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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丨跳房子

 新用户69695342 2020-07-19

跳房子

o文/续森  

听到手机响的时候,我还赖在床上。我的右手在小心翼翼地清洁右眼的眼角,那里贮存着我昨晚睡眠带来的污垢。于是,我的左手也就理所当然地拿起了手机。手机显示是孙平打来的,那是我的老朋友,因为工作原因,我们起码有一年没有再见过面。我接通了来电,脑子还停滞在清醒前的状态。我用左眼在屋里搜寻,仿佛是在打量着别人的房间。我先是“喂”了一声,接着眼睛看到了挂在衣架上的那件大衣。窗户被阳光穿过后,大衣上的纽扣有一个闪亮的光点。随后,我的目光又接触到了丢在地上的棉袜。我那干硬的袜子,满带着风霜和尘土,现在倔强地挺立为一只鞋子的样子。

“说话!”电话传来的尖利的叫声仿佛来自一个陌生人。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该干什么。可是我只听到了孙平的声音,却没有听到他的话语。

“怎么了?”我问。

我听到躲在电话那边的孙平在笑,“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我买房了!”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我打心底为他高兴。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就先开口了,“怎么样,中午聚一聚?”

孙平嘿嘿地笑着,说:“你怎么把我的话给抢了!”

孙平把聚会的地点定在了他的出租屋内,他告诉我同去的还有李龙、郝帅,那两个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发小。我抱怨孙平抠门,都买房了,怎么还舍不得请我们这些人下个馆子。孙平说,自己做的菜真材实料还干净,吃着放心。我又给李龙、郝帅打电话,要他们都包上八百块的红包,一分钱不准多,一分钱也不准少。我把电话打完了,开始琢磨着收拾起自己。我把衣服从里到外全换了新的,又把三天没刮的胡须,剃了个干净。临出门,我又涂上了白白的护肤品,在腋下喷上了些香水,香喷喷地走出了门。

孙平住在城北,我在城南。我只需要沿着门口这条街径直往北走到底,就可以抵达他的租房。门外的这条街我太熟悉了,从小到大,我不知在这条街上走过了多少次,我甚至闭着眼睛就可以安全通过。我喜欢欣赏这条令我亲昵的大街,闻闻饭馆里偶尔飘出的香气,看看不知名的美女从这里缓缓走过。可是今天,直到我走到孙平的租房前,我的眼睛似乎都没有看到一个人。

孙平的屋内布置的很简单,客厅里除了一个茶几,几把椅子,一个破沙发,一台电视就再也找不到其他东西了。我们想帮孙平忙活忙活,可是他就是不让我们进厨房。我和李龙、郝帅等着孙平端菜上桌的时候,都坐在孙平的沙发上吸烟说话。当我们沉默了,就低头看几眼手机。聊到兴头上时,我们就会站起来,在孙平的房间内比比划划,走来走去。

孙平把最后一碗汤端上来,宣布我们吃饭时刻的到来。孙平坐在椅子上,抬起两只胳膊,挨个把我们的酒杯倒满,咧着嘴说:“今天大家都喝开心点,只聊生活,不聊工作。”

我们嗯嗯地回答,也都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哎,你怎么先喝了,孙平还没说话呢!”郝帅拍了拍李龙的头,那样子就像是老子在教训不听话的儿子。

“我这不馋嘛!”李龙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紧接着又偷偷低头啜了一小口。转眼间,我们都老了几岁,脸上都或多或少带了些岁月的痕迹,遍布了纸团般的褶皱。可在李龙脸上我们却没有读出岁月的流逝,在他脸上留下的尽是些岁月堆积的脂肪。

“这话我就先不说了。罚他!我们喝一杯,他得喝两杯!”孙平说。

接着,李龙又把端平的杯子重新举起,仰头把酒灌进了嘴里。李龙咧着嘴,拿起筷子要夹菜,我忙把他的手拨拉开,“等着,等我们一起喝完,你再吃!”

李龙撇着嘴,怪模怪样地说“这可是白酒啊!”

