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是那太难了，我住在B座321。无法打开传说中有防盗功能的新型门，从窗户跳过去吧，321和322的阳台最近的距离是3米，也许还要远一点儿，中间只有一台空调机可以落脚。但是，即使321的窗户我可以打开，322的窗户却不一定会打开迎接我。我现在，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肠子打结恨不得啃掉自己的尾巴或者爪子！我用饿晕之前的最后一点儿力气满屋子的转悠，试图找一点儿吃的。我甚至想办法打开了冰箱的门，但里面空空如也，除了冷空气什么也没有。我在饥饿中疯狂地想去322，我已经无法在切骨的饥饿中去继续想象赵天意是一个善良美丽的好姑娘。此刻对我来说，322的有可能有食物的卢小跳连小眼睛和小雀斑都美艳不可方物，让我极度的极度的想逃离据说属于我的家的321，去我完全没有去过的322.蟑螂旺财出现的时候，我饿得丧失了最后一点儿理智，喵呜一声巨吼扑过去，把它死死地按在了爪子底下。张开嘴要咬下去的时候，我有一点点的心理负担：身为一只高贵而高傲的黑猫因为饥饿而吃掉一个蟑螂朋友是不是有点儿那个啥，但长达五天的时间里只喝了一点水和一点点薯片渣儿的我很快安慰了自己：在自然界本来就是没有什么朋友的！弱肉强食是自然规则！旺财在死亡的威胁下狂叫：别吃我别吃我！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她刚从超市回来！超市这个词终于把我饿得失控的理智拉了回来：我太不是猫了，旺财难道不知道我饿么？我这五天里吃的那点儿小得可怜的薯片渣子。还是它艰难无比地越过四台空调的通风管才给我送来的，那是它仅有的库存。卢小跳虽说不像赵天意一样一走就是几周不着家，但是卢小跳经常加班，基本不在家里做饭，所以，旺财的生存境况也并不是太好。要不，你去求求她？旺财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试探性的小心翼翼。它是我的朋友，它知道我的窘迫，也很了解我的骄傲。要去求一个人类吗？我用冷酷的目光扫了旺财一眼，转身回到沙发上坐下。我要考虑考虑。虽然赵天意固执而无耻地叫我贝贝，但是，我是一只公猫。而且我还是一只黑伯爵。我有高贵的血统和出身，我的过去，我不想多提起。总之，我现在是一个叫做赵天意的女孩的宠物。但赵天意显然不是一个好的主人，在结交了一个讨厌猫的新男友后，赵天意对我的态度更差了，经常发火给我一脚而且不给食物什么的就算了，还越来越过份，像这一次，简直是在把我关在屋里活活饿死的节奏。但我不会去求她的。我是一只黑伯爵，我有一只黑伯爵的骄傲。但这一切，我最终向有可能会马上令我死亡的饥饿屈服了。我走到阳台上，爬上粗心的赵天意忘记关严实的那面窗，对着对面的阳台，一半是真，一半是装，十分凄绝地惨叫着。旺财也在对面的阳台上，它跑进屋里又跑了出来，试图帮我引起注意。但我也不确定卢小跳是否会帮助我，虽然，卢小跳是个善良的好女孩。旺财是一只蟑螂。据它说，它第一次与卢小跳正面遇上的时候，卢小跳不但没跳起来追杀它，连尖叫都没有，甚至还分给它一点面包屑。我不耻于旺财对卢小跳的百般赞美与谄媚。但是，我能理解旺财每天都在祈祷卢小跳不要搬走的心情。有一次我们在阳台聊天的时候，旺财说如果卢小跳搬家的话，它就想办法藏到她的行李里，跟着她一起搬家。我当时嘲笑旺财没有志气，旺财叹了一口气说：黑伯爵，我们住不是原始森林，是水泥城市。我往窗外看了一眼，森森的钢筋水泥高楼重重复重重，我们住在这水泥森林里某一座的32层，高得我无法通过窗户出走，严实得连一只蟑螂都无法从门缝里钻进来。拜这些水泥森林所赐，我被饿成了今天这个熊样。屋里没有食物，无论是从窗户还是大门，我都无法出去，自然也无法在这个屋子之外的地方寻找食物。