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2草书释读16 上次讲了“人”在左边,即单人旁,如“作”字。今天讲“人”上面,如“余”这样的字怎样草化。 “余”在甲骨文、金文中是这样写的,到春秋晚期下面加了两点,看起来是个“木”字。《说文》:“余,语之舒也。从八,舍省声。”原来上面不是“人”,是“八”字。但近代很多学者不同意许慎的说法,有人认为这是建筑物。上面是屋顶,下面是撑住屋顶的柱架。究竟怎样解释“余”字本义,至今没有确论。 草书写起来,上面撇捺随取竖横、竖笔势,下面只写一个“木”,是群鹊化势。其实金文1减去上面的撇捺,余下的就是横竖捺撇四笔,所以我想草书是照金文1来的,不是来之于金文2。怀素把下面的群鹊势改为竖横横,竖笔势。这样整个字上下,就是两个竖笔势。如果讲到用笔变化,孙过庭高明多了,《自叙帖》线条太单一。 很多字上方都有一个形,如这七个字。这个A字形,究竟表示什么意思呢?古文字中的A这形,主要有三种解释: 一种说三根直线围成一个三角形,这是古文“集”字。《说文解字》有这个部首,许慎说是“三合之形”。写起来是“入”字下面加一横,合、佥、仑、今、舍同属这个部。另一种解释说,这是“口”字倒转,甲骨文多为刀刻的直线,所以成为三角形,不如手写圆转。第三种解释,说A字形是器物的盖子。这三种解释哪一种对呢?其实都有点道理。要猜到几千年前造字者的想法,实在是非常困难的。 举几个例子,A字形表示集合的字,如“仑”。《说文》:“仑,思也。从亼(jí),从册。”“仑”上面是线条三合,集中的意思。下面是“册”,这是古代的书。书集合在一起,表示学习和思考。草化时,上面是交争势加一横,下面“册”这么复杂怎么办?文字越复杂,草化越简单,整个“册”以一横替代。裹束起来,就是交争势加奋笔势,或者写成竖笔势加两点铁铃也可以。 人伦的“伦”右旁,智永就是这样取势。你所整个右旁看成衮笔势,也是可以的。孙过庭最后一势经常取蟹脚势,相当有特色。 把A字形解释为建筑物的屋顶,如“舍”字。金文“舍”字,上面不是和“余”字一样吗?《说文解字》:“市居曰舍”,许慎以为上面像屋,下面是筑实的地基,不是嘴巴。这里许慎解释跟“余”字不一样了,“余”字他说上面是八。注意金文下面从口,小篆下面从囗,写法不同。秦简上的写法,跟现在就一样了。不过下面无论是大口还是小口,草书取势可以相同。皇象先取瞑人势,然后一竖两横竖笔势,下面用节耳化势。今草智永写法也一样。 “仓”字,这个字三部分。上面看作屋顶,中间是门扉,下面是地基。楚简写法下面改用“土”,说明是筑土为基。草字跟篆字而来,上面取交争势或瞑人势,A字形草化只写“人”,一横省略,中间日字形用一横替代,垂笔是一撇,组成奋笔势。下面保持口字形。裹束后看起来是人字形下面一个“石”。 网上书法字典有一张董其昌写的“仓”字,我没有查到出于董哪一张作品,真假不确定。就事论事,这个写法A字头比皇象写法多了一点,整个字看上去上面是今字形衮笔势,下面石写成群鹊势。这个写法和行书中的“念”字相近。 《急就章》不少字看起来很老实,仔细想一想还是有道理的。 把上面的A字形解释为倒口的,如“食”字。下面是盛放东西的簋(guǐ),或说是青铜器豆,这是人低头就食的意思,会意字。下面部分后来写为“皀(jí)”,“皀”是稻谷的香气。所以有人说这是闻到香味,还流下口水,有点恶心。后来的“食”字都是上面倒口,下面皀。秦简的写法,还是上中下三部分。汉隶慢慢把中和下两部分结合,到真书,一般人的印象,“食”就是“人”字下面一个“良”。汉隶和真书中这种合并,我认为是受草书的影响。 一个草字的形成,应该追到它的源头。草字不是突然产生的,它必然有一个发展过程。 现在来看,草字产生比秦汉时期还要早,如“食”字草化,在春秋时期的楚简上已经有其痕迹。楚简写法来自于金文,其时小篆还没有产生。楚简有繁有简,这个简写很像后来的草书。上面只写一个人字形,人字形是交争势或瞑人势,中间日字形只写框架,铁围化势,第九课讲过。下面取玉函势。三个笔势裹束在一起,铁围和玉函的左竖可以打通写,这就是章草的“食”,瞑人势、奋笔势、玉函势。今草更简单,上面是竖笔势,下面是鸡头势。 “食”作为偏旁时,可更简单一些。取竖笔势加隔水势即可,看智永这两个字就知道。再要简单,上面竖笔势省一横,下面隔水势省一点,不过这样写很难乍出是“食”,用的时候要小心。孙过庭写“余”,“食”字旁比智永清楚,可参考。当“食”在字下的时候,写法同单字。 