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考上了很好的大学。 一点都不意外,你那么优秀。 其实,我的分数也能上那个大学,但是,我拿不出那笔对我们家而言极度昂贵的学费。我选择了一个为我免去大部分学费的与你同在一个城市的普通大学。 这是我向现实不断地学习到的妥协方式。 我打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包括,你的哥哥就在那所大学读博士并准备留校任教。 真好,他一定会很好地照顾你。 我所有的课余都在打工。我打工的地点都在你学校的附近。 于是,我在女生楼下发影楼写真的打折广告的时候有遇到过你。 你帅气非凡的哥哥来接你去上课,你穿一件长长的米色的棉麻裙子,你还穿着一双特别高跟的凉鞋,可你非要自己走。你哥责怪你穿那么长的裙子,又穿那么高的鞋子。你说,反正都是不方便不舒服,当然要挑最漂亮的穿。 我发现了另一个你,一个试图从伤口处长出盛放的玫瑰的你,那么伤,那么美。 我在给你们宿舍送外卖时遇到过你,你坐在下层的架床上玩电脑,那是才刚刚兴起的笔记本电脑,得从国外进口。有几个女生围着你,她们帮助你,羡慕你,妒忌你,也轻视你。走的时候,我听到某个女生说:“这送外卖的男生个子挺高挺帅,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另一个女生反驳:“谁能比得上蒋知夏的哥哥帅!蒋教授才是理想的完美男友好不?” 然后你说:“我哥有女友了。” 你的声音仍是那样,清脆,轻灵,娴雅。 似你,夺目无双的美。 7 不是不难过的。 身为高中同班同学三年的你我,如今即便刻意制造出来的相见,竟是这样的形同陌路。 我怨恨你不曾主动和我说话,也不曾和我打过招呼。却忘记了,我从高中时期开始,就是一个倔强自卑沉默寡言的男生。这种难以捉摸的寡言在晓平事件后变本加厉,甚至使我成为了一个众所周知的奇怪男生。 谁会愿意和一个奇怪的男生说话。更何况,这个男生有过害一个女生辍学的过份行为。我原谅了对我冷漠的你,鄙视了自以为是的自己。 大二,有两个男生追你。 我心惊胆战地去打听那两个男生的消息。 那个左手长着六根手指的大三男生,每期都能拿奖金学,而且申请了贫困补助。但我想贫穷和他的左手一样,不管夏天还是冬天,他都喜欢把他藏在兜里。 不能正视自己的人,又如何能正视你。 另一个,是建筑系篮球队的大二男生。每天他去打球的时候,球场边给他递水递毛巾的女生都很多,他对每一个女生都很温柔。他去追求你,是因为输了一场球。输球的代价是去追蒋知夏。男孩的打赌,就是那么恶趣味的卑劣。但是,没有人愿意告诉你。 我想我应该去告诉你。 我没来得及说,因为,在忽然出现的两个同时对你展开追求的男生中,你做出了选择。 你们去约会吃饭,打篮球的男生穿着白色的衬衣,看起来很帅气。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你,从绿荫郁郁的校道走过,竟然是如此般配的风景。那天,你穿了一双很美的紫色高跟鞋子。 都说女生穿的鞋子有多美,就能走向多美的未来。你也是那样期望的吗? 8 听说,男生在约会吃饭的现场向你坦白了,追求到你让你答应和他吃饭看电影只是一场打赌。 听说你笑了。你说没关系。 你是真的有在笑。那个男生把你送回宿舍楼下的时候,我看到你笑着与他说再见。但你拒绝他把你送上楼。 那天你是自己上楼的,拐杖和高跟鞋,都是桎梏。你一步一步往楼上走,脊背竟然挺得很直。 可我觉得你看起来很悲伤。 或者,你一开始就知道,不管你选择谁,你人生的第一场恋爱,第一次约会,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所以,就像选择穿最不舒服却最漂亮的鞋子一样,你选择了明知真心更少却相对好看的他。 让你觉得悲伤的不是他或者他,而是你自己。 你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但你的哥哥没有。感觉自己未能保护妹妹的愤怒兄长,狠狠地当众揍了轻浮得将感情与赌注放在同等位置的男生。 