卢小跳终于走到阳台看到我了。她当然也看到了我饿得已经严重的塌陷下去的肚子，她进屋找了一包鱼干，各种想办法想递过来给三米开外的我。但她连一根钓鱼杆都没有，我只能干看着那包小鱼干继续饿得嗷嗷直叫。我被饥饿逼得真的急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窗户推开，先跳到了两个阳台之间的那个空调顶上，再从那个空调跳上了卢小跳的阳台。跳的时候，我想，如果卢小跳这会儿把窗户关上，我就死定了。32楼掉下去，别说是我，就是九命怪猫也会被摔成肉泥的。卢小跳不但没有关上窗户，还打开窗户，用她温暖的怀抱迎接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我没有被人类拥抱过了。赵天意一开始收留我的时候，是因为她要讨好一个喜欢小动物的男孩。当着那个男孩的面，她抱过我两次，男孩不在的时候，她从不理会我。后来那个男孩去了非洲研究更多的动物的时候，我就彻底被赵天意冷落了。所以，我窝在卢小跳怀里，因为瞬间的温暖有点儿发呆。流浪猫的生活实在是太过艰辛了，特别是我这样一只通体纯黑的被人类视为不祥的流浪猫。这是我没有离开赵天意去继续流浪的原因。至少，３２１虽然空荡寂冷，但没有疯狂的汽车，没有可怕的捉猫人，也没有寒冷的风雪与酷热的太阳。我吃了卢小跳的鱼干，又喝了点牛奶，感觉自己连尾巴上的毛发都已经活过来了。我跳上卢小跳的茶几，用一只出身高贵性格高傲的黑伯爵猫所独有的高雅姿势蹲坐下来，我面对着卢小跳，用我像极度纯净的金琥珀那般透亮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人类在给予动物恩赐后，往往都会有所要求，打个滚，捡个线球，甚至炸个毛什么的，都是人类给了宠物猫食物后有可能会做的要求。我过去不屑于臣服于他们的要求。但今天我决定向一个温暖的人类臣服，高贵的黑伯爵猫知道有一个词叫做知恩图报。我想这时候卢小跳就算叫我打三个滚我也会在茶几上滚三滚给她看的。她弯下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迷人的缝，她说：哇哦，你好萌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萌这么帅的黑猫！我可以摸摸你吗？如果我是电视机里的那些动画片人物，这时候脑袋边上肯定会出现一排黑线以表达我的无语。但我说过了，我是一个天生就有高傲性情的黑伯爵猫，我仍然用我似纯净的金琥珀那般透亮的眼睛盯着她，以沉默表达了我的同意。卢小跳先是摸了一下我的背，见我没有发火，又摸了一下我的脑袋，再然后又摸了一下我的肚子。卢小跳的手温暖，轻柔，她身上也没有赵天意身上那种刺鼻的难以忍受的会令我喷嚏连连的香水味儿。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软倒在茶几上，任由卢小跳一下一下地从头顶到尾巴抚摸我的毛发的。我也不记得，我是怎么滚到了地板上，忘乎所以地玩着卢小跳给我的几个小玻璃弹珠球的。但我能肯定，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永远呆在３２２，我甚至有了像旺财一样不管卢小跳去了哪都要跟着她的想法。但只是一瞬间。经历过漫长的流浪猫生涯后，我已经不习惯与一个人类亲密地分享我的快乐与寂寞了。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个意外，我说不定真的会跟着卢小跳一辈子的。旺财首先发现了门的动静，它吱了一声，蟑螂的声音其实很大，但人类不怎么听得到。猫却听得很清楚，我猛然睁开我的眼睛向门看去的时候，门已经被打开了。一开始，我以为是卢小跳的家人或者朋友。但我看清楚开门的那个男人的脸后，我从茶几上腾地站了起来，同时也竖起了我全身的毛发。