把A字形解释为盖子的,如“合”字,甲骨文上下各一个口,《说文》:“合,合口也。”上下两个口“合口”是什么意思?不是接吻,别想歪了。朱芳圃《殷周文字释丛》说:“字象器盖相合之形。”甲骨文有时候上下大小,也有上小下大的写法,都是器盖盖上的意思。“合”是“盒”的本文,后来才加了“皿”,繁化为“盒”。《三国演义》曹操写“一合酥”,不是“一盒酥”;杨修拆字为“一人一口酥”,叫大家分吃了,这是他死因之一。 “合”字金文、小篆、秦隶写法都一样,相当稳定。章草分两个笔势,上面是交争势,下面用群鹊势。索靖写法已是今草,撇捺交争势改为竖笔势。下面群鹊势改为奋笔势两开半。你也可以把这四点看成菱形排列,所以是衮笔势。孙过庭写得比较柔和,成为“之”之形。如果把一点分给上面,上面是今字形衮笔势;下面口字取节耳化势,这样分笔势也说得通。 开会的“会”,讲这个字涉及几个青铜器。一个是簋,第二是敦,这两个都有盖子。第三是甑,这是蒸食物的,等于现在的蒸锅。细分起来,下面是盛水的,叫釜;上面是蒸格,这才是甑,甑应该也有盖子。 甲骨文、金文“会”,上面又是A字形。罗君惕老师《说文解字探原》说:“《仪礼·公食大夫礼》‘启簋会’,注:‘会,簋盖也。’《士丧礼》‘敦启会’,注:‘会,盖也’……故‘会’本为食器之盖。字从亼,从曾省”。“曾”即“甑(zèng)之省”。合上盖子就是会,现在还常用“会合”一词。楚简已经和现在写法相近,草化时上面“亼”三笔保留;中间田字形用一横替代,下面日字形用玉函化势。裹束起来就是草书“会”字,章草、今草写法都一样。 14.3含有两个人的字 两个“人”字的关系,可能是相顺的,同一方向,可能都向左,也可能都向右;还有相背关系,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第三种是相对关系,就是两个人面对面;第四种是相反关系,一个头向上,一个头向下,也就是倒转。我来讲讲哪些字用到这四种关系。 两个人相顺向左,这是“从”字。《说文解字》许慎说:“从,相听也”。徐锴注:“言计相听也”。也就是听从的意思。但许慎没见过甲骨文,现在可以确定,“从”是“從”的本文。 在甲骨文中已经可以看见,“从”字地慢慢繁化,先在旁边加了“彳”,表示两个人在街道上行走;金文或在下面加了“止”,也是强调行走,甚至有既加“彳”,同时又加“止”的例子。小篆把“彳”和“止”都放在左边,形成走之旁。秦简上的写法,把“彳”留在左边,变成又人旁,“止”移到右旁下面,八分就是由此而来的。八分上面用两点一横竖笔势,其实就是两个人打通写法。 那么,“从”和“從”用起来有什么分别呢?章太炎这样说:“惟‘随行’作‘從’,其余皆作‘从’。”一个人随着一个人行走,用“從”,譬如说“随從”,这是真正用脚走路;其余如“听從”“服從”之类,不是用脚的,以前写“听从”“服从”,用“从”。后来“从”字渐废,被“從”替代。直到内陆用简体字,又回到“从”这个写法。 又人旁在书法中称为“叠乌势”,当然可以写成真书那样,索靖《月仪帖》“从”字,就是这样写双人旁的。但你看隶书双人旁的样子,很像一个三点水,所以在草书中,可以直接当它是三点水来取势。如“後”字双人旁,智永取隔水势,孙过庭简化为一竖。草书“後”的双人旁,大多用一竖。皇象和王羲之都是这样写的,索靖写法是少数派。 甲骨文中两个人相顺向右,也是“从”。当时向左、向右随便写,区分不太严格。但两个向右又是“比”字,《说文》:“二人为从,反从为比”。“从”反一个方向就是“比”,这一来规定要严格点了。两人向左,规定为“从”;两人向右,规定为“比”。进一步“从”字繁化为“後”,这样一来跟“比”彻底分清楚。“比”字在楚简中看起来好像两“5”,上身直,下身弯。秦简中有一个人弯腿,一个人坐下;最终两个人全坐下,这就是后来的“比”。《说文解字》:“比,密也。”两个人靠近为比,本义为紧密、亲密。“比来”,就是近来。 “比”字草化很简单,取两个三角形的玉函化势。今草,智永左边的三角形写得很清楚,右旁改有竖笔势。这里要称赞一下孙过庭,他写的“比”,右旁近于羊角势,不是竖横竖。王羲之《十七帖》写得很快,但跟上次讲的“以”非常相近,读帖时要对照上下文意思,一不小心就读错了。 下一堂课继续。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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