我们都知道李龙酒量,都不以为意。我们笑着将酒杯碰在了一起,像以往一样,都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们交杯换盏,不停地将酒喝下去,再倒上,再喝下去,再次倒满。我们也分不清我们喝下去了多少酒。我们又聊起了房子,聊起了从报纸上看到的,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买房的那些故事。

李龙想活跃一下气氛。他讲了一个笑话。他说,有一对夫妻。有一天,妻子问丈夫什么时候可以住上贵一点的房子。丈夫肯定地说,明天就可以。妻子欣喜地又问,真的吗?丈夫回答,明天要交房租了,房东跟我说这个月房租涨价了。

我们都笑了。我怂恿我们之中最喜欢卖弄风骚的郝帅,要他讲点特别的。

郝帅用手指顶了一下眼镜架,像要展现美妙歌喉似的清了清嗓子,“我讲讲古代的吧。西周有个叫矩伯的人,他家境殷实,田产丰厚。为了使自己的土地能够产生更大的价值。他把整整一千三百亩土地抵押给了一个叫做裘卫的人。你们知道那时候这些土地的能换来多少价值呢?”

郝帅摇了摇头,目光像是从遥远的地方看过来。

“换来了价值一百串贝壳的奢侈品,两块玉,一件鹿皮披肩和一条围裙。”郝帅咳嗦了一声,接着说:“这是西周的时候。要换做汉朝,一般人年薪刨去开支,两年就可以在大城市买下一小套高档住宅了。”

“那还是男耕女织的时代,机械化没这么发达,同样人也没那么多。房子好买。”李龙搭着腔,低着头吃菜。

“不能这么说。”喝下三杯酒的郝帅,脸有点红了,似乎比刚才认真了许多,“这也得看个人经济实力,个人境遇。你上学没学杜甫那篇文章,叫什么来着?嗯……”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我打断了郝帅将要来到的自问自答。

郝帅的巴掌拍在膝盖上,朝我竖了竖大拇指,重重的点点头“对了。嗯,多可怜,多善良的老人啊,这么贫寒,还要想着天下贫寒中的读书人!”

我正要说话,这时孙平开口了,“你们能来,我当然很高兴。”接着,他就仰脖将杯中剩余的酒喝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我们重新又恢复了沉默,但都没有再去摸手机。

沉默了一会,李龙拍着孙平的背,说:“孙平,别这样,本来是高兴的事,为什么要这样?弄得这么悲伤!”

我们也都以各种形式重复了李龙话语的意思。一致提醒孙平要高兴点。

可是孙平的感情仍然按照他自己的轨道前进,他变得有些抑郁,又有些愤慨。我看到了不再说话的郝帅,仿佛丧失了从前的生机勃勃,他的脸淹没在了浓重的阴影里。

孙平又说起了那些我们早就了熟于心的旧事。

“为了这套房子,我父母省吃俭用。你们知道我爸是乡村教师,我爸到死都还住在那茅草屋里,都没看到我买到房子了。我妈为了给我买房子,那么大年纪了,下班还在家做针线活挣钱。我……你们别管我了,我……为了这套房子,我在公司里没日没夜的工作……”孙平显然是喝多了,他一头趴在了桌子上。等我们再去叫醒他时,发现他早已被睡眠所控制。他的鼾声像美妙的乐曲,每当鼻子深吸完一口气后,然后嘴就像是吹口哨一样发出拐弯抹角的嘘声。

最后,我们三个男子汉笨手笨脚地将正在打鼾的孙平的沉重躯体扔到了床上,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孙平的屋内来回走动,又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了他房间的门在哪里。

我们最终走到了街上,又相聚在了从小到大奔跑过的地方。我们回忆起了从前的岁月,那些没有金钱的美好时光。

那时候的日子是多么美好,没有人打扰,我们在街上走来走去,吹着口哨;我们常常为一件小事,你争我吵,而后又能很快地奇迹般地重归于好;我们干过多少坏事,又笑疼过几次肚子,我们自己都忘了。我们依稀回忆起在更久远的岁月里,还存在着一种简单的游戏。一种先用石子在地上画出方格,然后再在方格上跳来跳去的游戏。我们把这种蹦蹦跳跳的游戏叫做跳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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