听说,是那个六指男生悄悄地报了警。事情就闹大了。 教师殴打学生,不管是什么理由,肯定都是一个错误。犯了错当然要付出代价。你的哥哥被学校辞退,他不得不选择出国去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你哥走的那天,他十分低落地对你一再说对不起。你说到了国外就别那么冲动了。 你一直没哭。 你哥走后,你坐在那里,很久很久,一动不动,都快成为一个凝固了悲伤的雕塑。 我去找了那个部是喜欢把左手放在兜里的男生,我说她值得最好的更好的。把她看低是你最大的错。 我原本想挥拳头,但是忍住了。愧疚是比拳头更残忍的惩罚。 9 我拿着你的书本和拐杖,准备把你推去教学楼。 你冷冷地说走开。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似有若无地说了一个不。然后,我把你送到了要上课的教室。然后,我骑着一辆破旧的单车,拼命一样从你们学校的教室回到了我们学校的教室。下课之前,我早退了。我又拼了命似的骑着单车,穿过烈日,穿过街道,奔向你的教室。 你每次都冷冷地说走开。我听见自己说不的声音,渐渐坚定。 上楼的时候,你坚持要自己用拐杖走。 我让你紧张了,对吗?所以你摔倒了。 在要不要过去抱你上楼之前,我犹豫了很久。你在我的犹豫中艰难地扶着墙站了起来,继续往上走。你黑色的长发乱了,你黑色的大眼睛里充满着无奈的愤怒。不过是一层楼,于此刻的你而言,却是更堪难上青天的蜀道。 我庆幸贫困虽然困住了我的勇气与自尊,却并没有压弯我的身高,亦没有降低我来自年轻的身体里的力气。 我强行抱起挣扎的你。尽管我想用抱公主似的小心翼翼的姿势,但在你的挣扎里,我们都变得狼狈不堪。 我说了什么?我竟然说:你不要误会。你就当是,这是我对晓平的补偿。 你忽然就不动了,你的眼睛第一次看向我的眼睛,你的眼神全是碎片,尖,利,痛。 此后我每每无比后悔,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我怎么可以口不对心,我怎么可以口不择言。我恨不得回到那天,抽自己的耳括子。 怎么能不难过,这个世界上,又没有后悔药。 10 这个时候其实我并不知道,晓平一直和你有联系。她在阳光炽烈的南方给你写信。她向你道歉。她也诉说自己的艰难。她甚至告诉了你她的心事。 晓平喜欢邻居家那个沉默寡言的与自己境遇相似的男孩。年轻的少女无法直面自己的贫穷,也无法直面自己内心的自私被喜欢的人看到,所以,选择了远远地逃避。 我的那句话,竟让你以为,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对晓平的情深。 什么叫做误会。误会就是,我不知道,我也不去解释。你以为是,你就一直以为是。 其实不是。只是我不知道你不知。 我拿过你的书包和拐杖,推着你去教室的时候,你没有再说走开。我放下你的书包和拐杖抱你上楼的时候,你一动也没有动。 我听见你的舍友问你:“呀,知夏,他是不是你男友。” 我的心里瞬间长出一片草原,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不是。”你平静地回答,声调清脆,波澜不惊。 草原慢慢地死去枯萎,沉寂成灰。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我的心里有一片只为你而长的草原,它们繁盛,枯萎。再繁盛。再枯萎。生生灭灭,周而复始。 我以为,我在你的身边,这就够了。不管我所做的,是因为补偿还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什么,只要我做了,就够了。 沉默有时候是一把残忍的刀,竟会把本来好好的故事肢解,七零八落,成为散淡的,却无处不在的痛。 这个稿子居然有九千字~~分上中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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