的。一到村里,秧歌扭起来身体就热得出了汗。拜年一直要到初六、七,也有扭到正月十五的。喇叭匠狗剩儿不是王家井人,每天他都回不了家,他只好睡在大队的火炕上,与打更的老田头儿盖一床被子。

  初三晚上,老田头儿将火炕烧得很热,狗剩儿洗了脚刚要睡觉。这时,有人来敲门,老田头儿一看,那人正是喜妮。他问:“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睡觉?”喜妮说:“我还没到家就发现我的围巾不见了。”狗剩儿一听急忙坐了起来,看见一个长得很标致的姑娘站在大队部的门口,她光着脑袋,脸被冻得红红的,他说:“是不是落在了马车上?”说完就摸起老田头儿的手电筒,陪喜妮去找。四挂马车都找遍了也没找到。狗剩儿问是啥样的围巾,喜妮说:“是一条红色的毛围巾。”狗剩儿说:“别找了,天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那晚的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手电的光亮在地面上移动着。

  初四那天早上,天冷得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狗剩儿发现喜妮戴一条绿围巾,已经被水洗得褪了色。狗剩儿特意坐在离喜妮很近的位置,她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天虽说有点冷,可喜妮的心里热乎乎的。

  秧歌队去荷花镇政府拜年,结束时临上马车,喜妮发现狗剩儿不在车上,就喊车老板子停一下,人们才发现狗剩儿还没回来。等了半个点,老板子都不耐烦了,狗剩儿才从商店的方向走回来。秧歌队队长二奎问:“你去了哪里呵,大伙都要冻死了。”狗剩儿连声说对不起。

  这晚回家喜妮又是最后一个走的,她好像是要等狗剩儿说句话。喜妮刚要走出大队的院子,从后面跟上一个人,她回头发现是狗剩儿。他看了她半天不吱声,从兜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条鲜艳的红围巾。喜妮的脸立刻红了,她明白了他去镇上的商店是给自己买围巾。狗剩儿说:“纯毛的,暖和。”喜妮的脸比围巾还红了:“你花钱做什么?我不是有围巾嘛。”狗剩儿把围巾为喜妮亲自戴上,她的心咚咚地跳,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偷窃的事儿似的。狗剩儿还要送她,她说天不黑,我敢走的,其实她是怕被村里的人看见。

  这晚回得早,春枝吃完饭就来到了喜妮家,正赶上喜妮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围巾。春枝以为是喜妮自己买的,就问在哪里买的。喜妮不知如何回答:“这不是新的,是我的围巾找到了。”细心的春枝拿到手里一看:“你骗傻子呐?这条是纯毛的,比你那一条好多了,一定是哪个小伙子买的。”春枝想起狗剩儿去商店的事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有点嫉妒地说:“买就买吧,还不说实话。”喜妮的脸像被巴掌打了似的。

  第二天,喜妮怕被别的姑娘察觉,并没戴那条红围巾。狗剩儿以为她不喜欢。直到晚上秧歌散了时,他悄悄地问她:“你不喜欢吗?”喜妮说:“我现在有戴的,好好的保存着。”狗剩儿说:“戴旧了再买呗!”喜妮说:“围巾能买得来,心能买得到吗?”

  喜庆的春节伴着锣鼓很快就过去了。过了元宵节,洒完灯的秧歌队就要解散了。正月十七的早上,喜妮很早就梳洗打扮,娘问她干啥去,她说去找春枝学打毛衣。娘知道她有心事,可当着老伴的面又不好说什么。

  村口的老榆树下,喜妮站在冷风中,她望着要远去的狗剩儿。他说:“你回去吧,天太冷了!”喜妮说:“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尽快托媒人来!”狗剩儿说:“忘不了,明年我还来王家井吹喇叭,你等着我!

  四

  喜妮天天盼望狗剩儿家托人来说媒。半个月后,李家湾的金嫂来到了喜妮家。金嫂原来是王家井的媳妇,丈夫金铁匠死后改嫁到李家湾的。喜妮娘见从不登门的金嫂来了很惊讶,说:“是哪阵风儿把你吹回来了?”金嫂说:“我就不该回来看看婶子嘛。”一阵笑后,她就夸喜妮长得俏,该找婆家了。接着她就说要给喜妮提亲,是喇叭匠狗剩儿。喜妮娘问:“不知道那家人怎么样?”金嫂说:“不好我能给喜妮介绍嘛,咱们前后院住了好多年了。”

  金嫂在喜妮家坐了一上午走了。晚上,喜妮娘和爹商量,爹说:“闺女还小呵。再说也不知道那小子人品咋样?”娘说,四侄媳菊花的娘家在李家湾,让她给打听一下。

  喜妮爹去问菊花,菊花说:“还打听什么,我娘家离狗剩儿家不远,他倒是个好孩子,就是家里穷,只有母亲和他过日子,父亲去世时治病欠了很多外债,只靠他吹喇叭挣点钱也解决不了大问题。”喜妮爹一听就泄气了,三天后金嫂再来就回绝了。

  金嫂走后的第二天,喜妮正在炕上纳鞋底儿,邻家的小男孩栓子跑来悄悄告诉喜妮,说村口有个叔叔找她。喜妮一听就明白了,她穿上鞋,没戴围巾就向村口走。

  老榆树下,狗剩儿站在那里。他用冷漠的眼光看着喜妮。喜妮说:“昨天金嫂又来过了,不知我爹怎么说的。”狗剩儿说:“你爹嫌弃我家穷,不同意把你嫁给我。”喜妮像被电击了似的,狗剩儿急忙扶住她。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喜妮在他的怀里痛哭着。狗剩儿说:“你别哭了,只要我俩愿意谁也拦不住!”

  他们在村头的树林里走了很久,直到天黑才分手。喜妮说:“我就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这年的腊月里,王家井的秧歌又办起来了,狗剩儿仍被请来吹喇叭,可喜妮没再去扭秧歌。一年里,喜妮几次寻短见都被救过来了。王家井的秧歌仍旧是那么红红火火,人们又在锣鼓声中送走了一年的春节。

  正月十五那天,喜妮说是去荷花镇看花灯,可到第二天也不见回来,家人四处找也没有影踪。去李家湾找喜妮,谁知狗剩儿也不知了去向。村里的人私下议论,有人说喜妮寻了短见,有人说她被喇叭匠狗剩儿拐跑了。

  人们在讥笑和闲谈中过着日子。总之,几年里,爹和娘也不知道喜妮的下落。从此王家井也请不到那么好的喇叭匠了,秧歌也一年比一年的衰败了。

  如今,扭秧歌已经不是什么娱乐活动了。在故乡,过春节也很少有人办秧歌了,它已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锻炼身体的一种方式了。只是不知道喜妮和狗剩儿是否回过家乡,他们在他乡还好吗?

  作者简介:

  莎仆,男,1965年出生,原名刘凤国,职业警察,现供职于哈尔滨铁路公安局。全国公安文学艺术联合会签约作家,《中国诗歌网》印证诗人,被评为“新诗百年·中国当代百佳诗人”称号。1989年开始在杂志发表小说作品,同时写作诗歌、随笔、文学评论等,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出版个人文学随笔集。有多篇诗歌和散文分别入选《中国当代优秀诗人诗选》、《新诗百年·中国当代诗人佳作选》、《新时代诗典·中国优秀诗人作品集》、《中国精美诗歌选》和《中国当代作家优秀散文选》、《中国经典散文选》等多个选本。诗歌《秋的惆怅》在“首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全球有奖征集大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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