那个男人有一张吊着眉毛眼白多眼黑小的脸。我见过他。上周他来过赵天意的家，一边乱翻东西一边骂赵天意是一个穷鬼吝啬鬼，最后把赵天意的几件值钱的东西还有电脑搬走了。他当然不是赵天意的朋友。他是一个轻易就能打开这幢楼的防盗门的小偷。旺财说，这幢楼里的失窃案都是他干的。只是，我和旺财都没有想到，他竟然偷到卢小跳家里来了！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卢小跳显然也被这个突然开门进来的陌生男人吓坏了，她拿起一只根本没用的抱枕做为武器，对那小偷喊：快出去！快出去！不然我报警了！卢小跳的话音刚落，那小偷就亮出了手里的小刀，他说：那要看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刀快了。旺财吱吱地叫，它慌了：怎么办怎么办？这个坏蛋看准了屋里只有卢小跳独自一个女孩，想欺负她呢！？小偷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是有道理的。他见过我，上周他来赵天意家洗劫的时候，我就卧在沙发一角，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翻来翻去，最后看着他拿着属于赵天意的东西大摇大摆地关上门走了。我其实也是一只生性冷薄的猫，赵天意对我无情，我自然也不必对她有义。但是卢小跳不一样，她打开了窗户，没让我从３２楼摔下去死翘翘。她还给我吃小鱼干和喝牛奶。她还拥抱了我。所以，我喵呜一声吼叫，一跃而起，扑到了那个男人胸前，然后亮出了我久年不用却仍闪亮尖利的爪子！流浪猫不是好惹的，特别是流浪过的黑伯爵猫。血痕染红了我的爪子，但我不介意。此刻我觉得任何要伤害卢小跳这样的姑娘的人都罪有应得！小偷根本没想到我会忽然对他发起了迅猛的进攻，我想，我的爪子所制造的疼痛和被一只黑猫蒙头盖脸地乱抓让他太惊讶了，他奋力挣扎想把我甩开，但他不小心踩到了一颗刚才我在玩的玻璃弹珠，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然后，他就滑向了和客厅紧连着的阳台。阳台上的窗户是打开的，卢小跳刚才让我进来的时候，干脆把窗户全打开了。手里还拿着刀子的小偷，被几颗玻璃弹珠合力逼得不由自主地从打开的窗户飞了出去，就像一只慌乱着惨叫的小鸟。 一开始我挺高兴的，真的。小样儿，看你还想用刀子威胁卢小跳那样的好姑娘。我好像看到有一朵云彩从我耳朵边划过的时候，我听到了旺财和卢小跳的尖叫声。趴在小偷身上从３２楼坠落的过程很短，我都来不及想我会不会死之类的事情。但我没忘记我是一只猫，都说猫有九条命，因为猫不管从多高的地方坠落，都很少会死。但小偷的手里还有一把刀。他被我的爪子抓得受不了，于是，向我的肚子刺了一刀。从３２楼掉下来的我没有死。但是，我的肚子上有刀伤，而且，我太老了。我的身体已经老得不能在承受一个致命伤口后，再承受高空跌落的凶险。我知道警察来了。医生也来了。听他们说，我是一只英雄猫。医生在给我缝合肚子上的伤口的时候，我听到卢小跳在外面哭得很厉害。我有点儿想念旺财，不知道他在３２２里等着我的消息是不是急得团团转。我还想起了赵天意，她知道我消失了之后，应该会很高兴吧，我终于不再赖着她了。我想如果我能说话，我可能会对卢小跳说一句遗言什么的。也许我会说，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帮我向旺财说再见。也许我会说，卢小跳。真高兴认识你。谢谢你没让我饿着死去。对于一只高傲的黑伯爵猫来说，被刀伤折磨死比被饿死更有尊严。也许我会说，卢小跳，如果有下次，我来做你的宠物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