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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猪年新春】张广玲:柴灰灯

 妙趣横生 2020-07-17

张广玲:柴灰灯

 柴灰灯

  公元二0一九年二月四日,除夕,举家团圆的日子。然而,这个节日,父亲已有六年不与我们同在了,他去了另一个地方,再也不能够与我们相见。

  夜晚,城市的霓虹璀璨,烟花绚丽了夜空,如梦似幻。到处是鞭炮隆隆的声音,飘雪的路灯下,映着小孩子们苹果样的笑脸。清早飘起的雪花直到夜半,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疾不徐,轻歌曼舞,花仙子样挥舞长袖翩然落下。思绪随着轻盈的雪花,如一枚枚洁白的邮票,飘往了乡下。

  在乡下的时候,过了年,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一定要家家门口点灯,为离家的亲人照明。

  记事起,家里从不例外。每到这一天,父亲一定要起个大早儿,自灶坑下、炉膛里,先扒出一两桶柴木灰来,倒在院子里。待凉却后,再浇上几铁勺子柴油,拌和均匀,这就是晚上要点的柴灰灯。而家里有故去的人,则要亲自去村庄外的坟茔地送灯烧纸,祭奠先人。那时,乡亲的日子都很清苦,蜡烛灯是万万点不起的,这种柴灰灯,几乎家家都做,省钱省力不说,也延续了老祖宗传下的风俗。

  北方的乡下,进入深冬,就到了一年当中的猫冬儿时节,没什么活计,一般庄户人家都是两顿饭。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太阳彷佛也被冻着了,瑟缩着,直到八点多钟才爬上窗棂。早晨这顿饭,通常要等到太阳慢吞吞的升起,在神秘而又美丽的窗凌花上驻足以后,男人才从热乎乎的被窝爬起来,扒出头天晚上炉灰,点着火炕和铁皮炉。待屋子暖了,女人们再起来开始准备早饭。屋子里氤氲着热气,孩子们被吆喝起来,相互打闹推搡着,排队洗脸梳头,搬桌撂凳,等着开饭。记忆中,元宵节这一天,早晨这顿饭,通常每个孩子会得到一个平时见不到的红皮鸡蛋打牙祭,就着粘豆包,冻白菜蘸大酱,顶多再炒个土豆片或炖个白菜豆腐,唏哩呼噜吃完。男孩子们要去扫院子、抱柴火,打扫猪圈牛栏,女孩子则要擦柜子擦玻璃,洗衣服清理灶台。妈妈们忙着切肉剁菜,和饺子馅,准备晚上的餐食。我们这些孩子,盼望和欢喜自早晨便开始,除了欢喜有饺子吃外,更盼望的还是夜晚的送灯。

  吃罢下晌的饺子,父亲便将拌了柴油的草木灰装满小桶,提着,左手持一把长柄铁勺,吆喝我们帮着撒柴灰灯。我们挺着撑得圆滚滚西瓜样的小肚皮,撒欢似的跟在后头,像模像样地学着父亲用步子丈量好距离,争相将一勺勺灰扣在雪地上。拿开铁勺,一个个灰色的小圆堆便馒头样圆溜溜活泼泼地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我们。洒完了灰,我们哥几个又数了起来,父亲告诉我们,柴灰灯要单数,不要双数,因为是给离家故去的人照明的,对此我们一知半解,只按照父亲吩咐的去做,不过,在父亲的指令下,我们自行加了些内容,比赛晚上谁点的灯多,谁就要把过年分到的花生大枣等零食贡献出来,给得胜者。在美味的刺激诱惑下,我们只盼着夜的大幕快点拉起来,好点灯。父亲呢,照旧是手脚不闲,清理牛圈,铡草,劈柴,任我们在一旁急的直搓脚。

  终于,夜色在我们的期盼中一点点爬上来,我们早就等候在院子里,摩拳擦掌,只待父亲一声吆喝“点灯!”便可擦着火柴,点上早就准备好的蜡烛,挨个给柴灰上灯了。

  父亲好像知道我们的心思,非得慢吞吞地。一会儿劈几根木绊子,扔进铁皮炉,一会儿又去给牛添几把草料;一会儿呢,又抄起扫帚清扫本已经干净整洁的小院落,紧撵着干那些干也干不完的活计,真是急煞个人。

  总算,夜幕把天色完全遮蔽起来了,金黄的月亮还在山那边羞答答地未浓妆上场,父亲笑呵呵地看着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我们,大手一挥,说了声“点灯!”我们哥几个便蜂拥而上,争相将手里的蜡烛火苗对准灰堆,暗自开始了较量。比赛着,看谁点的柴灰灯多。

  柴火灯亮起来了。皑皑的白雪地上,一束束温暖的火光,与夜空的繁星朗月对望,盏盏小灯都寄托思念,为远去的亲人照亮回家的方向。我们簇拥在父亲身旁,如一群小燕雀儿,任由父爱的灯火暖暖地陪伴身旁……

  台湾着名作家龙应台在散文集《目送》中写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段,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今夜,在城市的夜空下,我见不到故乡那盏柴灰灯,也没有去楼下祭品店里买一盏小灯点上,按惯例焚烧纸钱,祷告给去往了那边的父亲。我们兄妹相继飞离了故乡,各自在安居处垒筑自己的臼巢,只余父母在故乡的老屋中,于一年年的传统佳节里盼归守望。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而我,却不能够在父亲需要我的时候在身旁,直到有一天他认不出我,直到他不能言语,直到他闭上恋恋不舍的眼睛。“子欲孝而亲不待”,千百年来,这样的句子在日复一日的寻常中,不经意地丢失了,待再去找,却无处可寻了。

  有时,遗忘比背叛更可怕。盘点几十年的光阴,丢弃了很多珍贵,也忘却了很多起初的诺言。故乡于我,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远,也越来越轻易地被遗忘。这样的审视常常令我惊慌,去了那边的父亲也一定会怪罪。出生在黑土地的孩子怎能忘了她的来处!生而往返,这一切,在生活的殊途渐结成不能逾越的坚固,使得回忆的方程无解,只能用一声深长的叹息,作为故乡与我之间的无言默契。

  在这个不寻常的冬夜,宁愿低到尘埃。虽然我没有为父亲点亮一盏回家的灯。然而,母亲在卧室里香甜的轻微鼾声,告慰着去往天堂父亲的牵挂。好在,还有母亲留给我们陪伴。

  彼时,年关临近,一盏柴灰灯踏着思绪而来,翻腾起久别的浪花。惟愿,在人生每一段的旅途中,都能恬淡、温良、从容地度过……

  作者单位:哈尔滨市南岗区嵩山路89-1号

  农垦哈尔滨管理局民政局  张广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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