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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话轼说

 泰荣林黑皮 2020-07-18
古之文人君子,多有自己的雅好。有人品梅,有人蕙兰,有人尚竹,有人爱菊。千古第一文人苏轼,被称为世界“千年英雄”,自然与众不同。

细数苏轼所好,竹、海棠、梅、茶、酒、美食,不一而足。笔者近日翻检《苏东坡全集》,发现苏轼对大自然的另一馈赠——石头,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甚至可谓好石成癖,伴其一生。


十二岁时,苏轼便与石结缘,其记述于《天石砚铭》。“轼年十二时,于所居纱縠行中,与群儿凿地为戏。得异石,如鱼,肤温莹,作浅碧色。表里皆细银星,扣之铿然。试以为砚,甚发墨,顾无贮水处。先君曰:‘是天砚也。’轼宝而用之。”

后来苏轼成为舞文弄墨大咖,对石砚的需求和关注更是孜孜以求,还给自己和友人写了百十篇题砚诗文。苏轼在《书砚》中写下砚界名言“涩不留笔,滑不拒墨”,并感慨“二德难兼”。推而广之,苏轼说,“非独砚也。大字难结密,小字常局促;真书患不放,草书苦无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最后总结到“万事无不然”,这就有典型的哲理思想了。
苏轼似乎在石上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寄托。苏轼存世早期的一首诗《咏怪石》,就是这种寄托的延展和节概的启篇。

苏轼《枯木图》

嘉祐二年(1057),苏轼与弟苏辙同科进士及第,父子三人名动京师。其母程夫人却没来得及分享他们的喜悦,在眉山病逝,苏轼回家守丧时写下此诗。“家有粗险石,植之疏竹轩。人皆喜寻玩,吾独思弃捐……”说他家疏竹轩前的怪石为多余之物,没什么用处。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当捣衣石易碎,做砚台石太劣,做碑禁不住刀刻,总之百无一用。怪石实在听不下去了,“云我石之精,愤子辱我欲一宣。”当晚就给他托梦,劈头盖脸把他批了一通,说他讲的那些都是小用,非美质良材所为。像我这样的才是世所罕见,而且往往名存青史。岂不闻“居海岱者充禹贡,雅与铅松相差肩。处魏榆者白昼语,意欲警惧骄君悛。或在骊山拒强秦,万牛汗喘力莫牵。或从扬州感卢老,代我问答多雄篇。”海岱怪石,与铅松同充禹贡;魏榆怪石,敢警告骄横跋扈之君;临潼怪石,拒绝为秦始皇的骊山墓效劳;扬州怪石,有唐代诗人卢仝“代言”。同样是怪石,它们名垂千古,你却说我毫无用处,你哪有如我坚定的“节概”?饶是苏轼雄辩博学,也被怼得面红耳赤,深感惭愧!这下觉得怪石不但不丑,而且它的“节概”高不可攀。骇然惊醒,书之于席端,为座右铭。

“石品”即“人品”,怪石的情操实际上正是苏轼追求的神气所在,苏轼一生都以此自励。对于皇帝,他敢于“警惧骄君悛”;待人处事,他“雕不加文磨不莹”;他一生曾多次遭遇贬谪,“历典八州”“身行万里半天下”,但始终保持着“震霆凛霜我不迁”的“节概”。

用石、写石、画石,苏轼的石缘,有了开头,便一发不可收。他写了大量诗、记、铭、手札和笔记,以赞扬石之美,诸如《雪浪石》《仇池石》《双石并序》《壶中九华》等诗词及《怪石供》《后怪石供》等文著;另有《潇湘竹石图卷》《枯木怪石图卷》等画作留世,传为华夏瑰宝。

熙宁四年(1071),苏轼在颍州拜谒了老师欧阳修,并写《欧阳少师令赋所蓄石屏》,如话家常。“何人遗公石屏风,上有水墨希微踪。不画长林与巨制,独画峨眉山西雪岭上万岁不老之孤松……神机巧思无所发,化为烟霏沦石中……”一个石屏上的天然花纹,在苏轼笔下,演变出一幅水墨山水,恰似峨眉山的不老松。见石即亲切,入画则思乡,苏轼对石的喜爱可见一斑。


苏轼在扬州,获得两枚奇石,一绿一白,十分妙绝,作《双石》诗记之。序中曰:“至扬州,获二石,其一绿色,冈峦迤逦,有穴达于背;其一正白可鉴。渍以盆水,置几案间。”诗为七律:“……但见玉峰横太白,便从鸟道绝峨眉。秋风与作烟云意,晓日令涵草木姿。一点空明是何处,老人真欲住仇池。”诗中再写峨眉,这次苏轼却少了乡愁,把注意力更多放在了石头上。石上山峦迤逦,云穿山脊,犹如甘肃的仇池山,天然奇特。宦途失意的苏轼想到曾做的一个梦:“忽忆在颍州日,梦人请住一官府,榜曰‘仇池’。觉而诵杜子美诗曰:‘万古仇池穴,潜通小有天。’”这段记载,在苏轼《桃花源诗序》中也有交代。他为这两个奇石取名“仇池石”找到了来处,并稀罕得不得了。

这在苏轼的《仇池石》诗中更有体现。

《仇池石》是一首二十八行五言长诗,引子中就表明了这两个石头在他心中的地位。“仆所藏仇池石,希代之宝也。王晋卿以小诗借观,意在于夺,仆不敢不借,然以此诗先之。”

写石头的惊艳更是不惜笔墨:“海石来珠宫,秀色如蛾绿……得之喜无寐,与汝交不渎。盛以高丽盆,藉以文登玉。幽光先五夜,冷气压三伏……传观慎勿许,间道归应速。”苏轼常常为王晋卿写信作诗,也算老友了。这次王晋卿想借石一观,苏轼却认为他动机不纯,“意在于夺”。写下这份事先声明,并强调须小心欣赏,早日归还。还要求王晋卿拿他的“二马图”来做抵押,结果王又不干,闹得很不愉快,此事在当时文玩收藏界引起不小轰动。有人甚至出了个馊主意,干脆“焚画毁石”,大家了无牵挂。这招够损,幸亏都没听他的!


绍圣元年(1094),五十九岁的苏轼被流放岭南,也随身带着这对奇石,足见苏轼对仇池石的珍爱。途经湖口时,见到了李正臣收藏的九峰异石,苏轼又迈不动腿了,“欲与百金买之,与仇池石为偶”。要为仇池石张罗个“对象”,不过因“南迁未暇”没成交。后来他甚觉遗憾,写《壶中九华》以记之。“五岭莫愁千嶂外,九华今在一壶中。天池水落层层见,玉女窗虚处处通。念我仇池太孤绝,百金归买碧玲珑。”

仇池石本已成双成对,苏轼反说其孤绝。这哪里是说石头?分明是苏轼自况!从不向权贵折腰,更不向命运低头的苏轼是孤独的,但他的傲岸之气,伟格之才,君子之风,却和成千上万喜欢他、钦佩他、仰望他甚至嫉妒他、伤害他的人融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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